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陽
前不久,多名意大利科學家因為“預測地震失敗”獲刑6年。這在國際科學界引發(fā)了強烈震動,多家國際大報和科學媒體都對此事進行了報道。事實上,這幾位科學家并非因預測地震失敗獲刑檢察官也知道地震不能預報。那么,法官判他們有罪的理由究竟何在?
這場災難發(fā)生在2009年4月6日凌晨,在經(jīng)歷了歷時半年的“小震不斷”后,一場6.3級的大震降臨在意大利中部拉奎拉地區(qū),由于建筑年代久遠,抗震措施差,這場并不算大的地震導致了308人死亡。
一位劫后余生的外科醫(yī)生在回憶這場悲劇時,稱永遠不能原諒自己在地震當夜的決定:在大震來臨前的4個小時,曾發(fā)生了一次小震,在與妻子女兒爭論該不該在屋外度過該夜時,醫(yī)生說政府官員曾保證不會有“即時威脅”,并記起了一位科學家說過“每一次小震都將削減大震降臨的機會”。醫(yī)生說服了家人呆在屋里睡覺 4小時后,大震來襲,一家三口被埋于瓦礫之下,只有他一人僥幸活下來。
這位醫(yī)生后來參與了這場審判,作為指
控科學家的證人。他堅稱,審判并不是為了反對科學,他知道地震并不能預報。但當局不斷地發(fā)出“冷靜、不要擔心”的信息,卻不提供具體建議,這讓他與其他的人失去了在地震當晚作出正確決定的機會“這就是為什么我感到了科學的背叛?!?/p>
檢察官同樣指出,這場審判與“地震是否能被預測”沒有任何關(guān)系在224頁的起訴書中,檢察官指控的是,災難預警委員會的6名地震專家和1名官員在地震發(fā)生前的一周,明明為地震召開了一場特別會議,但卻向經(jīng)歷了數(shù)月“小震不斷”、已陷入恐慌的民眾提供了“不完整、不精確、自相矛盾的信息”,卻沒提供任何應對地震的建議,他們只關(guān)心如何讓民眾冷靜下來。
檢察官稱,委員會不向民眾提供清晰的建議,就相當于過失殺人。一審法官正是采用了這一說法。
在地震前一周,即3月31日舉行的那次會議,成為科學家們被定罪的關(guān)鍵。在這場會議上,科學家們到底說了什么?據(jù)后來受意大利政府邀請對該場地震進行調(diào)查的美國地震專家稱,這場會議下的結(jié)論沒有任何問題“沒有理由認為不斷發(fā)生的小震能預示一場大震在科學上,這毫無疑問是正確的。
然而,在會議前后的媒體見面會上,委員會中的那位政府官員(一位水力工程師)卻聲稱“本地的地震是‘正常的’,‘沒有危險’,科學界不斷向我保證,這樣的現(xiàn)象是好事,因為連續(xù)小地震釋放了地層中的能量?!痹诳茖W上,這句話是不成立的。實際上也沒有一位地震專家向這位官員提供了這樣的說法。然而這個觀點迅速地在鎮(zhèn)上傳播,變成了“震動越多,危險越小”。
更要命的是,當有記者問“所以我們該享受一杯紅酒?”時,該官員居然回應,“當然,當然要喝一杯卓林普樂怡諾紅葡萄酒”。
換言之,如果說這次會議誤導了民眾,那問題也是出在這位官員身上,而不是地震專家直接誤導了民眾。遺憾的是,官員傳達的錯誤信息并未被及時糾正。
如果說,這幾位科學家做錯了什么,那就是在這次會議上,只說了關(guān)于地震預測的情況,而沒有在這次會議上向外界提供警告和建議,或者說“未表示憂慮”。這是否足以定“過失殺人罪”,外界有很多不同看法。
但究竟是什么讓這些科學家未能提供民眾所需要的建議呢?
