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長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中國古代史研究 睡虎地秦簡中的“將陽”小考*
陳松長
(湖南大學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主持人語:
本輯論文時間跨度很大,從秦至清兩千多年。盡管它們所涉及的學術(shù)問題大多只是微觀或細節(jié),但仍有一定學術(shù)價值。特別是其中有幾篇討論的是新的竹簡材料。
(朱漢民教授)
通過岳麓秦簡與睡虎地秦簡的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睡虎地秦簡中的“將陽”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游蕩”,而是秦漢時期一個特定的法律用語?!皩㈥枴本褪恰皩㈥柾觥钡氖》Q,它是相對于“邦亡”、“闌亡”而特定的一種犯罪程度最輕、處罰也最輕的一種逃亡。
將陽;將陽亡;秦漢法律用語
Abstract:By contrast with Qin bamboo slips kept in Yuelu Academy,this paper argues that Jiangyang which appeared in Shuihudi Qin bamboo slips was a special law term during the period of Qin and Han Dynasty,not referring to the common behavior of wander.Jiangyang was the abbreviation of Jiangyang-Wang.Compared with Bangwang and Lanwang,Jiangyang was a specialized behavior of escapement which committed a crime to a least extent and would be published most softly.
Key words:Jiangyang;JiangyangWang;law terms of Qin and Han Dynasty
“將陽”一詞文獻中并不常見,在睡虎地秦簡中一共才出現(xiàn)兩次,一次出現(xiàn)在《法律答問》中:
不會,治(笞)。未盈卒歲得,以將陽有(又)行治(笞)。今士五甲不會,治(笞)五十;未卒歲而得,治(笞)當駕(加)不?當。
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注釋曰:“將陽,見《尚書大傳》,系疊韻連語。在此意為游蕩。參看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从錃q得’以下可能不是律本文。”
其譯文曰:“未報到,應笞打,未滿一歲被捕獲,因游蕩罪應再笞打。如士五甲不報到,應笞打五十,未滿一歲被捕獲,應否加打?應當?!雹僖姟端⒌厍啬怪窈啞?,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
按,游蕩本身并不是一種犯罪行為,釋文稱之為“因游蕩罪應再笞打”,即把“將陽”解讀為“游蕩罪”,這是隨便增字釋文的一種解讀,實不足為據(jù)。
另一次出現(xiàn)在《封診式》的“亡自出”爰書中,其文曰:
在現(xiàn)代地理學習中,人地協(xié)調(diào)觀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學科素養(yǎng)。其不僅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處理原則,更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文明發(fā)展的必然方向。高中地理教學必須立足于人地協(xié)調(diào)觀,對地理教學的頂層設計進行創(chuàng)新,才能有效地掌控教學進程,使人地協(xié)調(diào)觀貫穿教學始終。創(chuàng)新高中地理教學設計,首先要求教師要建立科學發(fā)展觀,通過科學發(fā)展觀來更好地認識低碳、環(huán)保、綠色的現(xiàn)代生態(tài)文明意識,并使之滲透到地理教學設計中。然后通過人地協(xié)調(diào)觀將人類社會發(fā)展與自然萬物發(fā)展有機聯(lián)系起來,形成人與自然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的意識。最后要將人地協(xié)調(diào)觀通過教學設計體現(xiàn)出其主線的作用,起到既能引導學生學習的指導方向,又能熏陶學生培養(yǎng)良好的地理素養(yǎng)。
