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濤
(浙江師范大學法政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全球化自2000年以來對整個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對經濟和人口的遷移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全球化不僅增大了全球貿易總量,而且也帶來了國際人口的流動。非洲的工業(yè)基礎薄弱,導致其對日用品的進口需求異常大,而中國生產的日用品豐富,需要銷售市場,兩者在全球化的緊密聯系下得到了完美的互補,因而吸引了大量的非洲商人匯聚中國廣州采購日用品。非洲商人大量涌入廣州正是全球化背景下,國際市場日益緊密聯系的重要表現。
有關國際人口的遷移研究主要聚焦在遷移動因、遷移過程和遷移后對移入地社會的適應等問題上。關于國際人口的遷移動因研究自列文斯坦提出推拉理論后,已經形成了經濟學和政治—歷史兩大分析范式,經濟學分析范式下又形成了新古典經濟學解釋、新經濟移民解釋、多元勞動力市場解釋等流派,而政治—歷史分析范式下主要形成了世界體系理論的解釋。[1-2]有關遷移的過程主要有移民網絡說、累計因果說和移民系統(tǒng)等理論來解釋遷移過程的持續(xù)性。[3]遷移后的社會適應則主要從遷移人口和移入地居民之間的關系為視角形成了同化論、多元主義理論和多項分層同化理論等解釋。[4-5]盡管這些解釋形成了比較完善的解釋體系,但是它們多是宏觀上的探討,其優(yōu)勢在于能夠把握分析方向,缺陷是容易忽視細節(jié),而細節(jié)很有可能是某些國際遷移人口與其他遷移人口的差別所在,也是其獨特之處。因此,在宏觀分析的同時,從微觀層面來分析其遷移的前期、中期和后期特征有助于我們發(fā)現其獨特性。
目前非洲人口大量涌入中國廣州、義烏等地,已經成了比較顯著的現象,但學術界對這一現象的研究還不多。有關他們遷移行為的決定、遷移過程呈現何種特點,以及遷移中國后又有何種特點的研究都有助于我們從微觀層面來剖析這些群體的遷移特征,從而發(fā)現其獨特之處。本文通過對廣州實地調研獲得的個案資料的分析,來探索其遷移行為的前期特點、遷移過程特點和遷移之后的行為特征。
1.遷移目的地的確定——理性選擇
涌入中國廣州的非洲商人大致上可分為兩種類型:第一類是原本在他國做生意的非洲商人轉移到中國做生意,第二類則是原本并不從事貿易的非洲人進入中國做生意。為什么原本在他國的非洲商人會轉移至中國廣州?為什么原本并不從事商貿的非洲人也會向中國廣州遷移呢?事實上,他們的遷移行為都是“理性計算”的結果。
所謂“理性”,簡而言之,就是人類選擇與調節(jié)自我行為的能力,其中包括對目的性行動的選擇和確認。理性是人類超出動物而獨具的一種認識和思維能力,正是這種能力的存在,不僅使我們能夠選擇達到目的之手段,而且還能建立起價值體系,對目的本身作出判斷和取舍。古典經濟學中對“經濟人”的理性假定是“以盡可能小的代價換取盡可能大的利益”,如亞當·斯密就認為人的理性在于他在各項利益的比較中選擇自我的最大利益,以最小的犧牲滿足自己的最大需要。社會學的理性主要是強調一種目的性的、有意圖的行動,其基本假設的出發(fā)點是“理性人”,不同于帕森斯社會行動理論中的“社會人”和韋伯科層理論中的“組織人”,也不同于經濟學中的“經濟人”?!袄硇匀恕钡募僭O的基本內涵是指“對于行動者而言,不同的行動會產生不同的效益,而行動者的行動原則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獲取效益”,[6]而這種“效益”并不只是局限于狹窄的經濟領域中,它還包括政治的、社會的、文化的、情感的等眾多內容。有學者根據其內容差異,將理性劃分為三個層次:生存理性選擇、經濟理性選擇和社會理性選擇,其中生存理性選擇是最基礎的層次,只有當生存理性選擇得到充分實現后,經濟理性選擇和社會理性選擇才會得以產生。[7]
