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絲·厄德里克的《痕跡》的生態(tài)批評闡釋

張明蘭

(江蘇省淮陰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 江蘇 淮安 223003)

路易絲·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1954——)是當代美國文壇上最重要的本土裔作家之一，是“本土裔美國文學復興”的中堅力量。她的“齊佩瓦四部曲”，《愛藥》(Love Medicine ,1984)，《甜菜女皇》(The Beet Queen, 1986)，《痕跡》(Tracks, 1988)和《賓果宮》(The Bingo Palace, 1994)組成了一部宏大的家族史詩，真實地再現(xiàn)了北達科他龜山居留地齊佩瓦印第安人的生存現(xiàn)狀。其中，第三部曲《痕跡》是《愛藥》和《甜菜女王》的前傳，故事主要發(fā)生在1912年至1924年之間，講述的是齊佩瓦印第安人在白人到來之后的生活，他們的土地因白人的條約而日漸萎縮，家園破碎，人們飽受瘟疫、饑餓折磨。納娜普什和寶林·普亞特，這場浩劫的兩個幸存者，共同講述了弗勒·皮拉杰的故事。在兩個敘述者交替的講述中，讀者可以感受到堅守傳統(tǒng)的印第安人與被白人同化了的印第安人對土地的不同態(tài)度及對其生活所產(chǎn)生的影響。

相對備受關注的《愛藥》而言，對《痕跡》的研究在國內(nèi)外才剛剛起步。作為一部蘊含生態(tài)意識的文本，迄今為止，還鮮有文章從生態(tài)視角對這一小說進行探索，本文嘗試運用生態(tài)批評理論對這一作品進行解讀。我們知道，土地不僅是印第安人的生存來源，也是他們的精神家園和身份象征，本文首先運用深層生態(tài)批評中的“生態(tài)自我”理論來研究環(huán)境與身份的密切聯(lián)系, 從“生態(tài)自我”這一層面上闡釋印第安人的土地情和生存哲理；其次，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闡釋傳統(tǒng)印第安人，尤其是女性與自然的緊密關聯(lián)，以喚起人們對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思考與重視。

一、土地、故事與“生態(tài)自我”

1973年挪威哲學家阿倫·奈斯(Arne Naess)首次提出深層生態(tài)學的概念，它更多的是一種生態(tài)哲學，目的是呼吁生態(tài)和諧。深層生態(tài)學撇開討論環(huán)境污染，資源枯竭等環(huán)境問題的表層，著力探索環(huán)境危機的深層根源，尋求促進人類和諧和世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途徑。深層生態(tài)學反對把人與自然割裂開來的二元論思想，呼吁用整體的眼光來看待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肯定人類的內(nèi)在價值及多樣性。在這種生態(tài)整體的觀照下，奈斯對“我們是誰”進行了思索和定義。奈斯指出，“在社會成熟自我的概念里，自然被忽略了。我們直接的生存環(huán)境，我們的家園(兒時的故鄉(xiāng))，以及我們與非人類世界的統(tǒng)一性大多被忽略了。”[1](P82)基于此，奈斯提出了“生態(tài)自我”(Ecological Self)的概念，生態(tài)自我即一個與自然融合的大我(Self), 這個“大我”包含了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形式，大我是在與人類共同體、與大地共同體的關系中實現(xiàn)的，換言之，生態(tài)自我是:“人徹底與自然認同，融入其中，關系極其融洽的一種理想狀態(tài)?！盵2](P137)奈斯強調(diào)所有的關系都應該包括在這個“更豐富的大我里，人與人的關系，人與其他物種的關系”。[1](P82)對比奈斯的“生態(tài)自我”，現(xiàn)代西方的“自我”是一種分離的自我，而不是與各種因素緊密聯(lián)系的自我, 它把自我看成是單個的人，強調(diào)個體的欲望和行為，所以現(xiàn)實的是小我，而非生態(tài)自我。 筆者用奈斯的“生態(tài)自我”來分析《痕跡》中的兩個故事敘述者，納娜普什和寶林，通過分析可以看出，緊貼自然分野，堅持傳統(tǒng)的印第安人比被西方文化同化了的印第安人更“成熟”，更符合“生態(tài)自我”。

