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啟貴,高文武
(1.巢湖學院 思政部,安徽 巢湖238000;2.海軍工程大學 研究生院,武漢430039)
愛丁堡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批判
郭啟貴1,高文武2
(1.巢湖學院 思政部,安徽 巢湖238000;2.海軍工程大學 研究生院,武漢430039)
愛丁堡學派反對傳統(tǒng)科學哲學對科學知識的理性主義理解,提出了系統(tǒng)的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愛丁堡學派試圖把“社會建構論”普遍化、絕對化的做法是值得批判的:一是它對科學知識不加區(qū)分,致使其沒有充分考慮科學知識社會建構的程度問題;二是它不注重考察不同學科領域科學知識的特征,而認為“社會建構論”適用于一切學科領域;三是它的經驗主義研究方法并不能為普遍化的社會建構論提供強有力的方法論支持。
愛丁堡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批判哲學
20世紀70年代,英國愛丁堡大學興起了以巴里·巴恩斯和大衛(wèi)·布魯爾為代表的愛丁堡學派,該學派堅決反對傳統(tǒng)理性主義、客觀主義的科學觀,倡導一種相對主義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其基本觀點是:包括科學知識在內的所有知識都不是個體所擁有的東西,而是集體達成的一種共識;科學知識不是從自然世界導出的,而是從社會世界產生出來的。簡言之,科學知識是社會建構的結果。我們不能把科學知識從社會中剝離出來,單單從純理性維度考察科學知識,而應當把它放回到一定的社會歷史情境中去研究,應堅持一種經驗主義方法論,即用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科學知識,由此揭示科學知識的本性。其學說有三個理論支柱,即“強綱領”、“利益論”和“有限論”,它們共同支撐起其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的理論大廈。
愛丁堡學派的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不僅遭到了科學哲學家、科學家、科學社會學家和科學史家的一致批評,也受到被巴恩斯等人視為領路人的庫恩“強綱領解構得發(fā)瘋”的譴責。[1]各種各樣的批評主要指向作為其理論支柱的“強綱領”、“利益論”以及貫穿于其學說中的相對主義認識論和科學主義方法論。本文擬從另外幾個角度來討論它所存在的問題。
把知識看作是集體認可的信念,是科學家群體達成的共識,這是愛丁堡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的理論起點。布魯爾對傳統(tǒng)的個體主義知識論表示懷疑:“人類的知識以及人類的科學在多大程度上是由僅僅依賴于這個世界與其動物性認識能力之互動過程的個體建立起來的呢?”他認為“這種程度很可能是非常低的”。布魯爾提醒我們注意:“難道個體的經驗實際上不是在由人們共享的各種假定、標準、意圖以及意義構成的框架之中發(fā)生的嗎?”[2]20布魯爾等人強調,看待科學知識的本性,不能對孤立個體行為和信念進行哲學分析,因為科學知識是社會文化的產品,是文化選擇和社會協商的結果。
可以看出,愛丁堡學派的這種集體約定主義知識觀,盡管也承認科學知識具有客觀實在性,承認自然實在在科學知識形成中的作用,但認為其程度非常之低,因為個體體驗到的東西,能否成為人們共享的東西,需要經過不斷的協商才能決定。因此,布魯爾等人雖承認了科學知識中含有自然信息的內容,卻強調說這些內容只不過是社會協商的材料,它們所起的作用甚微,科學知識終究是從社會角度被人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所以說,不論愛丁堡學派怎么強調他們并不否認科學知識的客觀性,最終還是難以擺脫“社會建構論”的陰影。確切地說,愛丁堡學派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帶有濃厚的“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論”色彩,這種色彩在其具體的說明模式中都相當顯眼。
對于愛丁堡學派的基本觀點,我們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即在什么意義上和多大程度上可以認為科學知識是社會建構的?本文認為,愛丁堡學派未能對科學知識作出必要的區(qū)分,并且沒有深入考慮科學知識不同階段的特點,致使它得出了科學知識由社會建構而成的結論。一旦我們把科學知識劃分為核心知識和前沿知識,把科學知識的階段差異性考慮進來,愛丁堡學派社會建構論基本觀點的可疑之處便會顯現出來。
