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測海守礁人

承清 德倫 老實

在遠離祖國大陸1400多公里的南沙永暑礁上，有一個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委托中國政府于1988年建立的海洋氣象觀測站。海軍大校李文波，是這個觀測站的一名工程師。

1985年7月，李文波從青島中國海洋大學畢業(yè)，他毅然選擇到海軍東海艦隊當一名海測技術員。1991年6月，李文波得知南沙守備部隊選調水文氣象專業(yè)干部，主動申請到南沙守礁。新婚第5天，他就吻別妻子奔赴南沙守備部隊報到，成為南沙第一批地方大學生干部。潮起潮落，日月如梭，至今李文波已扎根南沙21載。從27歲到48歲，21年來李文波有10個春節(jié)在南沙礁盤上度過，曾數(shù)十次冒著生命危險完成觀測任務，2次榮立三等功，6次被評為優(yōu)秀共產黨員，并被評為“全軍先進氣象水文工作者”。今年6月，李文波榮獲全國“2011年度海洋人物”稱號。

140萬組數(shù)據(jù)見證他對軍人使命的無限忠誠

2012年4月，南沙永暑礁。

主權碑上的“永暑礁”與礁堡上“祖國萬歲”幾個大字，在五星紅旗下交相輝映顯得特別神圣。莊嚴的國歌聲中，第100批與第101批守礁官兵正在進行隆重的交接儀式。

站在主權碑前，李文波對接班的分隊長趙軍千叮萬囑：上報的氣象數(shù)據(jù)要好好校對，絕對不能出現(xiàn)一丁點失誤；最近一段時間天氣變化無常，千萬不能漏掉任何一個數(shù)據(jù)。

自從1991年李文波調入南沙守備部隊成為永暑礁海洋氣象分隊一名工程師，每次下礁他都不忘這樣對下一任交代。

“我們永暑礁海洋氣象觀測站，是應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委托建立的74號海洋氣象觀測站，觀測得到的數(shù)據(jù)要參與國際間的交換共享，意義十分重大?！崩钗牟ㄗ院赖馗嬖V記者，“這份工作雖然枯燥但非常神圣，因為每一組氣象數(shù)據(jù)都代表著國家尊嚴，代表著我軍形象，絕不能出半點差錯?！?/p>

多年來，李文波為南沙守備部隊培養(yǎng)了不少氣象業(yè)務尖子。按理說，他完全可以指揮這些“弟子”在一線工作，但為了確保每一組數(shù)據(jù)的精確性，他始終堅守在氣象觀測第一線。滄海孤礁上，烈日狂濤下，李文波帶頭冒著生命危險去取樣、測點。多少次狂風暴雨中，多少次臺風肆虐時，他在測點的過程中與死神擦肩而過。

2005年12月19日，南沙海域遭遇12級強臺風襲擊，室外狂風大作，海面巨浪滔天?！疤鞖庠綈毫託庀髷?shù)據(jù)就越寶貴，這么難得的氣象數(shù)據(jù)絕不能漏掉?！崩钗牟Q定親自前往觀測點取樣。礁上領導考慮到他年紀大、腰痛厲害，勸他讓年輕人去干。李文波笑了笑：“這組氣象數(shù)據(jù)非常重要，我怕年輕人把握不準。”他強忍腰痛扎上保險帶，和氣象分隊班長趙光霞相互攙扶，沖進了暴風雨中。室外風急浪高，李文波和趙光霞匍匐前行，巨浪一次次將他倆蓋住，200米不到的路程，他們足足爬了半個小時……

像這樣冒著生命危險去獲取寶貴的氣象資料，李文波在南沙經歷了數(shù)十次。正是有了他的這種較真勁，南沙海洋氣象觀測站上報的數(shù)據(jù)被公認為最佳等級。

2009年8月，李文波在一次巡查中，發(fā)現(xiàn)國家海洋局設在永暑礁的水準點地基出現(xiàn)裂紋。“這會影響到南沙海區(qū)所有潮汐表的準確性?！彼⒓聪蛏霞壗ㄗh進行復測校準。

征得上級同意后，李文波帶領分隊官兵帶上壓縮餅干和飲用水，3海里的距離，每10米測一次，每個數(shù)據(jù)都反復測幾遍。尋點、標示、記錄，一天下來，李文波彎腰數(shù)千次，泡在海水里的雙腳被鋒利的礁石剮得傷痕累累。幾天后圓滿完成校準任務時，李文波已累得不能動彈，是戰(zhàn)友們架著他回到營房的。

21年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李文波帶領氣象分隊官兵，每隔2小時對風向、風速、氣溫、潮位等近20多個要素進行數(shù)據(jù)采集，每隔3小時向上級氣象部門報告一次觀測結果。截至今年4月，氣象分隊已累計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和軍內外氣象部門提供水文氣象數(shù)據(jù)140多萬組，創(chuàng)造了連續(xù)7000多天無差錯的紀錄，受到國家海洋局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贊譽。

