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山入園與以畫代園
——以兔柴為引

鞠培泉

陳從周、蔣啟霆選編《園綜》收錄《兔柴記》。該文作者董其昌(1555—1636)是“明代美術(shù)界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1]，其實園林也在他的影響范圍：鄭元勛請計成造影園前，曾詢之于董，董擬定并書影園二字；吳偉業(yè)贊張漣亦引董其昌、陳繼儒“此知夫畫脈者也”[2]1060的評價。惜董氏園林活動記載不多，所造園也不存?！懊髂┣宄跻郧暗膱@林多已湮沒于歷史長河中”，馮紀(jì)忠選取的研究素材“除卻記載園林情況的歷史文獻(xiàn)外，還包括山水文學(xué)及文論、山水畫及畫論”[3]；陳從周指出，“明代之園林，與當(dāng)時之文學(xué)、藝術(shù)、戲曲，同一思想感情，而以不同形式出現(xiàn)之”[4]?！锻貌裼洝窇?yīng)是研究董其昌園林思想的最重要材料。

更進(jìn)一步，《兔柴記》又牽涉兔柴這個山林別業(yè)及其主人張延登(1566—1641)。張延登字濟美，號華東，山東鄒平人，萬歷二十年(1592年)壬辰科進(jìn)士。鄒平張氏以詩書傳家，董其昌、陳繼儒等皆座上客，張延登孫女婿王士禛亦為清初文壇領(lǐng)袖。與出仕45年退居27年的董其昌及棄絕仕途的陳繼儒不同，張延登頗為進(jìn)取，乃晚明重臣。因此，以兔柴為引，不僅可獲得豐富的園林詩文繪畫材料，也不乏代表性，可形成晚明文人及其園林的群像剪影。

作為中國園林發(fā)展的重要轉(zhuǎn)折期[5]，晚明園林向為學(xué)界關(guān)注，但重點主要是計成、張漣等，轉(zhuǎn)折的另一方——文人群體尚缺少關(guān)注。然而不可否認(rèn)，文人才是園林主人，二者相疊，方構(gòu)成晚明園林的完整面貌。另一方面，為什么在晚明會出現(xiàn)并實現(xiàn)轉(zhuǎn)折？這當(dāng)然是一個復(fù)雜過程，有諸多原因，但想必不是因計成、張漣輩的個人旨趣，至少董其昌等人的贊許對張漣、計成等很重要，而“任情自用”[2]1060者更說明在轉(zhuǎn)變過程中園林主人品位的關(guān)鍵。管中窺豹，或可由兔柴及張延登、董其昌等幾位晚明文人的言行展現(xiàn)轉(zhuǎn)折期的漸進(jìn)與趨向。

1 兔柴與移山入園

兔柴在鄒平城南的黃山①(圖1)。因近城市，張延登自述為“郊”，按環(huán)境則屬山林地，都與城市相對。據(jù)康熙《鄒平縣志》[7]中張延登自撰《兔柴記》，黃山“中有巨壑如霤，霤上得坪，不足二耜之畎，而旁多佳樹”，其“迫于城市”“徒為牧豎所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春張延登丁憂時偕友人郊行于此，“有兔駭草中，倏而上，跡之正當(dāng)坪中”，于是買地，“疏土出石”，坪中鑿“超然洞”，覆洞為“挹翠亭”，亭西坂上構(gòu)“問偈山房”②，供大士像，在山房之背為斗室，“自亭左飛橋”，洞東以磚石甃一楹小樓，與會仙峰相望。

圖1 黃山圖[6]

中唐以來園記有個常見模式：自然之美隱于荒野，文人偶然發(fā)現(xiàn)，于是將其占有、改造。張文結(jié)構(gòu)大體延續(xù)傳統(tǒng)，而既供大士像又信白兔仙的園居生活也頗有白居易“儒、道、佛書各三兩卷”[8]2736的影子。與中唐園記略不同之處則是，植物水脈的梳理不提，不大的地塊內(nèi)卻有洞、亭、山房、斗室、飛橋、小樓，且逐一命名并釋意，建筑與附屬文字的分量大大增加。這或許體現(xiàn)明清園林特點，也因兔柴如鹿柴般地處山林，建筑依山就勢重要，而自然之美四望可見。例如“超然洞”，“廣不容膝而曲窅狹邃，出眺則萬井鱗次，北原之野色都盡”，又如“問偈山房”，“西望則九龍、會仙諸勝列峰弄碧，若與此山競秀”[7]。