(一) 納娜普什的“生態(tài)大我”敘述與身份建構

《痕跡》的背景是道斯法案。道斯法案的實施導致印第安人家園破碎，土地分裂，身份陷入危機。在小說中，人們觸摸著濕潤的土地，但最終也改變不了“土地將要失去，……將要被測量和買賣”[3](P8)的命運。住在大湖邊的弗勒為了賺錢贖回自己的土地，不得不離開居留地，拋棄自己的女兒露露，去小鎮(zhèn)和大城市里打工掙錢。小說中納娜普什的講述對象是露露·納娜普什，納娜普什想通過自己的故事，讓露露了解自己的身世，尋得自己的身份，原諒母親弗勒對她的遺棄。

在齊佩瓦人的世界觀中，“講故事”同“我是誰”這個問題有關。齊佩瓦學者杰拉爾德·韋茲諾多次強調(diào)，“你是誰就是你說你是誰，齊佩瓦印第安人所用的語言與他們的土地緊密相連，……語言和‘說故事’不僅僅是人們交流的手段，更表現(xiàn)了印第安人之間，還有他們與大地和自然世界之間的精神的聯(lián)系”。[4](P88-89)厄德里克進一步強調(diào)口頭傳統(tǒng)文學在保存族裔歷史和古老景觀時的重要性，“在土著人的世界里，一個地方由幾代人棲居下來，這個地方的景觀就被族裔故事和族群意識所激活，不同于現(xiàn)代作家，傳統(tǒng)講故事者和聽眾處于不變的景觀中，這種景觀融合歷史和神話，人與地方不可分割”。[5](P43)在厄德里克的作品中，老一輩人用最古老的語言告訴年輕一代他們祖先的來歷，祖輩們過去的生活，相關的神話故事。通過講故事，齊佩瓦部落的獨特景觀和部落文化得以復活，講故事不僅為年輕的一代尋得自我，也幫助老一輩人重建身份。

《痕跡》中的納娜普什是部落長者，是兩次大的民族災難的幸存者。在印第安傳統(tǒng)中，擔負起講故事責任的都是富有經(jīng)驗和知識的年長者。納娜普什算不上很老，但他表明了自己作為講故事者的資格：“雖然我只活了不到五十個冬天，我已經(jīng)被視為是一個老人了。我已經(jīng)看夠了一個老人所要看的。在我度過的那些年頭，我看到的變化比以前數(shù)百年余年發(fā)生的變化都多。[3](P2)作為長輩，納娜普什承擔起責任，講述他們部落的過去，甚至他未出生之前的歷史，以及過去和現(xiàn)在的關聯(lián)?！爱斘覀冏匪萆矸莸脑搭^，思考它是如何建構時，我們必須回到過去，通過追溯歷史來弄清楚，使之得以呈現(xiàn)”。[6](P26)神話和歷史成為部落尋求身份的主要資源，它們承載著部落的物理和文化景觀，向后輩展示他們來自何處。實質(zhì)上，納娜普什的名字包含的神話故事就揭示了部落的起源。這個名字源自于齊佩瓦文化中的“千面英雄/惡作劇者”(Trickster)-納娜博卓(Nanabozh)。在齊佩瓦的傳統(tǒng)故事中，納娜博卓是一個神話人物，是齊佩瓦的英雄，他被上帝派送到地球上來，教會齊佩瓦人釣魚、打獵、撰寫象形文字等生存技能。作為這個文化英雄人物的后裔，納娜普什沿用此姓表達他對祖輩的尊敬和家族的榮耀，也象征著他無可置疑的齊佩瓦身份。

盡管納娜普什了解西方文化，也會講英語，但他用古老的部落語言稱呼和描述部落的土地，表達了對土地的敬畏之情。納娜普什用馬奇馬尼圖湖(Machimanito)稱呼他腳下的大地，并深情地描述馬奇馬尼圖湖，“湖的周邊是高大的橡樹林，林中居住著鬼怪和皮拉杰家族。湖水冰冷，發(fā)出幽綠的光，鳳從湖面掠過，掀起小小的漩渦”。[3](P2)納娜普什多次描述這些風景，不僅是對記憶的再現(xiàn)，也有助于露露了解自己的出生地，更好地領悟印第安人與某個地方的緊密關聯(lián)。