亡自出。鄉(xiāng)某爰書:男子甲自詣,辭曰:‘士五(伍),居某里,以廼二月不識日去亡,毋(無)它坐,今來自出。’·問之,以名事定。以二月丙子將陽亡,三月中逋筑宮廿日?!に哪耆露∥醇煌?,亡五月十日,毋(無)它坐,莫覆問。以甲獻典乙相診,今令乙將之詣論,敢言之。
整理小組的注釋曰:“將陽,見《法律答問》‘不會,治(笞)’條。所譯的白話文曰:“于二月丙子日游蕩逃亡?!雹?/p>
據(jù)此,所謂“將陽”就是“游蕩”,而“將陽亡”就是“游蕩逃亡”的意思。按,“將陽”一詞傳世文獻少見,僅見于《尚書大傳》卷一,其文曰“羲伯之樂舞將陽”,鄭玄注:“將陽,言像物之秀實動搖也?!睋?jù)鄭玄的解釋,“將陽”乃是一個疊韻聯(lián)綿詞,是羲伯樂舞的一個形容詞,是物體搖擺晃蕩的樣子,故整理小組引申之為游蕩。
我們知道,“游蕩”是閑得無事、到處走動的一種狀態(tài)描繪,它與逃亡似乎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而且,逃亡本來是一種躲避現(xiàn)實的藏竄行為,怎么可以“游蕩逃亡”呢?因此,我們懷疑,秦律中的“將陽”也許并不是一個一般的表示游蕩的形容詞,而應該是一個有著特定意義的法律術(shù)語。
正在整理中的岳麓秦簡中至少已發(fā)現(xiàn)了五枚簡上有“將陽”一詞,且出現(xiàn)了六次,其簡文分別是:
1990:男女去,闌亡、將陽,來入之中縣道,無少長,舍人室,室主舍者,智(知)其請(情),以律(遷)之。典伍不告,貲典一甲,伍一盾。不智(知)其
1305:繇律曰:□縣□……繇戍自□日以上盡券書及署于牒,將陽倍事者亦署之,不從令及繇不當
1945:免奴為主私屬,□將陽闌亡者,以將陽、闌亡律論之,復為主私屬。
0185:闌亡,盈十二月而得,耐。不盈十二月為將陽,毄城旦舂。
這5條簡文,既可補充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的抄寫缺失,也可訂正其抄寫錯誤,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睡虎地秦簡法律文本的本來意義。
首先,睡虎地秦簡中的“未盈卒歲得,以將陽有(又)行治(笞)”這一句是抄掉了“癖;卒歲而得,以闌癖”這幾個字,所以讀起來比較費解,故整理小組認為:“‘未盈卒歲得’以下可能不是律本文。”岳麓秦簡的簡文則記載得非常清楚:即未滿一年而捕獲的話,“以將陽癖”,滿一年而捕獲的話,“以闌亡癖,又行其笞”。
兩相比較可知,“未盈卒歲得”以下就是律的本文,而且,睡虎地秦簡的文字句讀還應該在“將陽”后面斷開,因為所謂“以將陽”就是 “以將陽癖”的漏抄。“癖”當讀為“辟”,辟猶懲罰也?!渡袝ぞ悺罚骸氨僖灾贡?,乃辟。”孔傳:“刑之而懲止,犯刑者乃刑之。”所謂“以將陽癖”和“以闌癖”,也就是岳麓秦簡1945號上所記載的“以將陽、闌亡律論之”的意思。
第二 ,岳麓秦簡中的“未盈卒歲而得,以將陽癖;卒歲而得,以闌癖,又行其笞”其意思是說,未滿一歲的被捕獲,就用將陽的律治罪;滿一歲被捕獲,就用闌亡的律論處,再加以笞刑。準此,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未卒歲而得,治(笞)當駕(加)不?當”也是誤抄或漏抄的結(jié)果。因為根據(jù)岳麓秦簡來看,那未滿一歲被捕獲時,當加笞刑不?這應該是問對“將陽亡”的處罰,那是不需要加笞刑的,所以《法律答問》中的回答說“當”,也應是該條律文漏抄后所出現(xiàn)的誤判。
對勘之后,我們再來看看岳麓秦簡中所透露的有關(guān)“將陽”的語義信息。
岳麓秦簡這5枚簡文中,“將陽”一共出現(xiàn)了6次,后面都沒有“亡”字,而“闌”則或單用,如“以闌癖”,或與“亡”字連用,如:“□將陽、闌亡者,以將陽、闌亡律論之?!睆恼Z法上來理解,所謂“將陽、闌亡者”,其中的 “將陽”很可能是蒙后省了一個“亡”字。因此,這些簡文中的“將陽”也許都是“將陽亡”的一種簡稱,或者說,“將陽”本身就含有“將陽亡”的意思。如果這種認識并不離譜的話,那么,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所記載的“將陽”也就是“將陽亡”的省稱,它與《封診式》中的“將陽亡”是同義語詞。
值得注意的是,岳麓秦簡中的“將陽”大都與“闌”或“闌亡”對應出現(xiàn),這多少也說明,“將陽”或“將陽亡”乃是相對于“闌”或”闌亡”而常見的一種逃亡形式。
眾所周知,“闌”或“闌亡”在傳世文獻和出土的秦漢簡帛文獻中,是一個很常見的特定語詞?!稘h書·成帝紀》:“走入橫城門,闌入尚方掖門,至未央宮鉤盾中。”顏師古注引應劭曰:“無符契妄入宮曰闌?!笨梢?,所謂“闌”就是沒有符傳私自出入關(guān)卡的行為。而“闌亡”也就是沒有符傳私自出入關(guān)卡而逃亡的一種違法行為。如《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告人曰邦亡,未出徼闌亡,告不審,論可(何)也?”
