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華
(電子科技大學,成都 611731)
●語言哲學
〇引進與詮釋
哲學語詞的邏輯地位*
王愛華
(電子科技大學,成都 611731)
哲學語詞被Wittgenstein等哲學家視為日常語言的畸變使用,是空洞的,應帶回到日常的用法中去。本文考察哲學語詞的邏輯地位或結(jié)構(gòu),包括哲學語詞的認知基礎(chǔ)、哲學語詞的言說對象、哲學語詞涉及的言語行為、哲學語詞的義務內(nèi)容等,以期證明哲學語詞本來具有的合理地位。
哲學語詞; 言語行為; 義務內(nèi)容
Wittgenstein說,“當哲學家們用一個詞如“知識”、“存在”“客體”、“我”、“命題”或“命名”,并希望以此把握事物的實質(zhì)時,他必須問自己:這個詞在語言游戲這個最初的家園中實際是以這種方式使用嗎?我們要做的是把詞從它們形而上學的用法帶回日常的用法” (Wittgenstein 1953/1999:48§116)。
Wittgenstein的主張涉及一個重要的哲學論題:哲學是否該有自己的語詞,哲學語詞是否該有自己的含義。對此,Wittgenstein和許多哲學家持否定的觀點。他們認為,哲學從原則上應當?shù)⒘粼谖覀內(nèi)粘K伎嫉氖虑樯?,當然要用日常的語言來表述,必須尊重日常語言的用法,尊重包含在日常語言中的道理。與日常語言的日常使用相左的哲學語詞被看成不恰當?shù)氖褂茫侨粘UZ言的畸變形式。哲學的任務就是清理這些畸變的哲學語詞,“哲學是我們運用語言方式來抵抗智力蠱惑的一場戰(zhàn)斗” (Wittgenstein 1953/1999: 47)。
然而,Wittgenstein的觀點有個明顯的預設(shè):哲學思考與日常思考有大致相同的對象。這個預設(shè)本身有待商榷。一個簡單的事實是,Wittgenstein本人的哲學文著通常都用日常語言寫,很少使用古怪專門的術(shù)語,但是,我們讀維特根斯坦的書,仍然覺得不容易懂,盡管字面上很少有讀不懂的,可是還是不能像讀故事那樣順利地讀下來。這是因為,我們平常(如經(jīng)驗科學家那樣)是用概念對世界的一事一物一人進行思考,而哲學是對概念本身進行思考。(陳嘉映 2005)這說明哲學思考與日常思考的對象不同。既然如此,哲學就該有自己的語詞,但是不能專門設(shè)計一套哲學語詞,只好以不同方式使用日常語言。
借用Wittgenstein(1953/1999)本人的語言游戲觀,我們完全可以把哲學語詞看成哲學家在哲學圈里,按一定的游戲規(guī)則使用的語詞。既然語言的意義在于使用,如Wittgenstein所言,對哲學語詞的使用也是一種使用。根據(jù)Quine(1948)的本體論承諾,哲學語詞在哲學理論系統(tǒng)里不但有意義而且合理。
面對關(guān)于哲學語詞的這種困惑,本文從認知的角度出發(fā),利用Searle的語言哲學觀和方法論來探討哲學語詞的邏輯結(jié)構(gòu),以期證明哲學語詞的合法性。
Rosch (1978:30-31)將范疇的抽象程度從低到高可分為從屬層 (Subordinate)、基礎(chǔ)層(Basic level)、超常層(Superordinate)?;A(chǔ)層的范疇攜帶一定量的信息,屬于中等程度的抽象,我們以此區(qū)分事物,如椅子等;從屬層的范疇攜帶的信息最多,抽象程度最低,如餐椅等;而超常層的范疇攜帶的信息最少,抽象程度最高,如家具等。在“家具-椅子-餐椅”序列中,抽象程度由高到低。