如愛丁堡學派所說的,科學知識是一種共識。但是,考察科學共識能夠達到何種程度以及人們形成科學共識的過程,就有必要考慮到知識是分成不同類型的,不能概而論之。按照其成熟程度,科學知識分為核心知識和前沿知識。核心知識是已被人們普遍接受的、受到人們重視并成為人們進行新的探究之基礎的知識,它“由一小組理論、分析技術以及在任何時間內都已確定的事實組成……一般來說,一個研究領域的核心知識中包含的理論較少,人們對這些理論是高度認可的”。[3]19-20知識要成為核心的東西,必須是被人們認為既是正確的又是重要的。而前沿知識卻不同,這類知識“大部分從事的是進行低水平的描述性分析,而不是解決任何個別問題”。[3]20它們不被人們看重,也沒多少人對它們特別地關注,這類知識中的大多數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出人們的視野,因此也就很難成為核心知識。
相比較而言,人們在核心知識上取得的一致性認識要遠遠高于前沿知識。但并不是說,人們對核心知識的認識就完全一致。核心知識的共識“僅限于對理論的重要性或理論的最一般特征的看法。至于理論的應用和細節(jié)上的問題,人們在看法上仍會有重要的區(qū)別”。[3]22這里所說的細節(jié)上的不一致,指的是共同體成員對核心知識的理解和說明可能會有分歧,盡管他們對理論的總體認識基本相同。然而,不管人們對核心知識的細節(jié)和應用的認識怎么模糊,這樣的認識只具有“有限的模糊性”。至于前沿知識,共識程度就沒有核心知識那么高了。美國科學社會學家史蒂芬·科爾曾對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評審者在評審申請報告(這些申請報告的內容一般應屬于前沿性知識)時所能達到的一致性程度進行過考察。他發(fā)現,在所有的科學領域中前沿知識所能達到的一致性程度“是相對較低的”。[3]24科爾認為,由于評審者是隨機抽取的,他們的興趣、知識范圍和學識水平不盡相同,對申請材料的評價也就有很大差異,這勢必會導致這樣的情況發(fā)生:申請材料被接受與否,一定程度上要看材料是不是能巧遇“伯樂”。因此,申請者的成功或失敗含有運氣的成分,這種運氣成分不比材料所涉內容的作用顯得次要。
前沿知識要取得人們的一致認同,從而轉化為核心知識而成為集體認可的東西,不只是由社會因素決定的。按科爾所說:“新的科學論著是否被接受,要受到三種相互作用的因素的影響:作品本身的內容,作者的社會特點,社會因素如思想權威的作用?!盵3]26他強調,承認論著內容對共識形成的作用可以解決一個重要問題,即對于同樣的科學共同體來說,為什么有的成果會很快被共同體成員所接受,從而成為核心知識,但有的卻不能?對這個問題,勞丹認為是因為論著內容在提出和解決重大難題上的“效用”是不同的,這種“效用”的差別使得知識內容的被接受程度存在差異。然而什么決定了效用的強弱?這個問題雖然較為復雜,很難說得清,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經驗事實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
盡管傳統(tǒng)哲學的客觀主義和理性主義受到了人們的質疑,但像愛丁堡學派的科學知識社會學在貶低經驗事實在科學知識發(fā)展中的重要性這一點上走得實在是太遠了。雖說傳統(tǒng)哲學把自然界作為科學共識的唯一裁決者的觀點已被否定,“但是,對于科學共同體有可能視為正確的并加以接受的成果,如果認為外部世界的證據不會對它有重要的制約作用,那同樣也是不正確的,因為科學是被弱決定的不等于說科學是完全非決定的”。[3]26
前沿知識不像核心知識那樣得到廣泛的、普遍的認同,它只是個別的、部分科學家堅持的信念,然而它也可能是一種共識,只不過共識程度和達成共識的群體范圍有所不同。但要真正給出二者區(qū)分的明確標準也是無能為力的事。在什么樣的情形下是前沿知識?達到怎樣的共識范圍以及共識程度才算是核心知識?對于兩個極點來說區(qū)分是很容易的,關鍵就是處于由前沿知識向核心知識過渡的中間狀態(tài)的知識狀況,我們很難說是屬于前沿知識還是核心知識。可是,這不影響我們利用它來分析問題,至少,我們借助這兩個概念可獲得這樣的觀念:在前沿知識那里,社會建構的程度要大些,因為那時的認識一致性相對較低;但在核心知識中,社會建構的程度要小些,因為這時人們取得了較高程度的認識一致性,而這種高度一致性的取得要歸功于認識因素與社會因素的交互作用。這樣看來,愛丁堡學派把科學共識的形成原因完全歸入社會因素,從而得出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這樣一個普遍結論的做法是片面的、不合實際的。
愛丁堡學派的理論抱負是要向我們展示一切科學知識,甚至是像數學和邏輯那樣的最“硬”的科學知識都是在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并經由特定的社會過程形成的,科學知識的內容本質上是社會性的。我們不禁要問,如果我們相信有些科學知識是社會的建構物,那么所有的科學知識都來自于社會建構嗎?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有沒有什么限度?