整理小組注:“闌,《漢書·汲黯傳》注:‘無符傳出入為闌?!辈⒎g成白話文曰:“控告他人說逃出國境,實際沒有私出邊境,所控告不實,應如何論處?”按,這里的“沒有私出邊境”并沒有翻譯“闌亡”二字,完整的譯文應該是“沒有私出邊境,只是無符傳而擅自出入關(guān)卡”。
“闌”或“闌亡”既然是秦漢時期一種沒有符傳而擅自出入關(guān)卡的違法逃亡行為,那么,與之相對應的“將陽”或“將陽亡”也應該是一種非法逃亡的違法行為,只是其違法的程度不同而已。岳麓秦簡中記載的“未盈卒歲而得,以將陽癖;卒歲而得,以闌癖,又行其笞”正好說明“將陽”或“將陽亡”的違法程度比“闌”或“闌亡”要輕,故其處治也就少了“行其笞”的懲罰。
眾所周知,在秦代,逃亡是一種常態(tài),在睡虎地秦簡中就有“去亡”、“亡”“邦亡”、“闌亡”、“將陽亡”等不同的記載。其中“去亡”是同義復詞,跟“亡”意思相同,是泛指各種逃亡的一個通稱。如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記載:“大夫甲堅鬼薪,鬼薪亡,問甲可(何)論?當從事官府,須亡者得?!そ窦讖氖?,有(又)去亡,一月得,可(何)論?當貲一盾,復從事。從事有(又)亡,卒歲得,可(何)論?當耐?!逼渲械摹巴觥焙汀叭ネ觥痹谡硇〗M的譯文中就都被譯成逃亡。
“邦亡”是特指逃出秦國國境的逃亡。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曰“人臣甲謀遣人妾乙盜主牛,買(賣),把錢偕邦亡,出徼,得,論各可(何)?。慨敵堑糁?,各畀主?!闭硇〗M的注釋曰:“邦亡,逃出秦國國境。”在秦代,同樣是逃亡,但其違法的情節(jié)輕重是有差別的,最重的是“邦亡”,因為逃出國境,故其處罰也最重,據(jù)睡虎地秦簡所知是要處以黥城旦的處罰。
“闌亡”是比“邦亡”次一等的逃亡,它是沒有符節(jié)擅自出入關(guān)卡,在秦國境內(nèi)各郡塞之間的擅自流亡。因為沒有叛國的逃亡,故其處罰就要輕很多。岳麓秦簡記載:“免奴為主私屬,□將陽闌亡者,以將陽、闌亡律論之,復為主私屬?!边@就是說,將陽、闌亡者,僅遣送回原地而已。其中的“闌亡”者,也就“又行其笞”罷了。而“將陽亡”者,則僅僅是遣送回原籍而已。
據(jù)此,我們認為:“將陽”或“將陽亡”應該是逃亡犯罪中情節(jié)最輕的一種逃亡,它很可能是指那種在某一個區(qū)域內(nèi)隨便晃蕩,既不闌越關(guān)卡,也不逃離國境,但就是不向地方守吏報告,屬于那種隨便出走而又可能流竄回來的一種逃亡,所以在睡虎地秦簡《封診式》的“亡自出”爰書中,他自己報案是在二月的不識日去亡,沒有其他過失,所以來自首。其審問的結(jié)果是,他在二月的丙子日將陽亡,所以在三月中欠負筑宮20日。這樣,所謂的“將陽亡”也就是沒有向地方守吏報告的隨意出走,故他自己就僅稱其為“去亡”而已,如前所述,“去亡”只是一個逃亡的通用語詞,并不是專門的法律術(shù)語,故訊問者在書寫爰書時就按法律條文稱其為“將陽亡”。也許正因為這種“去亡”并不是什么很嚴重的違法行為,故他可以“亡自出”,因為秦代的“將陽、闌亡律”在處罰這類逃亡者時,也僅就將其遣送回原籍而已。
綜上所述,“將陽”與“將陽亡”是同義語詞,“將陽”也就是“將陽亡”的省稱,它并不是簡單的游蕩,而是秦漢時期相對于“邦亡”、“闌亡”而特定的一種程度最輕、處罰也最輕的一種逃亡。
An Investigation of Jiangyang which Appeared in Shuihudi Qin Bamboo Slips
CHEN Song-chang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K877.5
A
1008—1763(2012)05—0005—03
2012-08-25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岳麓秦簡與秦代法律制度研究》(11JZD013)
陳松長(1957—),男,湖南新化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簡帛文獻與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