哲學語詞屬于超常層,它們攜帶的信息很少,與直接感知的很不相同,抽象程度最高。Nietzche(1977)將其視為“最高概念”,說它們是“最概括、最空洞的概念,是蒸發(fā)了現(xiàn)實的最后一縷青煙”。這樣高度概括和抽象的哲學語詞,并不遵循Rosch(1978:28-30)提出的認知經(jīng)濟原則(the principle of cognitive economy)。這個原則要求通過最小的認知努力,獲得最大的信息,這是來自環(huán)境施加的一種選擇壓力。例如,對于生存而言,真正有用的,既非“赤鹿”、“灰鹿”之類的從屬層范疇,因為這對快速行動和反應來說,攜帶了太多的信息;也非“動物”或“事情”之類超常范疇,因為這對適宜反應來說,傳達的信息又太少。而真正起作用的是“鹿”或“虎”這類基礎(chǔ)層的范疇。由此看來,像哲學語詞那樣的高水平抽象不受人類進化的歡迎。哲學語詞很可能只是一種由文化承諾支撐著的能力,而非環(huán)境使然。我們贊同Gaboraetal(2008: 106)的觀點,像哲學語詞這樣超常層的概念,也是基于感知經(jīng)驗,只是不如基礎(chǔ)層和從屬層的概念那么直接而已,并且與直接感知的很不相同。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看,哲學的思想形式或范疇(也就是哲學語詞),在本性上是實用的;如果我們說它們對世界是真實的,只因為它們在機體成功地適應世界時發(fā)揮了作用,盡管不是在生存方面發(fā)揮作用。(James 2000:131-157)
總之,哲學語詞不應被看成隨意捏造的怪物,它們的出現(xiàn)和使用具有范疇化的心理基礎(chǔ)。哲學語詞位居于范疇抽象維度的超常層,與日常語詞具有相同的本體論地位,都產(chǎn)生于相同的心理過程,即抽象和范疇化。兩者的差異在于,哲學語詞比日常語詞更抽象。另一個不同之處在于,日常語詞由環(huán)境生存所驅(qū)動,而哲學語詞可能是由社會文化承諾所驅(qū)動。
從認識論的角度,我們嘗試將哲學語詞言說的對象分為:1)可揭示對象(revealable entities),這可通過概念分析實現(xiàn);2)高度抽象對象(highly-abstract entities),這可通過抽象概括實現(xiàn);3) 邏輯推導而得的對象(logically-inferred entities),這可通過邏輯推理達到。因為每一類都涉及到概念分析、抽象概括和邏輯推導等思維活動,只是在某一類對象中,某一思維活動更突顯,所以該分類還不完善。不過這樣的分類有利于我們下面的分析。
哲學語詞所言說的可揭示對象是那些看不見,但可以通過概念分析而揭示的對象。例如,Austin(1975/1962)的術(shù)語speech acts. 在Austin揭示以言行事這個現(xiàn)象以前,我們只是想當然地將語言視為描述世界或交際的工具。而Austin和Searle(1969)的言語行為理論向我們揭示,內(nèi)在于語言的是人的意向行為,包含切實條件或滿足條件、心理狀態(tài)、適從向和義務內(nèi)容等因素。像speech acts這樣的哲學語詞,通常揭示我們十分熟悉的事物中被遺忘或看不見的層面。用Searle(1969)的適從向(direction of fit)方法,可以說,這種語詞的適從向是從語詞到實在(實在指“語言實在”或“語言事實”)。
這類哲學語詞通常具有普遍性特征,它們的使用與同一范疇內(nèi)的其它普通詞相互關(guān)聯(lián),比如,speech acts涉及會話雙方、說話人意向、心理狀態(tài)、適從向等,可無限制列舉下去。Wittgenstein (1953/1999) 的language game也屬于這類哲學語詞,它的使用也與同范疇內(nèi)的其它普遍詞纏繞。比如,一個語言游戲涉及玩游戲的人,或許還有旁觀者、態(tài)度、社會規(guī)約、語境等等。
哲學語詞所言說的高度抽象對象,在抽象概括的基礎(chǔ)上形成該抽象對象的概念。這類哲學語詞有 being, identity, necessity, true 等等。這類表達式的結(jié)構(gòu)本身使它們不具有描述性;它們具有跨范疇使用的特性,也就是說,它們在任何范疇內(nèi)或話語方式內(nèi)都同樣可以合法使用。因此這類哲學語詞的使用不具強迫性,不會出現(xiàn)非常規(guī)使用,當然不必與常規(guī)使用比較。
