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不期而遇的雪,悄悄地降臨省城,今晨我一起床就被滿世界的潔白給陶醉了。望著飄飄灑灑的雪花,我感覺人蹤鳥跡好像被隔絕在了塵世之外,世界竟沉默得不知所措。我唱著兒時潔白的童謠,趕緊出門,踏著嘎吱嘎吱的聲響,融入銀妝素裹的風光之中,期待在皚皚雪地里留下一行深深地腳印。
省城的雪從來沒有這樣純凈過、神圣過。沒有污染,沒有褻瀆和遭受戕害的雪地,竟然這樣讓人心顫,我真不忍心踩上去。在雪地里行走是艱難的,如果踏不實,走不穩(wěn),不小心就會摔倒。可留在皚皚雪地里的腳印如人生的腳步,是我逐漸長大和成熟起來的印記,留在了記憶的深處,成為永遠無法消失的痕跡。我反復審視自己身后清晰的腳印,豈不是我人生的軌跡?有的直,有的彎,有的深,有的淺,有的走路甚至有些蹣跚。那真的是我的腳印嗎?平常我很難看見自己的腳印,是積雪幫我看見了它們,幫我看見了不小心中的趔趄。面對這一串串腳印,我重新審視這五彩繽紛的世界的時候,那諸多的艱辛和歡顏都在“逝者如斯夫”慨嘆中,和這雪地上的腳印一樣,要么被大雪覆蓋,要么在陽光下慢慢地溶化,像鳳凰涅磐一樣不留一絲痕跡,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回憶。
我茫然無知的在潔白的雪地上行走。忽然我發(fā)現(xiàn)眼前有一行兩個并列的蒜瓣似的腳印,那是一頭負重的牛的腳?。窟€是一峰強健的駱駝的腳?。课覜]有仔細辨認。雪地上的腳印有些雜亂。有的像漢字的“個”字 ,有的像大朵梅花,有的像流星劃過長空,拖著長長的尾巴,有的已經(jīng)模糊不清,我欣賞著這片潔白的積雪,欣賞著潔白積雪上那猶如盛開的白色花朵似的腳印,猜想著把腳印留在雪地上的人與獸穿越雪野時的情景。
在諸多腳印的一側(cè),有一行人的腳印,比我的腳印大,比我的腳印深,這顯然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漢的腳印,我雖然不能知道他是從什么地方來,而我卻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我感覺到了他是匆忙的,他沒有在意自己是第一個踏雪的人,沒有心情欣賞這潔白的世界,他沒有在意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腳印,他的腳印有的已經(jīng)被積雪覆蓋了,有的已經(jīng)在陽光下開始溶化,雖然只留下了淺淺的痕跡,但它卻是我走出茫茫雪野的路標。我沿著這一串串的腳印向前走,走進一片森林,一片綠色映如我的眼簾,好大的一片綠洲呀!我終于走進了綠洲,可我的心卻留在了雪地,雪地——綠洲,綠洲——雪地,我很難把它區(qū)分開來。忽然,眼前一亮,潔白雪地上的腳印,不正是通往春天的路嗎!
摘自朱自清著《雪地上的腳印》
敦煌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