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賓
攝影是看的藝術(shù)。把水作為自己的拍攝對象和表達載體,而把“真水”作為觀看的思想原點,以獨特的藝術(shù)手法與精湛的技術(shù)手段去拓展人類視覺藝術(shù)的認知邊界,是秦玉海先生攝影作品《真水》所呈現(xiàn)出的觀看之道。
品味《真水》,有“三真”印象強烈。
首先是景真。據(jù)攝影家自述,《真水》大多取材于其長期關(guān)注的、以溪流峽瀑眾多、優(yōu)美且聞名于世的云臺山風景區(qū)。作者運用大畫幅相機、微距鏡頭、反轉(zhuǎn)膠片,“裸鏡”拍攝,“未加任何修飾和雕琢”,使得《真水》具有經(jīng)得起審視的基礎(chǔ),并保持著自然造化、真意盎然的品格,體現(xiàn)了攝影藝術(shù)是“陽光之畫”和“大自然的手印”的固有特征。攝影家對器材的近乎苛刻的選用、對曝光的超精準控制,以及對膠片寬容度超極限的使用,使水的質(zhì)感有了超越肉眼觀看的呈現(xiàn);而攝影師在拍攝中與大自然形成的親密伙伴關(guān)系,在《真水》中也顯露無遺,既顯示了水的“上善”之性,又使觀者有“不隔”之嘆。
其次是情真。水是生命之源,“真水”則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個頂級概念。以“真水”作為拍攝主題,秦先生以八年之功,完成了《真水》系列作品的拍攝,把“真水”這樣一個哲學乃至玄學上的概念以影像美學的形態(tài)呈現(xiàn)了出來,這就是創(chuàng)新。他的創(chuàng)新,除了有堅實的功底,也當是其性情純真使然。記得在一次閑談中,秦先生說到讀《紅樓夢》的體會:“唯有真性情能穿透一切。”讀《紅樓夢》而發(fā)此語,足見其乃法眼慧心、懷抱真純之人,他拍《真水》,無疑是把自己對大千世界的感悟及一腔真情傾注其中,從而使之具有了藝術(shù)上的感染力、穿透力?!墩嫠分阅軌蜇炌ㄗ匀慌c心靈之道,奧妙當在于此。攝影家從水看到了“真水”之道,觀者則從《真水》讀到了攝影家心靈之真。
其三是意真。意真,源自拍攝者的心境高遠,高遠心境的外化則呈現(xiàn)出了《真水》疏曠蒼莽的意象空間。其間或有風、影、陽光、時間等共謀幻化出的迷離圖影,或有思想之光在水面舞蹈而刻畫出的“秀發(fā)金絲”,或有真水、法眼、道心融匯演繹的哲思之美,更有“石上蓮花火里泉”般的玄妙禪機?!墩嫠穼τ蓪嵉教?、由有到無、由表到里等關(guān)系的確認與轉(zhuǎn)換,無疑是拍攝的突破點,而且是其作品的真意所在?!墩嫠芬庀蟮耐怀鎏攸c是中國味兒濃,同時又具有強烈的現(xiàn)代韻味,這些作品無疑是既好看、又禁看,值得細看、深看。其中一部分尤其適合放大了看,愈大則愈精彩。
觀看《真水》,也引發(fā)我對攝影的兩點思考。一是對攝影認知功能的再認識。人們重攝影,通常首推其記錄與見證功能,當然,其中也包含著認知功能。以影問道,殊非攝影所長,單是影像生成的物理性與影像呈現(xiàn)的物質(zhì)性,就與道的概念性、抽象性相逆悖,勉強為之,則很容易陷于虛無,或畫虎類貓。羅丹曾指責攝影“是一種低級的精確”,皮埃爾·布爾狄厄說“攝影是一種中等藝術(shù)”,也都是基于這方面的判斷。但是,并不能因為攝影的以記錄見證見長而否定其認知功能,相比而言,以攝影去拓展人類的認知邊界更難,也更有其特別意義?!墩嫠返某晒?,說明了這一點。
二是當今中國攝影者眾多,并且樂意以影像來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使攝影術(shù)這個舶來品為我所用,從而拍攝出具有中國精神、中國氣派的攝影藝術(shù)作品,個人覺得這是好事,無可厚非,且應該給予鼓勵。攝影術(shù)從傳入中國開始,其文化身份的中國化問題就一直存在,很多攝影家也都進行了探索,但路子究竟如何走,如何中國化,仍是一個問題。秦玉海先生作品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蘊,向世界展露中國人的心像,對此當具有可借鑒意義。
總之,看真與真看,是我觀看《真水》的體會??凑?,猶如自然之水在心間浸潤,使人在不知不覺間隨之去求真悟道,探求未知之境。真看,則既有對攝影藝術(shù)的“對技術(shù)有天然依賴性”的掙脫與堅守,又有對“水善利萬物而弗爭”般的追問與求證,是認真的、嚴肅的、富有探索意義的“攝影式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