納娜普什的講述還有神奇的治愈能力，當納娜普什從馬奇馬尼圖湖回來時，他和弗勒被皮拉杰家族死去的鬼魂附身，他們不能挪動和進食，最后還是納娜普什用講話破除了符咒。另一次是露露的腳凍僵了，納娜普什一直不停地講了一個晚上，最終救了露露。講故事顯示了納娜普什和古老語言的超自然力量。在納娜普什的故事中，語言是部落身份的象征，這也正是納娜普什用古老的語言Anishinable(艾尼施納比)來稱呼他的部落人們，而不是歐美人稱呼的Chippewa( 齊佩瓦)。接下來，納娜普什講述了部落身份與土地的聯(lián)系，納娜普什解釋了為什么西方人不能成為印第安人，因為對印第安人來說，土地、歷史、生活方式和身份是交織在一起的，但白人就不同。他認為，“土地是唯一代代相傳的東西。金錢像易燃物一樣燃盡，像水一樣流逝。相比政府的承諾，還是風更為穩(wěn)定”。[3](P33)在西方人的觀念里，土地是可以占有的財產(chǎn)，但對自給自足的印第安人看來，土地不僅是食物的來源，生存的棲息地，也是精神源泉。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靈魂的，是人類的姐妹，與人類血脈相通。納娜普什說：“當樹倒在地上時，我也變?nèi)趿?。”[3](P127)德韋爾評論說，“當印第安人說：‘一個人對土地做了什么，他實質(zhì)上就是對自己做了什么?！@里的自我顯然是大我，是整個人類”。[2](P111)。因此，我們看到納娜普什是從“生態(tài)大我”的視角來講述印第安人與土地的故事。他最關注的是保護部落土地，盡管土地已是貧瘠和四分五裂，納娜普什清楚走出保留地后，印第安人更沒有位置，部落身份也會喪失。所以納娜普什講述了皮拉杰和喀什伯家族與白人抗爭和捍衛(wèi)土地的故事，以此來教育露露。

納娜普什的講述不僅是為自己和露露尋得身份，還試圖通過重述家族的歷史來保證家族成員之間的團結和家族的完整。對于露露的出生有許多謠言，人們懷疑她的混血兒身份。納娜普什給露露起了名字，不僅使得納娜普什這一姓得以傳承，也使得露露有了部落身份，“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孩子，你聽”。[3](P57)納娜普什這些提醒的話語使他和露露之間建立起了親屬關系。納娜普什把自己比作一根樹椏把皮拉杰和喀什伯兩個家族連在一起，他教誨人們不僅是血統(tǒng)把印第安人連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他們共有的印第安性。弗勒不一定是納娜普什的女兒，露露也不一定是伊萊的女兒，但正是對土地的熱愛和生存斗爭把他們連在一起。露露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弗勒拋棄自己的行為非常氣憤，納娜普什希望露露聽了故事之后會原諒自己的母親。就算露露不能原諒弗勒，也希望她能了解自己的家族，自己來自何處，從而了解自己，建立“生態(tài)自我”。

(二) 寶林的“小我”敘述與身份危機

與納娜普什的敘述相反，寶林·普亞特的敘述則反應了她抵制印第安傳統(tǒng)，皈依西方宗教尋求白人身份的心路歷程。寶林是混血兒，又瘦又丑，一點不像她家族的人，“她與普亞特家族的人不同，她一開口，就顯示出不同之處”。[3](P38-39)摒棄族裔的姓，也沒有家族人的特征，象征著寶林與印第安身份的脫離。納娜普什曾講故事勸說寶林放棄束縛人性的西方宗教，回歸印第安部落傳統(tǒng)，寶林不但拒絕接受，反而認為納娜普什“被撒旦通靈了”。[3](P150)

如果說納娜普什故事的核心是強調(diào)人與部落土地的相互依存，寶林的敘述則完全是離開土地。厄德里克似乎是有意地讓寶林避開與土地的聯(lián)系。小說的開頭，寶林決意離開白人的城鎮(zhèn)，她從沒有提到家族普亞特的土地，她的家庭據(jù)說“為了躲避瘟疫向北遷徙了”。[3](P15)在寶林看來，與齊佩瓦的聯(lián)系成為她融入白人社會的障礙，她“拒絕回到居留地，拒絕回憶有伙伴相伴，有姐妹兄弟的日子”，[3](P15)斬斷了親情和部落土地的聯(lián)系，寶林的語言能力也隨之消失，“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不再會說我們的語言”。[3](P14)在印第安人的觀念里，人、土地與語言都是緊密相連的，但在寶林的身上這種關聯(lián)性被拆散。講故事在印第安傳統(tǒng)中是語言技能的體現(xiàn)，講故事需要口語化、節(jié)奏感和互動性，但寶林的講述顯然沒有這些特征，她僅是在記錄故事，而不是講故事。