不過，除“兔柴在黃山北”，縣志載張延登在家鄉(xiāng)還有3處園林。“日涉園在城西南郭”，因張延登父輩兄弟二人日涉其中而名；“會景園在城東郭”，有“亭池樓樹”“曲折宜人”，但園成張即赴外任，“及金陵歸于中道殂”，未能使用；寄清園又名小黃山，題詠之多僅次于兔柴。據(jù)縣志中張延登《小黃山記》[7]，“筑園于黃山”后，“兔柴晴嵐”成為鄒平八景之一(圖2)，“臨眺者不絕”“以其越在郊坰，余性懶出戶”，張延登便在城中舍后另構(gòu)該園，乙卯(1615年)大旱，張以存糧募“能負(fù)黃山石移余地者”，數(shù)旬成峰巒。

圖2 兔柴晴嵐圖[7]

諸園中，日涉園、會景園與寄清園均在城市。從園林?jǐn)?shù)量、使用頻次，到“性懶出戶”的解釋看，雖然兔柴離城不遠(yuǎn)，但張延登更愿置身城市，而非山林。張延登的選擇并非個案。中唐時文人園林便漸“由山野轉(zhuǎn)向城市”[9]，當(dāng)時多取入仕后工作之便。至明代，園林選址徹底以城市為主。柯律格(Craig Clunas)評論明代園林時認(rèn)為位處城市大有好處：精英可以既享隱士名聲，又不必真的放棄城市生活在文化、社交和安全上的便利，如王世貞認(rèn)為城中園林才是折中之道、文震亨聲稱絕不能追隨歷史上那些著名隱士，棲息于巖洞溪水之間[10]。

但也恰在明代，文人對山林又有遠(yuǎn)超前代的熱愛?；掠蔚模缭甑?、王士性，游學(xué)的，如徐霞客、鄭若增，以至文人間一度以互稱山人為榮——雖然山人們大多出沒于城市與朝堂。園林領(lǐng)域最重要的典籍《園冶》也聲稱，“園地惟山林最勝”[11]58，而“市井不可園也”[11]60。計成的論斷表明造園時不同地點的難易，顯現(xiàn)出造園者的重要，更指出造園的目的是讓人與自然相處，而非置身俗世，所以“凡結(jié)林園，無分村郭，地偏為勝”[11]51——山林自然是最優(yōu)選。

居于山林與享受城市便利成為園主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恰如理想與現(xiàn)實。中唐文人即便城中有園，大半仍喜城外莊園，或許與當(dāng)時城市經(jīng)濟尚未足夠發(fā)達(dá)有關(guān)。能更近自然，城外的稍許不足也可克服，裴度不就自洛陽城內(nèi)將綠野堂整體移入了午橋莊[12]？但明中葉之后，城市數(shù)量大大增加，同時“城市生活達(dá)到極盛”“四方財貨駢集”“娛樂行業(yè)齊備”[13]，矛盾也就越發(fā)尖銳。大多數(shù)文人不再愿意長居山林，例如張延登；而山人們實際也多為名聲，為兔柴作詩的陳繼儒筑有東佘山居，但“其精雅、昂貴程度絕非昔日讀書堆畔的顧野王、青龍江上的李行中所能想象與維持”[14]。至此，城市園林中獲取山意成為要務(wù)。

城市園林與山林最方便的聯(lián)系是望。“西檐竹梢上，坐見太白山”[8]277“憑軒東南望，鳥滅山重重”[8]299，白居易在盩厔縣治南亭、長安楊穎士宅西亭均可望山。據(jù)《洛陽名園記》等，宋代城市私園仍多重水景，園中筑山是為望城外真山，如獨樂園之見山臺。明代園林中臺、樓、閣也有望山初衷，如拙政園之見山樓，但城市化進(jìn)程下望山已不容易。沈周《東莊圖》中頗有幾幅望山之作，可東莊這個城市園林雖近城墻，卻“無論如何看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山巒”“畫中這些不存在的山水，乃是明代文人雅士面對園林時所共同的期待”[15]。相比之下張延登要老實得多。兔柴建成后，《挹翠亭雪游記》[7]說：“十一日晨起登小樓，俯瞷萬瓦，鱗鱗皆白，猶以垣礙，不能快觀，意將出郊一看。童子請止，強作解事語曰：雪中宜樓宜暖閣，郊外寒甚，凍人奈何？余不聽，攜茗椀酒具，步出東郊，至黃山挹翠亭?！?/p>