南海氣象史上的10多項第一書寫他追求的小礁大業(yè)

南沙遠離大陸，環(huán)境十分艱苦。這里高溫、高鹽、高濕，礁上寸草不生，淡水和蔬菜需從大陸補給。到這里的人無不感慨：“到南沙守礁，就是每天躺著什么都不干，也是奉獻！”這話，李文波聽過無數(shù)次，但他沒有躺著。軍人的職責，讓他必須勇往直前。

1998年，李文波被任命為氣象分隊分隊長，他決心苦干不苦熬，苦中有作為。那幾年，李文波帶領氣象分隊官兵齊心協(xié)力將氣象觀測場、預報室等10多個場點，逐一進行升級改造。有一年，上級決定在觀測站建海氣邊界層觀測系統(tǒng)。當時時間緊、任務急，地方技術專家因碰上惡劣天氣上不了礁。“沒有專業(yè)人員，我們就自己干?！崩钗牟◣ьI分隊官兵頂烈日、迎暴雨，扛水泥、搬器材，通宵達旦摸索著施工。

礁盤上施工，比大陸要困難得多，一錘子下去，虎口震得開裂，礁石上只冒出一個小白點。李文波硬是靠一張設備說明書和一張其他觀測站的照片，用“純手工”作業(yè)把一套高達數(shù)十米的龐然大物建了起來。時隔3個月，國家海洋局領導和技術專家到現(xiàn)場驗收：全部合格！看著李文波他們一雙雙布滿老繭傷痕累累的手，驗收人員感動不已：“完全靠自身力量建成并運行這套系統(tǒng)，目前國內所有氣象觀測站中就你們一家。南沙軍人真不簡單!”

在李文波的帶領下，永暑礁相繼安裝了氣象數(shù)據(jù)衛(wèi)星接收系統(tǒng)、氣象數(shù)據(jù)衛(wèi)星通信系統(tǒng)等先進設施設備。短短幾年時間，觀測站的面貌煥然一新。

“一名合格的氣象人，不能只滿足于準確地記錄氣象資料，還要掌握南沙的氣象規(guī)律?！蓖ㄟ^對歷年來南沙所有的氣象數(shù)據(jù)進行分類統(tǒng)計和分析研究，李文波系統(tǒng)深入地總結了臺風、強冷空氣對南沙海區(qū)的影響和特點，以及南沙東北季風、西南季風和海區(qū)海浪等多種現(xiàn)象的生成發(fā)展規(guī)律，摸清了“南海龍王”的“喜怒哀樂”。他撰寫的《南沙海區(qū)季風過渡期風的特點》、《南沙海區(qū)海浪年內變化特征》等多篇論文，先后在多種專業(yè)雜志上發(fā)表。

2000年3月，李文波經過兩年潛心鉆研，編寫完成了10多萬字的《海洋水文氣象觀測教材》。該書的出版印刷，結束了南海海洋氣象業(yè)務培訓沒有專業(yè)教材的歷史，不僅成為海洋氣象分隊的通用教材沿用至今，其他氣象部門也將該書作為重點參考資料。

通過長期的實踐，李文波逐漸成為官兵眼中的“南海氣象王”、“南沙活預報”。2005年的一天，李文波在永暑礁碼頭散步時，突然刮起了6級大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泛起了層層白浪花，遠處的天空云層也有點反常。當時值班拖船正停靠永暑礁碼頭，如果風力繼續(xù)加大將無法出港。容不得多想，李文波立刻跑回到氣象預報室，查看最近幾天的氣象傳真圖，經過仔細分析研究，得出強冷空氣急速南下的結論。他迅速向礁上部隊領導匯報氣象突變情況，部隊領導果斷下令：“值班拖船迅速出港避風！”半個小時后，永暑礁海域刮起了9級以上的大風，港池里掀起了3米高的巨浪。部隊領導緊緊地握住李文波的手：“老李，幸虧你的預報及時，要不然拖船出不了港撞上碼頭，后果不堪設想啊?！?/p>

辛勤耕耘結碩果，小礁也能成就大業(yè)。21年來，從第一本南沙水文觀測教材到第一套大氣波導站，從第一份電子氣象數(shù)據(jù)報表到第一套地面氣象自動觀測站，李文波帶領分隊官兵創(chuàng)造了南海氣象史上的10多項第一。

據(jù)國家海事局統(tǒng)計資料顯示，永暑礁海洋觀測站建立之前，南沙海區(qū)重大沉船事故時有發(fā)生，幾乎每次事故都與氣象和海況有關。而近20年來，由于永暑礁為過往船舶提供了準確的天氣和海況預報，南沙海區(qū)再也沒有發(fā)生重大沉船事故。