愛丁堡學派的案例研究涉及的范圍很廣,包括生物學、物理學、化學、邏輯學和數學等許多領域。在巴恩斯和布魯爾看來,這些案例無一例外地與他們的基本立場相吻合,它們說明了一個主題,即所有領域的科學知識都是社會建構出來的。然而,在本文看來,愛丁堡學派對社會建構論的適用范圍過于樂觀了。巴恩斯和布魯爾等人對案例進行的社會學分析,有些是合理的,而有些是值得商榷的。
在所有的案例中,最受巴恩斯和麥肯齊青睞的是生物學領域的事件。這可能是因為他們覺得生物學知識與社會的關聯度最高,最能彰顯他們的科學知識觀念。巴恩斯和麥肯齊對20世紀早期“優(yōu)生學的生物統(tǒng)計學家”與“孟德爾主義”論戰(zhàn)的研究,說明的是優(yōu)生學被有些人所接受,這可以從優(yōu)生學的支持者所屬的階級利益中找到根源。公正地說,利用生物學作為例證說明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性是比較成功的,優(yōu)生學的確可以作為新興的專門職業(yè)中產階級的利益和新的工業(yè)化秩序的要求的理論基礎。生物學在例證科學知識社會學上的成功,可能和它與人類社會聯系比較密切有關。因為人類社會是由人這種生物體組成的,而對作為生物體的人本身、人的繁衍和人的進化的研究就離不開生物學。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生物學,雖然有許多事例與社會建構論相符,但也有些事例并非如此。比如,19世紀中期細胞學說在德國由施萊登和施旺的相繼提出,就可能與德國的思辨哲學的文化傳統(tǒng)有很大關系。自萊布尼茨特別是康德以來,德國漸漸形成了一種自然哲學。萊布尼茨的自然哲學代表了一種從自然觀上探索世界萬物的實體和始基的傾向,他的“單子論”用單子這種既是物質實體又是精神實體的東西來解釋各種現象(包括精神現象);康德則代表了一種從發(fā)展觀探索宇宙及生命的起源與演化過程的傾向。他們的這兩種理論傾向直接影響到18世紀后期的哲學家謝林、生物學家奧肯的自然哲學。謝林認為自然界是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而一種主體與客體的同一體是自然界最本原的東西;奧肯認為自然界有自己的基本結構單位,這種基本單位就是一種“粘液囊胞”結構。正是在他們的思辨思想的啟發(fā)下,細胞學說才由施萊登和施旺系統(tǒng)地提了出來。[4]再比如,摩爾根的基因學說也可能與德國的“優(yōu)等民族”觀念的文化土壤有關。但是,分子生物學中DNA雙螺旋結構的發(fā)現能夠表明它與社會因素有關嗎?不能。在雙螺旋結構與三螺旋結構的比較上,雙螺旋結構被人們接受了。如果說有關的話,我們很難解釋它在什么方面與沃森與克里克的階級利益或與美國的社會文化有關,而三螺旋結構卻與這些因素沒有關系。
在物理學、化學、地質學和醫(yī)學等領域里,也存在與生物學領域同樣的情況,有些科學理論可能與社會因素相關。比如布魯爾分析的17世紀英國的微粒哲學與亞里斯多德的活力論可能分別代表了不同社會力量的政治利益,湯姆森與李比希的不同命運是可以由社會因素得到解釋的。但這些領域的所有理論學說是否都可以由社會因素才能得到說明卻令人懷疑。例如麥克斯韋關于光、電、磁的一組方程與什么樣的社會因素相關?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又如何從社會學方面來解釋?