兔柴與寄清園的先后營構(gòu)展現(xiàn)出張延登的取舍與對策。他先在黃山中大興土木，私園經(jīng)題詠后甚至成為當(dāng)?shù)孛麆伲黄浜?，又費盡心機不惜財力，如裴度般“移”，卻是逆向操作——將黃山石移入城中，聚而成山。晚明時賞石之風(fēng)最盛，以有《素園石譜》。張延登亦善賞石，其于泰山大汶口尋蝙蝠石(三葉蟲化石)制成硯臺，即今故宮藏乾隆御用多福硯[16]，當(dāng)知園林用石，太湖為甲。寄清園用所謂黃山石及募集的方式、聚堆的做法都說明石頭的形態(tài)此時并不重要。不愿出城又望山不成，只能移山入園，小黃山是兔柴的替代與補償，目標(biāo)是真實的黃山。

2 《兔柴記》和以畫代園

崇禎七年(1634年)，再次返鄉(xiāng)的張延登請崔子忠③繪《長白仙蹤圖》，卷首由文震孟④題“長白仙蹤”，卷后有張延登楷書《白兔公記》及董其昌題跋、姜逢元題記。畫面中心是一位手執(zhí)竹杖的道服老翁，腳邊一只白兔相隨，四周松石環(huán)繞，兔柴呈現(xiàn)一派山野氣象(圖3)。這位老翁是彭祖弟子白兔仙或赤松子？更可能是張延登本人。兔柴的園林屬性籠上了一層神仙色彩，至少在畫中，山中遇仙的經(jīng)歷比園林面貌更重要。

圖3 明·崔子忠《長白仙蹤圖》卷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同里后學(xué)”崔子忠不關(guān)注園林，應(yīng)約作《兔柴記》⑤的董其昌卻完全不在意白兔仙：

“宋人有云：‘士大夫必有退步，然后出處之際綽如。’此涉世語，亦淵識語也。讀白香山《池上篇》，其所謂‘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有書有酒，有歌有弦’者，實為衣冠巢許⑥之助。溫公之獨樂，卒成謝傅之同憂，有以哉。

今觀濟美張黃門公《兔柴記》，其疏泉?石，經(jīng)始戊戌，去解褐才七年耳，已抗枕漱之思。及在掖垣領(lǐng)眾正、稱耆宿，雖業(yè)在匡時，而尋盟之猿鶴、手植之松桂，未嘗一日釋于懷。及是以請急歸，而喜可知也。嗟乎！輦下貴人，嬰情好爵，騾鐸⑦馬通之外，別無活計。即回首家山，不乏平泉金谷，亦僅付園丁筦鑰，作者游者賓主誰分⑧？求其如白傅之飲一杯、吟一篇于池上者，少矣。況能左伊川、右康節(jié)，著書談道，煥山川之色，而隱起華夷⑨之望，如溫國者哉？是在兔柴主人矣。

余林居二紀(jì)，不能買山乞湖，幸有草堂、輞川諸粉本，著置幾案，日夕游于枕煙庭、滌煩磯、竹里館、茱萸沜⑩中。蓋公之園可畫，而余家之畫可園，大忘人世之家，具略相埒矣。獨世方急公，而余能使世兼忘我，是為異耳?！?/p>

董其昌首先引宋人觀點，認(rèn)為士大夫有退步，方能進(jìn)退自如。白居易能閑適地隱居于園林，是“衣冠巢許”的幫助；司馬光安于獨樂園，才能像謝安那樣?xùn)|山再起。但熱衷名位、沉迷仕途者眾，縱使構(gòu)園也只是擺設(shè)，如白居易般優(yōu)游園林的少，像司馬光那樣隱于園中為天下之望的就更少了。

隱士很多，如巢父、許由，董其昌推重的是白居易與司馬光這2個官員?。更妙的是前者似董，后者似張，代表出仕文人的退與進(jìn)，而共通之處是隱。當(dāng)然，全文無一“隱”字，宣之于口的是園：白、司馬都有園，而且能隱于園、樂于園，如《池上篇并序》《獨樂園記》所述。董其昌的美好祝愿是，兔柴能如獨樂園般成為張延登復(fù)出前的隱居之所。

