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古琴

葉梓

（一個人的小品；一部無法完成的詩稿……）

雪夜《梅譜》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是家鄉(xiāng)的謠言。我的體會是一場春雪一場暖。剛剛到來的一場春雪。尚未融盡，隔窗而望，對面南山的陰洼處還有點點白雪。但天已經(jīng)暖了，春天已深入我們的生活。

春雪揚揚的夜里，我讀一本《梅譜》。

《梅譜》是范成大的一篇筆記體文章。但是，這個圖文并茂的時代里。它可以成為一本單行本的書。而我讀到的是《范成大筆記六種》，里面有名垂千史的《攬轡錄》《吳江錄》等。而我不讀《菊譜》，那是秋天的讀物——只讀《梅譜》，這樣的雪夜是適合讀的。范成大在《梅譜》里只寫自己親手栽過的梅，或者賞過的梅，余之，皆不敘。換作現(xiàn)代的話說，此《梅譜》是范成大“在場”的梅，是宋代一介官員退隱的梅，是一個詩人的私人之梅。

雪花敲窗，《梅譜》暖心。

在這樣寧靜的夜晚，因為思念，我都想用張范成大的梅花箋，給你寫信。

月下訪琴

春風沉醉的晚上，請允許我借用郁達夫先生的小說標題來形容這個月掛枝頭的夜晚——輕風像是月的翅膀，讓夜色更高，高得只剩下靜寂。此際，有人像半夜出海的舵手，獨自一人，沿著一條只有自己知道的航線，到達一間彌散著嫵媚氣息的房間里，去聆聽來自暗夜里的琴聲?！@不是夢幻，是一個人的疲倦的身體于庚寅年農(nóng)歷的一次出行。

身體的出行，有著骨頭咯吧作響的快樂與釋然。

江南

臘梅花下。江南隱約出現(xiàn)——

一條桂花飄香的幽深小巷。微微發(fā)涼的太湖水。湖面上的秋風吹散了一個人的長發(fā)。一座又一座小橋（單面橋、雙拱橋……）。明四家之一、吳門畫派的首創(chuàng)者沈周的墓，掩映在青竹綠樹里。一座臨河的美麗校園里，香樟樹長得好看。被遺失在錢家籪的一個小小夢想里，住著一個江南少女清純的心……

這些，正在構(gòu)成一個北方男人的江南模樣。記敘：謁沈周墓

秋日的斜陽，經(jīng)過颯颯竹葉。

有一個人，懷揣著三十年的夢，到達這里。墓，靜得令人心碎，靜得讓她無處訴說的心事，也不敢輕易在這里讓一位離去人間數(shù)百年的老人側(cè)耳聆聽。墓區(qū)里的碑亭、青磚、墓坊以及碑位。就是一個歸隱文人的最后歸宿么？它們會聯(lián)合起來給一個怕黑的孩子，賜予一份溫暖的光明么？

藍天上，一朵云飄過，又一朵云飄過。云，白得讓人不敢仰望，只能俯首于大地行走的花朵。

山空無人；水流花謝。

然而，一個孤單的人，會從遙遠的一段時光里領(lǐng)回一把愛的鑰匙嗎？

旗袍的秘密

初春的高原。

一個回到家鄉(xiāng)土坑上的人，卻神使鬼差地念想著一件旗袍。

素花。淡淡的紫。壓在箱底一角。仿佛一份守口如瓶的秘密。恍惚中，他看到被它緊緊地裹著的身體，以及一顆叛逆的心。甚至，有一只幼獸從她的身體里跑出來——她緩慢地行走在一條古老幽深的街巷里，因為一樹臘梅而抬起的頭，卻不期然看到了春天的白云和滿天繁星。

——身著旗袍的人，不知看到了沒有？在遠方之遠，有一枚經(jīng)歷了霜天雪夜的孤單的石頭，因為思念而漸漸溫潤了起來。碧螺春的春天

春天的路上，應(yīng)該有一朵花扶著另一朵花。在風中搖曳。可是，時不時有一場薄雪悄然而至的這個春天，讓如期而至的一點春意又蕩然無存了。這樣的壞天氣，天空陰郁，云朵烏黑，像滿腹心事的樣子；而我在擁擠的公交車上，聽到的是附近郊區(qū)的果農(nóng)們因為凍壞了他家的吐蕊的蘋果花而傷心的交談——冬天不但來了。而且都去了，春天似乎還遠天遠地，這就是2010年北方的春天。

可是。當我靜立于書前，卻是春意盎然——僅僅，因為有一杯明前的碧螺春喝。

它到達我的桌前時，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緊結(jié)的條索，微微顯露的白毫，卷曲成螺的樣子里，藏著誘人的碧。這是我第一次喝到明前的茶，無疑，于一個常常喝著陳茶的北方人來說，像一次舌尖的艷遇。按照友人提供的泡法，在深深夜色里恣意享用時。洞庭春色——不是湖南洞庭湖的洞庭，而是太湖之濱的洞庭山的洞庭春色，千里迢迢地來到了春寒料峭的北方。

讓春意加深變濃、甚至濃得化不開的是有一只宜興的紫砂壺，裹挾著一個人的心，已經(jīng)不遠萬里地上路了，像是與明前的碧螺春赴約似的。雖然，它的路線圖是從宜興一家手工的紫砂作坊，再到蘇州觀前街有名的茶館，復又經(jīng)過一雙纖纖素手的精心包裹后開始出發(fā)的，興許，它會在一個春陽暖暖的下午到達它的終點。像是一個人經(jīng)過小橋流水粉墻黛瓦款款而來，身后的山嶺與城市消失了，留下來的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有一張祖?zhèn)鞯睦婺痉阶烙∈止さ淖仙皦?。它的一角，是一臺老式的唱片機，里面放著昆曲或者古琴；另一角，是一杯剛剛沏好的，還冒著熱氣的碧螺春。

桌前，是一介安貧若素遠名利的青衣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