鴕鳥的哭泣:奢侈品背后的動物工業(yè)流水線

姜智鵬

南非，距離約翰內(nèi)斯堡500公里的鄉(xiāng)間，是鴕鳥的家園。

在開闊的熱帶稀樹草原和沙漠地帶，時常可見幾十只2米多高的大家伙，炫耀般地展開雙翼，以每小時50公里甚至70公里的速度奔馳，讓人不禁驚訝，看似纖細的長腿，如何支撐著100多公斤的龐大身軀？

它們奔跑著，發(fā)出響亮而重濁，如同獅吼般的叫聲。偶爾會沖進斑馬、羚羊、長頸鹿、角馬群里，這樣，就能吃到被這些食草動物從草叢里驚起的昆蟲和其他小動物。

這些好斗的大家伙也會為爭奪配偶以及各種原因而互相打斗，這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弱肉強食的法則不僅適用于種群之間，也適用于種群內(nèi)部。

只是，這一切和“愛馬仕鴕鳥”無關(guān)。

在約翰內(nèi)斯堡鄉(xiāng)間的一個農(nóng)場里，曾經(jīng)的愛馬仕皮具公司主席兼總裁克里斯蒂昂·布朗卡爾特看到是另一種“鴕鳥”：一個個被稱為“愛馬仕之蛋”的鴕鳥蛋被分開放置，每一枚蛋均被小型木制圍欄單獨隔開。

被冠以“愛馬仕”之名，意味著完全不同的命運。

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雛鳥就只能過著隔離的生活。

克里斯蒂昂·布朗卡爾特在他寫的《LUXE》一書中說：讓群居的鴕鳥違背天性，是為了讓它們不會互相打斗，甚至不會在奔跑時撞及任何障礙物。

而這，又是為了讓這些鴕鳥的皮膚完美無損，不會有擦傷的痕跡。在這些鴕鳥被扒下皮制成包之后，愛馬仕的顧客能夠感受到愛馬仕“精益求精”的品質(zhì)。

雛鳥漸漸長成龐然大物，寂寞卻揮之不去?！皭垴R仕”的鴕鳥只能在農(nóng)場細致入微的保護下獨自奔跑，不管他們?nèi)绾斡脽崆械拇笱劬Γ⒁曋h方同類們擠擠攘攘共同狂奔時掀起的煙塵。

沒有人知道，如果鴕鳥知道為何命運被如此設(shè)定，他們又會是怎樣的哀怨？

在愛馬仕的體系里，一只鴕鳥的生命，禁不住一只小小皮包的消耗。鴕鳥最終卻只有頸背部到尾部的皮革有價值——在人類眼中，只有這里的毛孔最均勻，一顆顆凸起的小圓顆粒，不規(guī)則地構(gòu)成圖案，且沒有兩幅是完全相同的。

最終，由幾只鴕鳥“貢獻”出的、一個肉眼很難看到的叮咬瘡面都沒有的皮革，匯聚到愛馬仕的工匠手中。

越是稀少，越是珍貴。盡管每只鴕鳥皮包標價幾萬甚至幾十萬元人民幣，依然有消費者在愛馬仕的等候名單上，加上自己的名字。

在《變形金剛3》中，總統(tǒng)的女特使帶著驕傲的語氣，讓助理在手上的3個愛馬仕包中，專門拿出那個綠色的，鴕鳥皮的包。

一個愛馬仕Birkin皮包，通常要在訂購半年到1年后才能拿到貨。如果要購買自行選擇皮料、扣件等的MADE-TO-ORDER(定制)Birkin包，等待時間甚至長達五六年。

也就是說，當鴕鳥還只是雛鳥，甚至還未破殼而出時，他們就已經(jīng)被奢侈品的用戶所殷殷期待。

文身豬的悲哀

豬皮，本不受奢侈品牌青睞。它既不如蟒蛇皮、鱷魚皮、鴕鳥皮稀有，也不如水貂皮、狐貍皮有質(zhì)感。

被文身的豬皮，就不一樣了。

2008年的北京，曾有一家“藝術(shù)農(nóng)場”。在這里，來自比利時的威姆·德沃伊(WimDelvoye)飼養(yǎng)了一批歐洲進口的豬。

農(nóng)場對外說：這些豬被按照藝術(shù)品的價值買了保險，在戶外活動時，還會被抹上厚厚的防曬霜以免曬黑?；氐截i圈，這些豬也享受到了同類們可能無法想像的待遇——電風(fēng)扇、暖氣片、活水渠。一天洗好幾遍澡。