但園林應(yīng)如何營構(gòu)？白居易、司馬光均在園記中仔細(xì)交代，董其昌卻無一字提及，甚至沒有描繪兔柴的風(fēng)景?！笆€之宅，五畝之園”愈受重視，“地方十七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8]3705——重點講述營構(gòu)過程的序卻被逐漸消解，劉士龍《烏有園記》、黃周星《將就園記》等甚至以文字造園。因為園難守嗎？文字、繪畫終非現(xiàn)實，在日益世俗的晚明社會，真實的園林又哪是一紙可代？事實上，這正是私家園林的歷史高峰。馮紀(jì)忠指出，在繪畫中“單獨畫、單獨字、單獨詩，意猶未逮……所以用其他來補充、提示”，而“這在園林表現(xiàn)得最充分”[17]。從明清園林中日漸成為重點的匾額楹聯(lián)看，物質(zhì)手段已不足以表達(dá)意境，必須依靠文字的幫助，所以劉士龍說：“虛構(gòu)則結(jié)構(gòu)無窮。[18]”

補充什么呢？相比宗柄因老病而臥游自然中的山水，烏有園、將就園、董其昌游的枕煙庭、滌煩磯等都是山水中的園林。與其說缺乏財力，“不能買山乞湖”，不如說董其昌壓根無法拒絕城市的誘惑，他自筑的柱頰山房就在上?？h城內(nèi)。因此，以畫代園代的其實不僅是園，更是山水自然——有枕煙庭的“特峰秀起”、滌煩磯的“飛流攢激”[19](圖4)，才能與兔柴“具略相埒”，其優(yōu)勢則在于，純由人作的畫更能展現(xiàn)意境，也比移山入園更易操作。

圖4 宋·李公麟(傳)《草堂十志圖》之枕煙庭、滌煩磯(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3 缺憾與追求

也許在董其昌眼中，相比畫中山水、園林，寄清園便是個不幸的反例。

據(jù)《小黃山記》[7]，張延登以黃山石堆山造亭并未得到時人認(rèn)可——“友或笑為愚，或嗤為拙，又或咤為奇，余皆不答”。9年后，“甲子(1624年)秋廣陵楊子進(jìn)負(fù)《五岳圖》?游海岱”，張延登請楊指點位置。雖然延請專業(yè)人士改造園林在唐代即有記載，如杜佑請王易簡鑿山引泉，但成為一種風(fēng)氣卻在晚明，如張延登的門人祁彪佳請張漣之子張軼凡改造寓園，張漣從子張鉽改筑寄暢園。中唐時期白居易開賞石之風(fēng)，又說“堆土漸高山意出，終南移入戶庭間”[8]904，石材堆山似乎只是二者結(jié)合，便需專業(yè)人士了？單純賞石并不需要技術(shù)，難點在運輸；土、石作為人工造山的2種材料在尺度上有巨大差別，石材體積越大，其形態(tài)特征越不能忽視，簡單的堆聚之法已難以滿足社會需求。清初，李漁說“磊石成山，另是一種學(xué)問”[20]，當(dāng)基于這一認(rèn)識——疊石為山不是單個石峰欣賞，也非以土為材。

專業(yè)人士改筑后效果是顯著的：“石不加增，布勢益遠(yuǎn)，不日，峰磊磊出石上，非復(fù)故山矣。中峰屹立如奮鶻，又如垂翼，四峰環(huán)向，曰五老，余散峰如柱者、如玉芝者、如道士者、如棲鳳舞獅者，不可悉數(shù)也……山下鑿小方池，當(dāng)磯之畔畜錦鱗二百頭許。山以水為潤也。為洞者三……”但這做法卻正是計成明確反對的“峰虛五老，池鑿四方；下洞上臺，東亭西榭”[11]206。由董其昌對張漣的欣賞看，楊子進(jìn)顯然不知畫脈；對張延登來說，其實也違背初衷，移山入園，可“小黃山”卻“非復(fù)故山”——變成了“五老峰”(廬山)。

盡管如此，曾任浙江巡撫、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張延登仍對小黃山的改筑表示滿意。一方面當(dāng)時尚為計成、張漣發(fā)揮影響之前夜(《園冶》成書于7年后)，江南園林亦普遍如此；另一方面，小黃山有繪畫、賞石不能及之處：“入山之徑一，出山之徑二。一由句曲洞抵松風(fēng)亭，一由仰天洞拜呂祖祠下至寄清園。蓋方廣不過三丈地，若千巖萬壑，爭流競秀，非善游者不能知其趣也。[7]”馮紀(jì)忠說：“到了元明清疊石才成為塑造空間的重要手段。加上墻體的運用，使得小中見大成為可能。[17]”雖然小中見大的疊山做法可能導(dǎo)致“游之者鉤巾棘履，拾級數(shù)折，佝僂入深洞，捫壁投罅，瞪盻駭栗”[2]1059，但畢竟將眼前之“景”延伸為身臨其“境”，這是以畫代園的目馳神游所不能替代的“真山水游觀體驗”[21]。