就第一類非洲商人來講,他們主要是國際商人,曾經在日本、臺灣、香港、歐洲和美洲等地采購商品運回非洲銷售。他們的市場嗅覺靈敏,而且具有在多種文化環(huán)境中生存和貿易的經驗。經過多年的經商,他們一般都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最早到廣州做生意的商人主要是從香港等地轉移而來,他們通過香港這個窗口了解了有關中國大陸和廣州的一些情況,并開始嘗試性地在廣州開展生意,很快他們就發(fā)現在廣州能采購到比香港更加物美價廉的商品,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潤,進而慢慢將生意轉移到了廣州。這一行為逐步被在其他國家經商的一些非洲商人效仿,最終形成了龐大的非洲“軍團”。他們將其貿易目的地轉移至中國廣州等地是基于其能夠在貿易中獲取到更多的經濟利益,他們的行為是經過理性比較后的主動行為。只要這種比較利益存在,他們就會持續(xù)不斷地向中國廣州轉移,一旦這種比較利益減少,這種轉移也會逐步式微,甚至終止。
第二類非洲商人與第一類非洲商人不同,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本身并不是專業(yè)的貿易商人,而是到廣州來碰運氣“淘金”的。在他們來中國之前,很多到中國做生意的商人賺錢回家后,開始向周圍的人講述廣州的情況以及他們在廣州賺錢的傳奇故事,周圍的人受到這種消息的刺激后,開始躍躍欲試。其中很多人通過各種途徑申請到中國的旅游簽證后,就購買機票飛往廣州來淘金了。
這部分人不像國際商人那么有經濟實力,也沒太多的經商技巧,同那些非洲國際商人相比較,表面上他們似乎顯得有些盲目,但事實并不盡然,他們同樣有著自己的“理性計算”。
非洲很多地區(qū)較為落后,長期遭受政局不穩(wěn)、貧困、疾病等困擾,不僅生存條件艱苦,發(fā)展更是困難重重。在這種環(huán)境下,如果不向外謀求出路,基本的生存也許都成問題,成家立業(yè)則更遙不可及。盡管來中國“淘金”隱藏著巨大的風險,但一旦成功,便可以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功成名就?;趦烧叩谋容^,從理性的角度考慮,他們愿意來中國“淘金”。這種看似非理性的選擇正是理性考慮的結果。只不過他們這種理性和非洲國際商人的理性計算稍有差異而已。非洲國際商人的行為是經濟理性計算的結果,“淘金者”很大程度上是生存理性和經濟理性結合的產物,但都是理性計算的結果。
生存對于那些國際身分的非洲商人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他們到中國來做生意是出于生意發(fā)展的需要,因為在中國可以采購到更加質優(yōu)價廉的商品,對他們的生意發(fā)展更有利,可以獲取更多的經濟效益。而對于“淘金者”來講,如果他們能夠通過做生意出人頭地固然很好,即使賺不到大錢,在中國能夠謀生也不錯。因為,與非洲國內的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相比,中國更加舒適,也更安全。
我之前一直在香港做生意,1997年香港回歸后,我來廣州看了看市場,發(fā)現這里的商品非常豐富,而且價格低廉,利潤更高,這讓我非常驚喜,我果斷地將公司搬到了廣州并將生意都轉移了過來。我現在很慶幸當時的決定,以前正是因為歐美的商品價格相對較高才轉移來香港的,但后來東南亞等地的商品采購價格也越來越高,逐步失去了競爭力,中國內地則是目前理想的商貿中心。我之前的決定具有前瞻性,這使得我現在的生意非常穩(wěn)定且越來越大。(Richard,尼日利亞人,43歲,男性,高中文化程度,已婚,主要從事服裝、皮包和鞋子等生意,在瑤臺的寫字樓有公司。)