巴恩斯和布魯爾竭盡全力試圖表明邏輯和數學也是由社會建構的。巴恩斯說不同社會具有不同的邏輯,有西方人的邏輯,也有阿贊德人的邏輯。①阿贊德人的邏輯是指原始部落阿贊德人用一種從蔓生植物中提取出來的具有毒性的物質“本奇”(benge)喂小雞,以解決自己面臨的難題。小雞服用藥物后,阿贊德人就向它提出一個可以作出肯定或否定回答的問題,不論這只小雞是否存活,阿贊德人都會認為神諭給出了某種回答。參見巴里·巴恩斯《科學知識社會學理論》(魯旭東譯,東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37頁)。當面對同一個問題卻得到兩個相互矛盾的結論時,阿贊德人一般會采取兩種行動方案:(1)保留具有矛盾的兩個信念,但求助于神諭來解決他們的矛盾;(2)宣稱一個信念是潛在的,另一個信念是現實的。布魯爾認為阿贊德人通過相互協商達成某種共識,從而消除矛盾,這是有別于西方邏輯且能與西方邏輯相抗衡的另一種邏輯即“阿贊德人的邏輯”。[2]218-224但是“阿贊德人的邏輯”真的稱得上是邏輯嗎?它與西方人的邏輯能夠相提并論嗎?不是的。阿贊德人的行動方案無論如何都與邏輯沒有任何關系,“阿贊德人的行動方案(1)是繞過矛盾的信念,或者說,把矛盾的信念擱置起來,借助于神諭制度強制性地解決問題。行動方案(2)是賦予制度所推論出的兩個相矛盾的結論的不同的語境,使之獲得不同的含義,以避免矛盾。這兩種做法恰恰是通過修改制度或重新解釋制度的含義來避免或消除信念體系中的邏輯矛盾,是制度向邏輯的讓步,而不是一種邏輯與另一種邏輯的對抗”?!凹s束人類理性思維的邏輯只有一種,不可能有什么阿贊德人的邏輯。”[5]至于數學,布魯爾花了大量篇幅向我們展示了關于數學的社會學存在的可能性。②布魯爾分三章探討了數學社會學的問題。一是他討論了密爾、弗雷格所分析的數的本性問題,認為弗雷格說的數學客觀性其實就是數學的社會性,并強調密爾對數學定理的形成所作的經驗說明必須要加上社會學的說明,否則說明就是不完整的;二是從數學的認識風格的變化、與各種聯想和形而上學涵義有關的框架的變化、各種計算過程和符號操作過程的意義的變化以及推理過程的嚴格性和類型的變化四個方面說明了數學是可以替代的,并非一成不變;三是考察了數學基本思想運作過程所具有的內容和用法方面變化的社會根源。參見大衛(wèi)·布魯爾《知識和社會意象》(艾彥譯,東方出版社2001年版第5-7章)。在討論數的本性問題上,他認為數的本性其實就是它的社會性;通過對“一”是不是數、根號2的無理性和無窮小數的問題的討論,他強調“如果我們要想充分說明這些方面,并且把它們看成需要加以說明的問題,那么,我們就必須訴諸其他價值觀念”。[2]204限于篇幅也限于本文的任務,這里不打算深入討論布魯爾的論述是否充分的問題而只想提出三點疑問:一是他沒有重視根號2的無理性、無窮小數問題內在的邏輯矛盾對幾何學的引入和微積分的提出所起的至關重要的作用。二是他該怎么解釋現代數學中極為復雜的數學公式是如何是由社會建構而成的?三是如何回答弗羅伊登撒爾(Freudenthal,Gad.)和朱可曼提出的多重發(fā)現現象。弗羅伊登撒爾在1984年批評塞蒂娜時提出過這樣的問題:如果科學發(fā)現的內容是某種情況的偶然結果,那么又如何解釋不同的科學家在非常不同的情況下工作,卻經常得出了同樣的科學結論?[6]朱可曼于1988年再次提出過這樣的問題。[7]譬如說,如何解釋處于不同社會背景的萊布尼茨和牛頓幾乎同時獨立發(fā)明了微積分?