根據(jù)深層生態(tài)學的觀點，寶林的講述建構的是“小我”，是狹義上的自我，而非深層的，成熟的和多層面的“生態(tài)自我”。寶林一直努力融入西方文化，其原因是她在兩種文化中都是“看不見的人”，她渴望成為白人女孩，能在白人的社會實現(xiàn)夢想。根據(jù)深層生態(tài)學的觀點，大我是整體論觀點的，包含大自然的自我；小我，是個體論觀點的自我，是受限性的自我，深層生態(tài)學者強調(diào)整體論觀點的大我實現(xiàn)，認為每種受限的自我都是值得批評的。在《痕跡》中，寶林受限于基督教自我，當看到別人無法注意到的圣母瑪麗亞的眼淚時，寶林找到了認同感。 受限的自我使寶林變得自私和缺乏人性。為了成為圣女，她遺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害死了孩子的父親。她拒絕親情、愛情等世俗的享受，變本加厲地折磨自己的身體，以進入天主教所宣揚的身體和肉體分離的境界，但無論她怎樣努力，她極力排斥的印第安宗教仍潛伏在她的思想中，兩種宗教的沖突最終導致她精神扭曲、崩潰，變成一個瘋女人。

深層生態(tài)學主張消除“人本主義的自大”，建立一種整體性的生態(tài)和諧的生態(tài)哲學，而此哲學的思想基礎是“自我實現(xiàn)”和“萬物平等”?！白晕覍崿F(xiàn)”指超越小我以實現(xiàn)整體性的大我。奈斯認為，“自我覺悟”必須經(jīng)過三個階段：從“本我”到社會化的“自我”，再由“自我”到形上的“大我”。當一個人體悟了“生態(tài)大我”之后，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所有東西，都是“大我”的一部分。[7]依據(jù)奈斯的觀點，可以看出心懷萬物平等觀念的納娜普什，超越了“小我”， 展示的是一個寬泛、有深度的“生態(tài)大我”。而寶林由于脫離了自然，始終處于社會化的“自我”階段，無法體悟到“生態(tài)大我”， 實現(xiàn)的是一個局限性的，非生態(tài)自我，也最終導致精神失衡。依據(jù)奈斯的“生態(tài)自我”觀，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印第安人的土地情和生態(tài)哲理，反思現(xiàn)代人精神危機和身份危機的根源。

二、故事與“土地母親”的重構

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女性主義和生態(tài)運動相結合的產(chǎn)物，發(fā)軔于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迎來了鼎盛時期。生態(tài)女性主義在分析了生態(tài)危機和性別歧視的根源后提出其核心觀點，“西方文化中在貶低自然和貶低女人之間存在著某種歷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性的關系”[8]。這種關系就是父權制世界觀。生態(tài)女性主義不僅批評人類中心主義，還批判男性中心主義，其目的是建立一個兩性平等、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的和諧社會。

由于母系傳統(tǒng)的影響，印第安神話傳說中有許多強勢女性形象，印第安人把大地比作母親，西爾科(Silko)強調(diào)普韋布洛人是“土地母親的后裔”。[9](P269)厄德里克也這樣描述印第安女性: “當女性上了年紀，沒有鳳能擾亂她們的心思，沒有人能超越她們的智慧，動搖她們的信念?！盵10](P13)。在《痕跡》中，弗勒就是一位源自部落內(nèi)部與土地緊密相連的土地母親，在她身上寄托著厄德里克對自然和女性以及兩性關系的思考。

《痕跡》中弗勒的聲音是缺席的，納娜普什和寶林兩個敘述聲音從不同側(cè)面講述了弗勒的故事。弗勒這一人物形象顛覆了西方文化中男強女弱的思維模式，展示了強勢女性的力量。她的強勢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弗勒是令人恐懼的皮拉杰家族的唯一幸存者，瘟疫過后她從成堆的尸體中活下來，她被周圍的人描述為神秘，甚至是災難性的。第二，弗勒能把男人拉入湖中淹死。皮拉杰家族的嗜殺能力來自湖靈(Misseheeshu)米塞佩舒/水男，弗勒是湖靈的情人。在齊佩瓦的神話中，湖靈不僅是殺人的幽靈，還可以為落入冰窟的人提供庇護。厄德里克把男性的力量賦予女性來保護印第安土地，湖靈這一意象是對西方男性形象的顛覆。盡管被描述為神秘女人能把男人拉入湖中淹死，厄德里克筆下的弗勒并不殘忍，而是保護齊佩瓦土地的女英雄。寶林說，男人被殺害，是因為湖靈想把弗勒據(jù)為己有，但事實是，男人被淹死，是因為他們威脅到了弗勒的土地。弗勒作為土地母親的強勢還表現(xiàn)在對白人男性的征服。在法戈鎮(zhèn)的屠宰場，她和白人男工友賭博時，每次都能贏一美元，女人還能聰明到賭贏，這令白人男性十分受挫，他們強奸了弗勒作為報復。弗勒被強暴意味著白人文化對印第安的入侵，土地母親遭受人類的蹂躪，從這層意義上看，也必然招致土地母親的報復。小說中，這些男人遭受突如其來的風暴襲擊，之后被鎖在冷庫里活活凍死。