如果試圖給這類語詞建立恰當?shù)氖褂靡?guī)則,不可避免會與既有觀念發(fā)生矛盾。being不能理解為占有時間和空間,除非我們?nèi)∠呀?jīng)確立的、用以談論思想和意向性行為的常規(guī)語法。being也不能用種差的邏輯來闡釋,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像談論animal, man和dog之間的關(guān)系那樣來談論being.這種哲學語詞的適從向是雙向的:即從實在到語詞和從語詞到實在。這類哲學語詞具有建構(gòu)性,將非物質(zhì)的東西用語詞建構(gòu)出來。這類語詞使對象出場。(錢冠連 2005)
哲學語詞所言說的通過邏輯推理而得到的對象,是那些看不見(不能從經(jīng)驗上獲得的)但可以邏輯推導出來的形而上對象。Aristotle(2007)的形而上語詞the unmoved mover(不動的推動者)就屬于這類哲學語詞。Aristotle用這個詞描述宇宙的第一推動因,即the unmoved mover不被一個先在的行為所推動。Aristotle論證the unmoved mover存在的邏輯推理過程如下:1)世界上存在運動;2)運動的事物由別的事物推動而動;3)如果凡運動的事物是由別的事物推動而動,就會存在一個無限的動因鏈。這是不可能的;4)因此,一定存在某個東西,導致第一運動;5)由3)得知,第一動因不可能被推動;6)由4)得知,一定存在一個不動的推動者。
在Metaphysics一書中,Aristotle將不動的推動者描述為完全美麗,隱而不見。而他用the unmoved mover這一哲學語詞使這第一動因出場了。由于這類哲學對象是邏輯推導的結(jié)果,不能從經(jīng)驗上獲得,所以對這類哲學實體命名的哲學語詞的適從向也是雙向的。它們在表征一個對象的同時創(chuàng)造該對象。
哲學語詞如何能夠言說看不見的、普遍的、高度抽象東西呢?對此,可以借鑒Searle(1969:19-21)的可表達原則(the principle of expressibility),即“凡能被意謂的東西都能被言說”。同理,哲學家想意謂的不可見之物、抽象之物,普遍性、邏輯推導之物等,原則上是可以表達的。顯然,要表達這樣的哲學對象,哲學家必須沖破語言的常規(guī)使用。因為語言的日常使用只能服務日常的生活形式(forms of life), 不能服務哲學家的“思考形式”,一仆不能二主。哲學家如何能沖破語言日常使用呢?最為便利的方法就是給已有的日常語詞強加新的意義,如Plato的idea. 在日常語言中,idea只不過是人們思考時心智里出現(xiàn)的任何東西,通常被解釋為表征意象,如某個物體的意象。但是,在Plato(1999)的手中,語詞idea用來指稱形式領(lǐng)域(realm of Forms), 其存在獨立于擁有這些ideas的任何人。Plato的idea是非物質(zhì)的,不占有空間(在世界之外),不在時間流上(在時間之外),但卻擁有最高、最基本的對象。所以,我們不能以日常語言的方式來理解Plato的idea概念。
哲學的對象無所不包,而這些對象同時被其他學科分享,這就是關(guān)于哲學對象的悖論。(單繼剛 2007:28-29)哲學與其他學科的區(qū)分在于研究的方式、角度和層次的不同。我們得承認,哲學家會使用一些與其他學科不同的語詞或以不同方式、角度或?qū)哟问褂孟嗤Z詞。
我們認為,哲學語詞的使用主要是一種宣告行為(declaration),同時涉及建議行為(suggestion)。
宣告行為具有獨特的建構(gòu)力,為人類所獨有。John Searle稱其為宣告之力(the power of declaration)。我們在實施宣告行為的過程中,宣告某事態(tài)的同時,建構(gòu)那個事態(tài),改變原有的世界狀態(tài)。宣告行為建構(gòu)的邏輯結(jié)構(gòu)是“在語境C中,X被當作Y”。例如,當牧師說I announce you husband and wife時,一對年輕人的身份就由原來的單身變?yōu)榉蚱?,不但夫妻這個事態(tài)被建構(gòu),世界的狀態(tài)也發(fā)生改變,多了一對夫妻。大會主席宣告 “我宣布大會開幕”時,大會就處于開幕狀態(tài),事態(tài)發(fā)生改變。在這個建構(gòu)的邏輯結(jié)構(gòu)中,X代表原有的狀態(tài),Y代表某種結(jié)果(世界狀態(tài)發(fā)生某種改變)。Y具有某種地位功能(status function),且為言語社區(qū)或交際雙方公共認同。