2950天孤礁堅守訴說他報效祖國的赤子情懷

2011年12月底，南沙守備部隊迎來第100批換班任務。部隊領導考慮到李文波已9次在礁上過年，加之他關節(jié)炎又犯了，沒有安排他守礁。李文波知道后，多次找領導申請：“我離退休時間越來越近了，守礁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讓我多去幾次吧?！弊詈?，部隊領導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

換防的軍艦要啟航了，妻子趙善英急匆匆地為李文波送來一個大包裹。打開一看，全是瓶瓶罐罐的藥，還有去濕茶、螺旋藻、黑芝麻……

“以前上礁，他什么都不用帶，拎幾件換洗的衣服就走了?，F(xiàn)在啊，全身都是病，各種各樣的藥都得備著。每次他一走我這心就揪著，就怕他身體出問題?！闭f著，趙善英眼眶里噙滿了淚水。怕李文波看見她流淚，每次送行，趙善英都不去碼頭，只是遠遠地站在營門外，默默地看著軍艦解纜啟航。和妻子比起來，李文波要平靜得多，上礁猶如回家一樣。他說，自己聽慣了大海的濤聲，回到陸地，生活反而不習慣了，有時甚至連覺都睡不著。

南沙礁上濕氣重、鹽分高，官兵曾經帶一只軍犬上礁，沒想到3個月后，這只軍犬得了風濕病連站都站不起來。因多年守礁，李文波罹患了風濕疼痛等多種疾病，關節(jié)炎發(fā)作時，上廁所、下樓梯得靠別人攙扶。醫(yī)生警告他：“再不注意，將來只能坐輪椅！”即使是這樣，每次南沙換班，他都爭著去。他說：“哪怕退休后坐輪椅，我也不離開守衛(wèi)南沙這個神圣崗位！”

李文波的愛人原來在寧波有著穩(wěn)定的工作，李文波調入南沙部隊后，夫妻兩地生活，親友多次勸李文波轉業(yè)，但李文波反而說服妻子隨軍到了部隊。他為守礁從沒有參加過兒子的家長會，家中先后有6位親人去世，因大海阻隔而無法回家給親人送終。

2005年9月，正在大陸的李文波突然接到大哥打來的電話，說母親病情危急。李文波考慮再三，決定請假回家探望。當他趕回山東平度老家時，母親已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面對垂危的母親，李文波心如刀絞。他在母親病床前寸步不離，喂飯、擦身……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此時母親潛意識中感到兒子已經回家，持續(xù)幾天總是重復著同樣一句話：“兒……快……快回去，別……別耽誤工作?！崩钗牟ㄟ煅孰y言。多么偉大的母親啊，在她病重的5年中，從沒提過讓兒子回家看一眼，卻一心想著讓兒子多報效國家。10天后，李文波接到去南沙守礁的命令。他二話沒說，在病床前跪別已經昏迷的母親，帶著滿面淚水離家歸隊。回到部隊第二天，李文波就收到母親病逝的消息。而此時，前往南沙的軍艦剛駛離碼頭。那天夜里，李文波一個人走到后甲板，失聲痛哭。回到南沙礁盤上，李文波拿來一瓶酒，灑向浩瀚的大海，面向北方磕了3個頭：“娘啊，兒子在南沙為您送終了！”礁堡無言，大海無聲，南沙礁堡上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見證了這位南沙守礁軍人報效祖國的赤子情懷。

21年來，李文波從一名中尉軍官，成長為一名大校軍官。他先后29次赴南沙守礁，累計守礁時間8年零1個月，光在來回南沙路上的海上航渡時間加起來有420天，路程可繞地球赤道2周半。李文波成為至今在南沙守礁次數(shù)最多、時間最長的功臣，可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每次換班，他和新上礁的戰(zhàn)士一樣睡大通鋪，一起在甲板上吃飯。

癡心不改南沙夢，一片深情在蔚藍。21年里，李文波曾有很多機會離開南沙，但他始終如礁石依戀礁盤一樣，堅守在那里。2009年秋，李文波回山東老家探親，恰逢大學同學聚會。大學畢業(yè)20多年了，李文波同學中有的成了國家機關部門領導，有的成了大型企業(yè)高管，還有一些移民海外。當同學們得知李文波還堅守在南沙時，都很驚訝：“快50歲的人了，怎么還在南沙??！”有同學主動提出要幫他調到大城市，換一個環(huán)境，但被李文波婉言謝絕了。

聚會結束，大家收到李文波的短信：“我深愛南沙這片藍色的國土，深愛南沙的氣象事業(yè)。感謝各位同窗的關心，調離南沙之事，敬請甭再提了！”他的短信震撼了所有的同學。

“你是我們的驕傲！”一位老同學給李文波回短信，“從你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民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