看來,不對各領域的科學知識加以區(qū)分而試圖把社會學應用到所有科學知識的解釋會遇到很多障礙??茖W知識社會學如有可能,也必定存在有一定的限度。愛丁堡學派拒斥理性主義而把社會建構論絕對化的做法問題多多,在倡導社會建構論的同時為理性主義留下地盤還是必要的。
愛丁堡學派認為,傳統(tǒng)哲學首先對科學知識作出預判斷,即判斷出這些知識有別于其他知識類型,然后再對科學知識進行合理的說明。但是,傳統(tǒng)哲學不論是采取“自然化的認識論”,即試圖求助于自然實在來給科學知識提供堅實基礎,還是轉而對科學知識的合理性進行的論證,都是失敗的。在愛丁堡學派看來,傳統(tǒng)哲學的研究方法缺陷在于:“它們鼓勵我們以很少幾處知識片段為根據,急急忙忙得到關于整體的結論。這個走向不成熟的總體化的傾向產生于我們試圖讓理性做經驗觀察所做的事情……這說明,這種思想方式是要說服我們相信科學的價值,一旦我們被說服之后,這種思想方式本身并不對科學有所補益?!盵8]這樣,對愛丁堡學派來說,傳統(tǒng)哲學先確定科學知識是人們理性行為的產物,是有別于其他知識類型的,在邁出這第一步時傳統(tǒng)哲學就是沒有理由的,它最多只能算是一個隨意的決定而已,由此出發(fā)再來論證科學知識的合理性的努力必定是徒勞的。
因此,布魯爾等人竭力倡導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科學哲學的研究方法,那就是要用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科學。布魯爾強調:“我始終認為我所考慮的理所當然是最近科學所具有的立場,并且可以對此加以擔保??偟膩碚f,科學和常識一樣,是訴諸因果關系的、理論性的、價值中立的、時常是還原論的、在某種程度上是經驗主義的……我曾經以一種非常正統(tǒng)的方式說過,只要像研究其他科學那樣研究社會科學,一切事情就都可能做好?!盵2]250布魯爾把科學知識看作一種與常識一樣的社會現象,一種現實存在物,基于這樣的看法,他反對采取思辨的哲學方式為科學知識作辯護,而提倡用科學的方法研究科學。從這一構想出發(fā),愛丁堡學派采用了大量的歷史案例為其觀點提供證據,如對湯姆森實驗室和李比希實驗室成功與失敗的案例的分析、19世紀中期發(fā)生在法國的關于如何認定從苯胺中提取的各種紅色染料是否屬于同一種東西的事例研究等等。
布魯爾所提倡并加以應用的經驗主義研究方法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能使一切事情都做好嗎?不能。因為科學知識并非完全是社會性的,如果科學知識中蘊含有理性的內容,那么,采用經驗主義方法如何能夠揭示出科學中的這部分內容呢?另外,科學知識即使如愛丁堡學派認為的那樣由社會利益和目標所左右,但由于這些利益和目標往往是很隱蔽的,傳統(tǒng)的思辨方法并不能將它們揭示出來,經驗方法也未必就能達到目的。更為重要的是,愛丁堡學派的經驗研究與其普遍性的認識論之間存在的裂縫難以彌合,這條裂縫成了愛丁堡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的一個致命傷。
我們知道,在方法論上,愛丁堡學派力求對科學知識作自然主義的理解,主張用科學的方法對其進行分析;在認識論上,把科學知識理解為社會建構而成的,并把所有科學知識歸因于社會利益。對這兩個方面的強調,是愛丁堡學派有別于傳統(tǒng)哲學和傳統(tǒng)社會學的鮮明特征。然而,如果把愛丁堡學派的這種方法論與它的認識論綜合起來考察,便會發(fā)現,同時強調這兩個方面,對于該學派的科學知識社會建構論來說是有問題的。因為它所主張的對科學知識作自然主義的理解強調了一種研究方法的描述性和經驗性,而其建構主義認識論則突出了其觀點的規(guī)范性和普遍性。愛丁堡學派描述性、經驗性的方法論與規(guī)范性的、普遍性的科學觀存在著難以克服的矛盾,如果在堅持自然主義方法論的同時又堅持利益歸因論,那么這一矛盾就是無法消除的。[9]
愛丁堡學派還認為,經驗方法可以為科學知識社會學提供強有力的方法論支持,有利于我們用一種不帶偏見的社會學語言為社會學說明增加說服力。通過大量的歷史經驗案例研究,愛丁堡學派得出結論說科學知識都歸因于社會利益。但是,問題在于,從經驗描述到規(guī)范結論之間有沒有一條邏輯通道?本文認為,這條通道是不存在的?!叭绻麍猿忠?guī)范主義,那么就需要在經驗的存在與抽象的社會實在之間架起一座橋梁,而描述主義的方法論并不能承擔這一橋梁的作用……而如果堅持方法論上的描述主義,那么純粹的描述性語言,將要求一種現象主義的研究進路,排斥任何本質性的訴求,這樣SSK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前提也就失去了方法論的依托?!盵9]嚴格地講,從經驗中并不能歸納出普遍的、規(guī)范性的東西,經驗材料也不能對規(guī)范性認識產生證實作用。
布魯爾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企圖通過理論論證來彌補經驗方法的不足。他說:“當然,人們僅靠歷史材料和經驗材料永遠也不會取得勝利。必須既從經驗方面、又從理論方面進行系統(tǒng)全面的論述?!盵2]基于這樣的認識,布魯爾、巴恩斯和亨利企圖運用“有限論”為他們的觀點奠定哲學基礎。然而,他們卻是在“有限論”的基礎上繼續(xù)堅持“利益論”?!坝邢拚摗钡囊幌盗姓撟C過程顯現出的是思辨的方法,這種思辨方法似乎為規(guī)范主義和本質主義“利益論”尋找到了一條邏輯通道,但隨之出現的問題是布魯爾等人所不愿意面對的:有限論論證的思辨方式退回到傳統(tǒng)哲學的方法上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布魯爾等人不得不再次求助于歷史案例,希望以此堅守他們從一開始就倡導的描述主義研究方法。這里出現了一種經驗方法與思辨方法相結合的方法論混合體。對愛丁堡學派來說,窘迫之處在于,這種方法論的混合是思辨式的還是經驗式的,抑或是兩者成分等同的方法混合?如果是思辨式的居于主導地位,那就說明愛丁堡學派基本上失去了它激進的一面,因為經驗主義方法是其竭力倡導的方法。如果是經驗主義處于優(yōu)勢地位,就必然會在經驗主義與規(guī)范主義(利益歸因)之間產生思維上的“驚險的跳躍”,否則經驗的描述是得不出規(guī)范性本質的東西的。愛丁堡學派當然不想只是簡單地將兩種方法捏合在一起,它所做的是用“有限論”為經驗主義方法提供哲學依據,而更多地突出經驗主義的描述方法,這勢必導致描述與規(guī)范的悖論無法得到消除。