John Searle提出強主張(strong claim),認為所有的人類文明都是由具有與宣告的邏輯形式相同的言語行為構(gòu)建的。他說,“嚴格意義上,不是所有的言語行為都是宣告,因為有時候我們只是在語言上描述、指稱、談論或思考某物,采用的方法是通過表征某物來建構(gòu)它。這些表征與宣告有相同的雙適從向,但它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宣告,因為沒有具體的宣告言語行為的表達形式”(Searle 2010:13)。
我們贊同Searle的強主張。如果用它來考察哲學語詞,會發(fā)現(xiàn),哲學語詞的引進和使用包含宣告言語行為的邏輯形式。這種邏輯形式可具體表述為以下方面:1) 哲學語詞由哲學家的言語行為產(chǎn)生。這種言語行為與宣告有相同的邏輯形式,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宣告;它們是哲學家處理語詞的言語行為(與常人用語詞來處事或做事不同),建構(gòu)一個語言實在。2) 這些被建構(gòu)起來的哲學語詞被賦予與其他語詞同樣的地位功能,那就是能夠表達意義或指稱對象。3) 這些被建構(gòu)起來的哲學語詞在表達意義和指稱對象時,與宣告言語行為有相同的邏輯形式,但不具有宣告言語行為的句法形式。一個哲學語詞猶如宣告言語行為,建構(gòu)一種實在。于是,哲學語詞至少涉及兩次宣告行為,一次是在哲學家引進哲學語詞的時候,另一次是哲學語詞用來指物表義的時候。
哲學語詞the unmoved mover的產(chǎn)生是Aristotle以類似宣告的言語行為創(chuàng)造的,其地位功能具有意義和指稱,建構(gòu)一個哲學意象,即不動的推動者,并通過表征它來完成建構(gòu)。因此,通過類似宣告行為建構(gòu)的哲學語詞被用來施行類似宣告的言語行為,由此建構(gòu)所表征的實在。
由宣告行為建構(gòu)出來的地位功能Y必須為言語社區(qū)集體認同。比如a twenty dollar bill和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它們的地位功能必須為社會認同,才能發(fā)揮作用。那么,如此建構(gòu)的哲學語詞的地位功能是否也需要社會的集體認同呢?哲學語詞的地位功能只需要獨特的社區(qū)即哲學社區(qū)的認同,因為哲學語詞的語言符號本身是社會所認同和理解的。哲學語詞一旦建構(gòu),就有意義,并指稱所建構(gòu)的實在。一個哲學語詞的地位功能是否被接受,與其說是社會問題還不如說是理論問題或?qū)W術(shù)問題。然而,可以嘗試說,在哲學領(lǐng)域,如此多的哲學語詞一旦被建構(gòu),就被學術(shù)界無數(shù)次地討論、批駁、使用或引用,這些行為本身就說明那些哲學語詞被哲學社區(qū)集體認同,或許更多的是作為哲學事實,而不是社會事實。這也說明哲學語詞具有明達語言性(王愛華 2006,2008),一旦被創(chuàng)造,就成為其他言語討論的對象。
除了宣告言語行為,哲學語詞同時也施行建議言語行為。這與Verene(2009)觀點相似。施行建議行為,就是試圖建議人們以新視角看某事,引導人們觀察從未觀察到的事物或情形。哲學語詞具有較強的建議性,因為它們試圖去獲得新的視角和較深的洞見。它們總是試圖改變?nèi)藗冴P(guān)于某物某事的視角,鼓勵人們以先前想不到或看不見的方式思考某物或某事。從這個意義上講,它們涉及的言語行為,既不真也不假,因為他們本身旨在為真假設(shè)定條件。 (Verene 2009)
當然,哲學語詞實施的建議行為不具有日常建議行為的語形結(jié)構(gòu),而是具有其功效。特別是當哲學語詞用來呈現(xiàn)終極實在(the ultimate reality)時,哲學家采用跨時空的視角,從無中生有,從有中創(chuàng)新,直接在思辨行為的范圍中言說,這種思辨行為使哲學本身成為可能。