2.遷移的決定——信息重于關系本身
格蘭諾維特于1973年在《美國社會學雜志》上發(fā)表了“弱關系的強度”,指出弱關系充當信息橋的判斷,是其提出“弱關系力量”的核心依據。格蘭諾維特于1974年出版了《謀職》一書,對弱關系假設進行了檢驗。格蘭諾維特對波士頓郊外牛頓鎮(zhèn)的300名白領就業(yè)者謀職的情況進行了調查,發(fā)現美國的白領就業(yè)者往往通過弱關系而非強關系獲得工作信息。通過進一步分析他還發(fā)現,在所有通過社會關系獲得信息的被調查者中,通過弱關系(如相識)得到信息的人往往流動到地位較高、收入較豐的職位;而通過強關系(如朋友、親屬)獲得信息的人,向上流動的機會、幅度就減少了。[8]邊燕杰對中國城市勞動力市場的研究表明,人們經常利用強關系(密切關系)而非弱關系去獲得一份理想的工作,使用間接關系的人比使用直接關系的人更容易找到較理想的工作。[9]由此,產生了社會關系的強弱之爭,中美兩國之所以會產生完全不同的結論,最終的解釋是宏觀制度背景和文化的差異所致。
眾多的移民學文獻揭示,在移民過程中以及移民后的生活中,親戚朋友們?yōu)樗麄兲峁┲鴱V泛的社會支持,包括情感的、物質的以及信息的支持,有著廣泛社會支持的人更容易適應移入國的生活,而有著廣泛海外背景和支持的人也越傾向于實施移民行為。換句話說,親緣、血緣、地緣等網絡對移民的決定、移民的實施以及移民后的社會適應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就移民的整個過程來看,并沒有相關研究對移民過程中的強弱關系的作用加以明確區(qū)分,只在一般意義上闡明移民過程中的社會支持起著重要作用。
根據移民的過程和階段,非洲商人到中國經商這一過程可分為三個階段:決定階段、進行階段和適應階段。由于現代交通的便捷性,進行階段這個過程十分短,時間已經大大縮短至幾天甚至一天,相比較起來,遷移的決定過程和到中國之后的適應過程就更有研究意義。
決定過程是指非洲人到中國來經商這一行為的決定過程。前文已經指出,到中國來經商的非洲人主要由兩個群體組成:一類是具有國際身分的商人,另一類則是碰運氣的“淘金者”。對于非洲國際商人來講,中國是否有朋友,是否有親戚并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因為他們自身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支撐他們在中國內地做生意,他們最關注的是有關中國內地的商貿信息,通過這些信息,他們可以比較和計算出他們是否應該將他們的生意轉移至中國內地。這些信息的獲取有多個途徑,既可以通過網絡獲取,也可以通過相關的宣傳資料獲取,還可以通過他們的朋友或同行獲取。前兩種途徑雖然容易,但是信息的可信性和精確度不能保證,而通過行業(yè)內同行獲取的信息可信性和精確度則更高,但缺陷在于這類信息的獲取不如前兩者容易。對于“淘金者”來講,他們本身在國內的境況并不如意,他們中在中國有親戚或朋友的人更少,因此,有沒有親戚或朋友在中國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他們看重的是在中國能不能“淘到金”,他們關注的也是有關中國的各種信息以及經商情況,并通過理性的比較和計算最終作出是否到中國的決定。不同的是他們的計算和比較與非洲國際商人不同,對于他們來講,只要在中國能賺到比在國內更多的錢,在中國能生活得更好,他們就愿意嘗試,他們的計算標準是生存法則;而非洲國際商人不僅要計算能否賺到錢,而且還要考慮是否能賺取到更多的錢,換句話說,他們的計算標準是發(fā)展原則,不僅僅限于生存。但兩者也有共同點,即他們都需要獲取到有關中國的商貿信息。