待遇好，是因為品相好。

這些豬身上，都被文身了美麗的圖案：迪士尼人物、玫瑰花、天使、美人魚，以及香奈兒和LV的LOGO。

北京媒體當時的報道說，對于文身豬的待遇，威姆·德沃伊認為理所當然，因為“豬就只是豬，不是大師設(shè)計的椅子或者電腦。只有當它們被精心地文上獨一無二的圖案和花紋，才有了自己的精神和名字，豬的個體價值得到了提升。即使豬死去，文身作為豬的一部分卻可以長久地保留下來，成為了一幅有生命的畫卷?！?/p>

對于給這些豬文身的過程，藝術(shù)家自己講述的是：“每次開工前都要給豬上足麻藥。而且豬每次昏迷的時間又不能超過兩小時，所以我只好把文身時間縮短到一小時。這么一來，繪制那么一幅作品就要花上數(shù)個月，這種速度大概比很多油畫家還要慢?！?/p>

由天使之愛罹危流浪伴侶動物救護志愿者團隊中的志愿者發(fā)布的倡議書《敦請香奈兒停止關(guān)于動物文身類產(chǎn)品衍生品的制售交易》說：“豬皮文身，在豬幼小的時候就開始進行，在隨后的一年左右時間里，隨著它的成長發(fā)育，要再進行幾十次補文，甚至幾百次。文身的時候，為了保證豬的存活，不能進行深度麻醉，只能保證控制其大幅度掙扎。方式是用一支電的文身槍扎刺其皮膚，還要填入不褪色顏料?！?/p>

一本旅行雜志也描述了一頭叫做“美人魚”的豬的文身經(jīng)歷：“在一張鐵腿桌子上，‘美人魚被工人們按住，由醫(yī)生給它做全身麻醉。然后文身師拿著文身槍開始在豬屁股上作畫。”

“開始，‘美人魚還算老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劑打得不夠，它的短尾巴開始在屁股上打圈，后臀的肉不斷扭動著。隨著文身的進行，‘美人魚開始嚎叫，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叫聲?！弊詈?，“‘美人魚似乎終于擺脫了麻藥的束縛，猛地站了起來，任憑工人們揪耳朵、拉前腿、按屁股，它還是掙扎著掉下了鐵腿桌子，此次文身告一段落?！?/p>

奢侈品牌香奈兒因為這些豬，還險些將威姆·德沃伊告上法庭。但香奈兒不是為豬出頭，而是惱火品牌LOGO被濫用。最后的結(jié)果是雙方達成了商業(yè)合作，文身豬的皮，被香奈兒制成了限量版的文身豬皮包。

水貂、浣熊、綿羊、狐貍們的故事

不僅僅是文身豬和鴕鳥，更多的動物正因以奢侈、精益求精、保護皮毛的名義，受到摧殘。

公開資料顯示，在白俄羅斯，每年有8萬多只水貂被殺害。為了完整地獲得毛皮，人們通常用在肛門過電的方式讓水貂死亡。這種方法效率并不高，幾乎所有的水貂都必須經(jīng)過多次電擊才會死亡。但相比使用毒氣，電擊成本低廉，因而被廣泛采用。

在美國，養(yǎng)殖場也會用注射殺蟲劑到心臟的方式殺死水貂。通常，水貂會痙攣10分鐘之后才死亡。

在印尼，浣熊被人用木棍敲擊頭部，或抓住尾巴整個舉起然后重重摔死。有些時候，流水作業(yè)的人顧不上動物還沒斷氣，就會用斧頭砍下動物的腳，然后將動物倒掛在鐵鉤上剝皮。一些動物保護組織網(wǎng)站上公布的視頻中，不乏這樣的場景：血肉模糊的動物掙扎著抬起頭，看著自己沒有皮毛的身體。

在善待動物組織亞太分部的網(wǎng)站上，還有著這樣的故事：

在澳大利亞，農(nóng)民為了生產(chǎn)更多羊毛，專門培植了皮膚有很多皺褶的美利奴綿羊。羊的皮膚皺褶易于聚積尿液，潮濕的皮層吸引蒼蠅寄居并產(chǎn)卵。為了清除啃食羊皮的蛆蟲，每年都有數(shù)百萬只羊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被硬生生切除臀部大塊的皮層和肉。

在北美一個養(yǎng)殖場里，狐貍從出生到死亡，一直都被關(guān)在籠子里。一個大約0.75平方米大小的籠子里，蝸居著4只狐貍；貂的生存空間更小。國外動物學(xué)家發(fā)布這樣的研究報告：擁擠的囚禁生活，會促使狐貍、浣熊、貂等小動物自相殘殺。