4 結(jié)語

居于山林，與自然相處，又能有安全、舒適的生活是歷代園林主人乃至現(xiàn)代人的追求。但隨著城市化進(jìn)程，兩者逐漸產(chǎn)生沖突。晚明時期，文人漸舍山林而取城市，城市園林中獲得山林意境因此漸漸成為造園的首要目標(biāo)。

望山不成又不滿足于想象，張延登移山入園，試圖小中見大；贊賞、延續(xù)中唐以來文人園精神的同時，董其昌卻輕視物質(zhì)層面的具體做法，轉(zhuǎn)而以畫代園中山水，這一簡單直觀、風(fēng)雅又切合世俗的做法回避現(xiàn)實，隱約暗示不滿與束手。如白居易、司馬光，董其昌、張延登是晚明文人進(jìn)退之道的代表，看似偶然的選擇顯示當(dāng)時園林思想與做法上的紛擾。不同于中唐以來的石峰欣賞或堆土成山，以真山水為目標(biāo)的疊石為山是一門新學(xué)問，技術(shù)上需要專業(yè)人士介入，思想上需要新做法支撐，而游觀石峰只能算差強人意。也許，以畫意指導(dǎo)移山入園作為一種可能正在此孕育，等待破土而出。

注釋：

① 長白山延亙鄒平縣南，周六十里，為泰山副岳。其中最近者黃山，在城東南三里，以土多黃色故名。袁中道有《黃山八景為張給諫華東賦》詩。

② 此后縣志載為“半偈山房”。按：袁中道詩為問偈山房，王士禛《長白山錄》為半偈山房。后當(dāng)有改名。

③ 晚明著名畫家，與陳洪綬合稱“南陳北崔”。

④ 文徵明曾孫，《長物志》作者文震亨兄。

⑤ 現(xiàn)存《兔柴記》有多個版本，文字多有不同，而句讀之解讀各異。筆者綜合中華書局1987年版《明文?！?據(jù)原含芬樓藏鈔本影印)、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明人小品十六家》(據(jù)翠娛閣刻本整理)、平湖市博物館藏董其昌行書《兔柴記》長卷等點校。

⑥ 2004版《園綜》收《兔柴記》錄自劉大杰《明人小品集》，作“曹許”，注釋：“春秋時二小國……因指同一階層中有資格接近上層的那一部分?！?011版《園綜》選自《容臺集》，改正為“巢許”，指巢父、許由。白居易有詩云“巢許終身穩(wěn)，蕭曹到老忙”?！耙鹿诔苍S”，做官的隱士也。

⑦ 《明文?！纷鳌膀咉A”，不通，從《明人小品十六家》等。

⑧ 平湖市博物館藏董其昌行書《兔柴記》長卷中無該句?！秷@綜》注釋“管鑰：鑰匙。此指管理”。筦，古指鑰匙，此處似乎不必譯為管理。

⑨ 《明人小品十六家》《園綜》等作“華夷”，《明文?！纷鳌叭A裔”。夷、裔，此處皆指華夏之外的邊遠(yuǎn)民族，如《左傳·定公十年》：“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惫糯嘤谩叭A夷之望”?！皽貒敝杆抉R光，董其昌此句的意思是，司馬光隱居于洛陽獨樂園，與程頤、邵雍等君子為伴，著書談道，又隱隱為天下之望，可與之比擬的，只有兔柴主人啊。

⑩ 《園綜》注釋以為此四景是王維輞川十景的名字，誤?；蛞詾榍笆霾萏脼槎鸥Σ萏?，應(yīng)是盧鴻一嵩山草堂，枕煙庭、滌煩磯屬嵩山十景，竹里館、茱萸沜方為輞川景致。

?文中更推重晚年復(fù)出為相的司馬光，與濟美張黃門公即張延登的身份相稱，而白居易則為董其昌自況。

?《五岳圖》即《五岳真形圖》，為修道人游歷山川之用，明代山人常隨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