產生這種悖論的根本原因是愛丁堡學派對社會因素的過分迷戀,它把社會當作是不需要說明的永恒存在物,一味強調用社會資源解釋科學知識的成因,強調科學知識的社會本性。然而,愛丁堡學派以自然和社會兩極分化為理論前提把社會這一極作為科學知識成因的解釋資源,社會利益取代了自然世界,最終承擔起了解釋科學知識成因的任務。這樣一來,從本質上說愛丁堡學派與傳統(tǒng)哲學就沒有實質的區(qū)別:它們在思維方式上都是本質主義的,都試圖對科學知識進行規(guī)范式的理解,在傳統(tǒng)哲學那里,是用自然來解釋的,而在愛丁堡學派這里,是用社會利益來解釋的。而更為主要的是,它“在經驗主義的研究進路上采取了雙重標準,即對科學拿起經驗主義的手術刀進行解剖,但卻為‘社會’塑造了一個金剛不壞之身,使其逃脫了社會學家的視野”。[9]從方法論上說,愛丁堡學派首先確定了一個社會學說明的大框框,然后用經驗主義得來的材料填充這個框框。但是,它盡其所能的填充卻怎么也不能把這個框框給填滿,它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從科學史的經驗材料跳躍到科學知識的社會本質規(gu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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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ritique of Edinburgh School’s Social Constructionism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GUO Qi-gui1,GAO Wen-wu2
(1.Department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Theory,Chaohu University,Chaohu 238000,China;2.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ciences,Naval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Wuhan 430033,China)
Edinburgh school strongly opposes traditional view of science which is rationalism and objectivism,putting forwards its social constructionism of scientific knowledge.Edinburgh school attempting to make“social constructionism”generalization and absolutization deserves some critique.There is no distinction between different scientific knowledge,without considering the problem of the degree of social constructions.The characteristics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in different fields are ignored,with application of social constructivism to all types of scientific knowledge.The methodology of empiricism study employed provides no strong support for its general social constructivism.
Edinburgh school;scientific knowledge;social constructionism;critical philosophy
B089
A
1672-3910(2012)01-0042-06
2011-08-26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011sk406)
郭啟貴(1969-),男,安徽巢湖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科學哲學研究;高文武(1945-),男,河南新安人,教授,博士,武漢大學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科學技術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