養(yǎng)殖場場主對動物保護組織的調(diào)查員說，注射巴比妥酸鹽殺死動物盡管人道，卻太過昂貴——每只動物需要2元人民幣。他們的辦法是：用一個金屬套索吊住狐貍的脖子，從籠子里拽出來，然后把一根電棒插入動物的直腸內(nèi)，再將一根金屬導(dǎo)體插入它們的嘴里。接著打開電源開關(guān)，讓240伏的電流貫通狐貍的身體。

而調(diào)查員看到的景象是：“狐貍的眼睛通常是閉著的，身體會變得僵硬。有碎裂聲發(fā)出??有時牙齒會崩碎并從嘴里掉出來。插入肛門的電棒常常會掉出來。而這時狐貍會劇烈地抽搐、顫抖、哀嚎?！?/p>

在美國加州的一個栗鼠養(yǎng)殖場，有時候，人們會一手扼住栗鼠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它下身，然后猛力拉脫它的椎骨，將脖子拽斷。有時候，人們會用鱷魚鉗的兩端分別夾住動物的耳朵和陰唇，然后打開電流開關(guān)，讓動物1分鐘—2分鐘甚至更長的抽搐中死去。但也有動物學(xué)家說，電擊很多時候只是使小動物癱瘓，它們雖然無法嚎叫或反抗，但實際上仍有知覺。

奢侈品揮霍了什么

用動物毛皮制作皮具、服裝，有著悠久的歷史。圍繞動物命運而來的指責(zé)和爭論也始終沒有結(jié)果。比如，人們拒絕皮草服飾，是否也應(yīng)該不吃肉、不穿皮鞋呢？在西伯利亞等寒冷的地區(qū)，很難找到比皮草更保暖的服裝材料，是否又該為了保護動物而改變延續(xù)上千年的傳統(tǒng)？

在達尼亞看來，這似乎是個并不難以解決的問題。

達尼亞來自白俄羅斯，在她的老家，御寒少不了皮草，但達尼亞又是一些動物保護組織里的活躍分子。

“奢侈品滿足的是人們的欲望而非需要，而這卻帶給小動物額外的痛苦和傷害?！痹谶_尼亞眼中，用動物材料制成的奢侈品，不僅價格奢侈，還有對生命的揮霍。

業(yè)內(nèi)熟知的一個事實是：一張鴕鳥皮真正被使用的部分只有1/3。

一個鱷魚皮的包身，使用的只是鱷魚喉嚨以下到腹部的皮革，因為這里紋理較寬，觸感更柔韌。通常制作一只奢侈品手袋就需要1只-2只鱷魚皮。如果鱷魚因為打架而在這些部位留下了傷痕，就無法被采用。所以，“將養(yǎng)殖的鱷魚分別裝在翻身都困難的木箱子里養(yǎng)殖，是目前非常常用的做法?！笔澜缟莩奁穮f(xié)會中國代表處首席執(zhí)行官歐陽坤如是說。

伴隨著奢侈品在全世界的大眾化、平民化浪潮，越來越多的珍稀動物被“奢侈”。

和奢侈相對應(yīng)的，卻是奢侈品逐漸走下了神壇。

“奢侈品最本質(zhì)的概念，是少數(shù)人擁有，多數(shù)人夢寐以求。但現(xiàn)在的奢侈品，卻走上了多數(shù)人擁有的道路。越來越多家族化經(jīng)營，手工生產(chǎn)的奢侈品，轉(zhuǎn)變?yōu)榱魉€生產(chǎn)、商業(yè)化運營。奢侈品失去了文化土壤，只能以用料來強調(diào)自己的高端性?！睔W陽坤說，成熟的奢侈品消費者并不認可這一點，所以，在歐美，很多奢侈品不斷流失最高端的客戶。

現(xiàn)在，奢侈品將力挽狂瀾的希望寄托在中國市場，“中國消費者還剛剛走進奢侈品的大門，高昂的價格，奢侈的用料，炫目的包裝，還能制造出巨大的吸引力。也正是因為不成熟，中國的奢侈品消費者還不知道，今日他們?yōu)橹嵖竦纳莩奁菲鋵嵲缫褱S落，讓他們一擲千金買單的那些商品，在歐洲，非但不能彰顯身份和地位，反而越來越遭受非議。”唐拓說。他在上海一家奢侈品代理公司工作多年，一直擔(dān)任買手的重任。“現(xiàn)在的中國消費者，應(yīng)該思考的是，這些價格高昂，代價重大的商品，真的還是奢侈品嗎？它帶給消費者的究竟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