Searle (2010:Ch4)和Brandom (1994)認為,一旦擁有語言,你就不可避免地擁有義務內(nèi)容(deontic content),建造不可移轉(zhuǎn)的承諾和義務。也就是說,以承諾和義務為主的義務內(nèi)容內(nèi)在于言語行為的施為中。義務內(nèi)容來自于交際中的社會特征、語言手段的規(guī)約特征、說話人意義的意向性特征。義務內(nèi)容產(chǎn)生的潛在機制是組構(gòu)規(guī)則(the constitutive rules),其邏輯形式是建構(gòu)規(guī)則:在語境C中X被當作Y. 例如,在語境C中說出的話語是許諾。就宣告言語行為而言,義務之力(deontic power)由如下公式建構(gòu):我們通過宣告言語行為使地位功能Y在語境C中存在。由此行為,我們建構(gòu)Y與某人或某些人S之間的關(guān)系R,以至于S有權(quán)力執(zhí)行A類行為。(Searle 2010:103)
我們認為,Searle關(guān)于言語行為的義務論也適合哲學語詞的使用。哲學語詞的使用涉及至少兩類言語行為:宣告和建議。當哲學語詞被宣告言語行為建構(gòu)時,它們就被指派或強加地位功能Y,也是一個語言符號所能行使的功能。具體說來,就是這些哲學語詞具有功能,如指稱事物和擁有意義。例如,一旦Aristotle(2007)創(chuàng)造the unmoved mover,它就具有語言符號的地位功能,即具有指稱和意謂功能。至于這個哲學語詞如何指稱、如何意謂,宣告言語行為又介入并發(fā)揮作用。這時的宣告言語行為建構(gòu)語言符號the unmoved mover與第一動因之間的關(guān)系R,與此同時,Aristotle對這種關(guān)系作出承諾。Aristotle承擔一種義務,是為他建構(gòu)這種關(guān)系R提供理由或邏輯證明。另外,建造the unmoved mover這樣的哲學語詞時,Aristotle還承諾第一動因的存在,并鼓勵或建議他人將他的視角視為具有理性或有效,于是建議言語行為的義務內(nèi)容得以建構(gòu)。
另外,我們還認為哲學語詞潛在地承載兩個哲學義務:1) 哲學家的言說應該反思自己的時代;2) 哲學家的言說應該具有永恒的視角。這兩點得益于Verene(2009:38)的啟發(fā)。第一義務可由Hegel的《精神現(xiàn)象學》的經(jīng)典語句whatever happens, every individual is a child of his time(Verene 2009:38)來佐證。根據(jù)這個觀點,每個哲學家其實是他自己時代的產(chǎn)物。哲學知識只有在專門科學和專門知識領(lǐng)域的工作完成之后才出現(xiàn)。從這個意義上講,哲學家不是新知識的創(chuàng)造者,而是新創(chuàng)知識的反思者。哲學家像美納娃的貓頭鷹(the owl of Minerva),本質(zhì)上是夜晚獵手。
概念分析哲學家承擔夜晚獵手的義務,因為他們試圖揭示那些熟悉事物背后隱藏或看不見的層面,或者狩獵各個領(lǐng)域(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甚至哲學本身)中的各種理論背后的假設(shè)或預設(shè)。這種哲學家不把自己限定在某一特定思想領(lǐng)域或傳統(tǒng),因為他們不把自己看成“任意思想社區(qū)的公民”。(Wittgenstein 2007) 以這種方式研究哲學,就會產(chǎn)生言說可揭示對象或高度抽象對象的哲學語詞。換言之,言說可揭示對象或高度抽象對象的哲學語詞,其背后隱藏哲學家承擔夜晚獵手的義務,去揭示那些看不見的事物。
與此相對,哲學家還承擔以永恒的視角言說的義務。我們首先看三位哲學家是如何描述哲學家的。Plato的洞穴喻陳明,哲學家言說太陽,而不參與其他人的游戲,去測量洞穴中的陰影;在Spinoza那里,哲學家成為具有致命疾病的病人,必須竭盡全力尋求治療;而在Berkeley那里,哲學家被引領(lǐng)到一個境地,以至于他只相信別人嘲笑或鄙視的東西。(Verene 2009:38-39)Plato, Spinoza和Berkeley把哲學家描繪為一個已經(jīng)獲得某種獨特立場的人,哲學家不是其自己文化或歷史中的一員,而是一個與自己時代分裂的人,且能以局外人的身份來審視其自己的歷史或文化。哲學家在日常世界中,沒有歸家之感,因為他永遠處于探索途中。