弗勒與大自然的關系不僅表現(xiàn)在她的超自然力量，也表現(xiàn)在她身上具有的動物特性。寶林講述，每當遇到威脅時，弗勒都顯現(xiàn)出狼的野性，“她瘋狂如一頭狼，原本瘦小的女孩，忽然爆發(fā)出的力量和咆哮聲嚇呆了來簽署土地條約的普卡萬”，[3](P3)普卡萬回去后就神秘地死亡了。顯然，弗勒的狼性是針對敵人的威脅的。寶林曾設下計謀讓索菲亞誘惑伊萊，企圖破壞弗勒和伊萊的關系，但敏感的弗勒立刻識破了寶林的意圖并給予威懾，“她盯著我，牙齒閃閃發(fā)光，我又一次看見了在法戈鎮(zhèn)遭遇男人欺辱時的那只狼”。[3](P88)賦予弗勒以狼性品質(zhì)，厄德里克暗示齊佩瓦女性從自然和動物身上獲得的力量和保護能力。

弗勒這一強勢土地母親還挑戰(zhàn)了西方婚姻中的男/女對立的二元論。在西方文化中，男性在婚姻中處于統(tǒng)治和主宰地位，女性應被動、順從，但弗勒在婚姻和家庭中保持了獨立和強勢，伊萊顯然不是西方文化中所描述的有權威的丈夫形象。伊萊膽小，不愛講話，伊萊是在納娜普什的幫助下才追到弗勒，婚后伊萊住在弗勒家，這在西方文化中也是難以接受的。作為丈夫，伊萊反而對弗勒很敬重，有時甚至害怕她。納娜普什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來印第安男性在婚姻中的處境：“你就像溪流里的一塊木頭，一頭熊走過來，她跳到你的身上，你所做的就是不要讓她抓你太狠了。”[3](P46)顯然，在印第安文化中，女性在兩性關系中是處于強勢地位的。

面對種族和性別歧視，弗勒是強悍的，但她同樣是一個寬厚、溫柔、博愛的母親。她播種的作物，種植的果樹，為人類和其他生靈提供了食物；她種植的樹木和灌木叢為動物遮風避雨，是動物的棲息地。在部落里，人們敬重她為萬物之母。母親在印第安文化中是因為她孕育和撫養(yǎng)了部落后代，在齊佩瓦傳統(tǒng)里，“母親不僅僅是生物學上的關系，她是所有關系的總和(包括男性與女性、人與動物、個人與部落)，她與大地緊密相連”。[11](P117)從納娜普什的講述中可以感受到弗勒對土地的熱愛，對露露的拳拳母愛之情，納娜普什希望露露理解母親，敬重母親。值得一提的是，厄德里克也賦予納娜普什土地母親的身份。納娜普什深愛著部落土地和子民，他收養(yǎng)了弗勒，為弗勒治病，親歷了露露的降生，一直稱呼露露為“孩子”。厄德里克在此超越了西方生態(tài)女性主義認為的只有女性才與自然有著天然關聯(lián)，揭示男性也可以與大自然建立聯(lián)系，成為深厚、仁愛的土地母親。

西方工業(yè)文明的掠奪式發(fā)展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和諧，也加深了對女性的壓迫，因此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在爭取自身解放的同時,也把保護土地和環(huán)境視為己任。弗勒被塑造成守衛(wèi)土地的土地母親形象，她的機智、勇敢不僅顛覆了女性要遵循的傳統(tǒng)性別意識，還對侵占印第安土地，破壞大自然的環(huán)境種族主義思想進行了反擊。厄德里克重塑土地母親的形象無疑是具有生態(tài)女性主義意識的。當今社會，環(huán)境問題仍在不斷涌現(xiàn)，人類還需尋求更好的生態(tài)智慧來解決生態(tài)問題，印第安人的土地情懷和生態(tài)哲思給予了我們最好的啟示，能讓我們更深刻地思考環(huán)境問題，從而保護土地母親，維護人與自然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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