事實上,地震專家們并非什么事也沒做,光根據(jù)科學界已有結(jié)論宣稱“沒有理由會出現(xiàn)大震”。該委員會的首席專家一直就宣稱拉奎拉附近地區(qū)存在長期的地震威脅,呼吁各界重視。然而,存在長期威脅不能說明可以進行臨震預報。而“小震不斷”說明什么呢?從統(tǒng)計學上看,在“小震不斷”的地區(qū),出現(xiàn)一場中等級別的地震后,緊接著出現(xiàn)一場大震的幾率是平常的100倍到1 000倍,然而即便如此,這個幾率也是一個非常低的數(shù)值。而這種情況該如何傳遞給民眾呢?據(jù)地震專家們的研究,如果政府頒布一個短期的地震預警,那有98%的幾率是錯誤的,這種預報是沒有意義的,其造成的損失也說不定更多。
所以,對于專業(yè)的研究人員來說,即便發(fā)現(xiàn)些什么,也不代表就能夠進行預報。把這種發(fā)現(xiàn)傳遞給民眾,也決難稱得上是“完整,精確”的信息,因為民眾無法就此進行判斷該怎么做。
在這場持續(xù)近半年的地震恐慌中,還有一個復雜因素是,出現(xiàn)了一個民間的地震預報者。這位“業(yè)余科學家”通過對氡氣的觀察,向附近的居民預報何時會出現(xiàn)地震。在“小震不斷”的狀況下,這位民間預報者備受矚目。在拉奎拉地震發(fā)生前一周,他告訴附近的蘇爾莫納市長,6到24小時內(nèi)將發(fā)生地震。當大震發(fā)生后,他甚至被追捧為預言了地震的英雄雖然時間地點都不準確。
但不管怎么說,民間預報者已經(jīng)制造了足夠多的恐慌,這讓政府的正牌專家不得不不斷地宣稱“地震的威脅仍然比較小”,但這樣做并未打消民眾的疑慮。
于是,急于辟謠的政府便召開了3月31日那場會議,邀請意大利主要的地震專家來拉奎拉開會。然而這個會開得并不正常通常這種會議是科學家們的閉門會議,但這次卻來了許多當?shù)卣賳T和無科學背景的人士,媒體發(fā)布的形式也并不正常。與會的地震專家稱,直到結(jié)束以后,他們才意識到這個會議就是用來“維穩(wěn)”的。
美國專家調(diào)查后稱,召開了這樣一個會議,說明政府和科學家已經(jīng)陷入了一場錯誤的對話“事態(tài)變成告訴民眾是否會有一場大震,而答案只有兩個選項,有或者沒有”,由于政府急于辟謠,反而借了科學家的名義,傳遞了錯誤的信息。
而對于大部分民眾而言,他們聽不懂復雜的科學原理,也難以理解嚴謹?shù)目茖W陳述,他們想要知道的就是“近期會不會發(fā)生地震”這樣明晰、即時的危機評估。而媒體正是明白民眾的這個需求,所以才會問“是否該享受一杯紅酒”,而這恰恰迎合了政府平息民眾慌亂情緒的目的,所以官員才會回應“當然應該享受紅酒”。
而在社會化媒體和自媒體時代,這種簡化的回答非常易于傳播,也容易被人們所記住,而最終也導致了災難來臨的時候,人們錯過了自救的機會。
意大利這次地震風波并不是獨特的現(xiàn)象,但作為一個面臨長期地震威脅,又存在了半年“小震不斷”的地區(qū),科學家們預測的失敗與慘痛的人命傷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突出放大了科學家在災難預報失利時的負面形象。不管本次案件的終審結(jié)果如何,有人因為科學家的預測錯誤而不幸罹難已成為不可更改的事實——即便在這起案例中,意大利科學家事實上并沒有什么離譜的言論。這意味著,在面臨地震、火山等突發(fā)性災害時,科學家的說辭在倫理上確實面臨著風險。所以,在面臨災難時,科學家發(fā)表言辭務必十分謹慎。
但是,如果這幾位科學家最終需要服刑的話,科學界有許多人擔心這將會讓科學家遇到類似的事件時會三緘其口,或模糊其詞,最終無法向民眾傳達更多的信息。
也有學者認為,這次地震風波暴露了政府應對機制和媒體報道所存在的問題。當?shù)卣]有真正尊重科學,而媒體更在歪曲傳播科學家本意上做出了“貢獻”。如何在災難面前傳遞正確的科學信息,這并不僅是個態(tài)度問題,還是個方法論問題。若人命最終能換來各方有用的決策教訓,這將比把幾個沒有惡意的科學家判刑有意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