哲學家棲息于兩個世界——身居于自己時代,卻又企圖超越自己時代,以期提供獨特且絕對真的思想。這種哲學高階追求或義務,在那些使用哲學語詞去言說邏輯推理的哲學家那里得到最好的體現(xiàn)。在這種高階追求中,日常語詞無力服務哲學家的思想,哲學家不得不沖破日常語詞的使用,給日常語詞強加新的地位功能或建構(gòu)新詞。Plato的idea,Aristotle的the unmoved mover是這種哲學高階追求的必然結(jié)果,我們沒有理由責怪這些詞的使用是畸變的或非常規(guī)的。
當哲學達到內(nèi)在于人類理性的沉思階段,它就屬于高文化。(Verene 2009)高文化之所以高,是因為在這個階段,感覺、想象、記憶和理性達到極大的綜合。高文化由對絕對意義的追求所驅(qū)動,比如,哲學家相信,經(jīng)驗實體存在的絕對方式——真、善、美——是能被想象和反思的。由此看來,哲學家與普通人有不同的生活形式和思考內(nèi)容,那么他們在使用語言時應該有不同的承諾、不同的義務和不同的義務內(nèi)容。
哲學語詞在認知基礎(chǔ)、言說對象、實施的言語行為和義務內(nèi)容等方面都有其不同于日常語言之處。顯然,其邏輯地位與日常語言不同,當然不能歸于語言的日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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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LogicalStatusofPhilosophicalWords
Wang Ai-hua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Chengdu 611731, China)
Philosophical words are regarded by some philosophers like Wittgenstein as an abnormal use of ordinary language and should be brought back to their everyday us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retort this view by revealing the logical structure or status of philosophical words, including their cognitive base, the objects they are about, the speech acts involved in their use and the deontology embodied in them. The logical status of philosophical words shows that their use is legitimate and normal.
philosophical words; speech act; deontology
*本文系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項目“三維意義整體論:先驗、構(gòu)成與生成”(11YJA740086)和四川省高校外國語言文學建設(shè)與發(fā)展項目“三維意義整體論:先驗、構(gòu)成與生成”(SC11WY020)的階段性成果。
B089
A
1000-0100(2012)01-0001-05
2010-10-27
【責任編輯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