一般來講,他們是先通過相關網絡和媒體的宣傳得知中國內地的商貿情況,然后再通過各種關系來驗證這些信息的真實性。盡管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親戚或親密朋友這類強關系在中國,但他們仍然能通過同鄉(xiāng)、朋友或同行等這類弱關系來驗證這些信息。一旦這些信息得到確定,他們會結合自身的情況進行理性計算,作出是否來中國經商的決定。
在這個決定過程中,信息是最重要的,重于關系網絡本身。每個想到中國來的非洲人都需要根據信息來進行計算并作出最終的決定,信息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盡管親戚或朋友能提供各種幫助,但對于他們的決定來講,并不是缺一不可的,有親戚、朋友等資源利用使他們的決定更加從容,沒有這類資源利用,也不會影響他們的決定。因此,在決定環(huán)節(jié),信息等弱關系資源比強關系資源更重要。
信息支持屬于弱關系的范疇,情感以及實際的社會支持屬于強關系的范疇。中國是一個關系社會,有著濃厚的關系傳統(tǒng),強關系起重大作用并不是什么驚人的背離。非洲商人在遷移的決定中信息也即弱關系起著重要的作用,是否掌握信息是他們決定來中國的重要因素,而是否存在著親戚朋友等強關系資源并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幾乎每一個到廣州做生意的人,在來廣州之前都通過各種途徑掌握了各種有關廣州的信息,但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廣州并沒有可以利用的強關系。由此表明,是否掌握信息是必要條件,而是否有強關系則不是一個必要條件。故此,我們說在移民的決定過程中,弱關系的作用更加重要。
非洲商人的遷移過程特點——鏈式反應
Ronald和Robert在現代勞動經濟學中提出了鏈式遷徙、連鎖性遷徙的概念,他們認為鏈式遷移是一種建立家庭重組意識的外國移民機制。一個移民過程一般都依賴于早期少量的先行者,他們最先在他鄉(xiāng)安身立命,然后把消息傳回家鄉(xiāng),刺激起家鄉(xiāng)父老進一步的移民。[10]
在我們的調查過程中,眾多的非洲商人強調,他們來廣州以前,曾從他們的同鄉(xiāng)、朋友或生意伙伴中聽到了很多有關中國、廣州的消息,而且其中很多人的朋友曾到廣州做過生意。他們的朋友不僅給他們提供了廣州的地理、交通、管理等方面的信息,而且還給他們描述了廣州的經貿狀況,分析了經貿前景,對他們影響甚大。這批早先來廣州做生意的人扮演著移民中的先頭部隊的角色,給后續(xù)的非洲人提供各類信息,而后續(xù)進入中國的非洲人則沿著大致相同的路徑和方式進入中國廣州,這是一個典型的前人帶后人的人口遷徙鏈條。
這個遷移過程具有鮮明的鏈式特點:即前批人口給后續(xù)人口不僅提供了遷移前的信息,還提供了遷移后生活和生意上的幫助,后續(xù)人口模仿前批人口的方式和過程到廣州做生意,甚至長期定居。深入剖析這個遷移鏈條,可以發(fā)現如下特征:
1.信息的傳遞。第一批非洲商人嘗試性地在廣州做生意取得成功后,很快將這個消息傳遞回國內的親人和朋友,并詳盡地描述了廣州的經貿活動特點以及在廣州商貿的優(yōu)勢。國內的親戚朋友得到這個消息后,開始將目前的生活境況、生意狀況與廣州進行比較,在得出廣州經商將會得到更大收益的結論后,來廣州經商的想法開始萌動。
2.匯款的刺激。第一批移民在廣州經商賺錢后,相當一部分錢是通過匯款的方式轉移到國內的親人手中的。源源不斷的海外匯款不僅拉大了鄰居、朋友與他們家庭的經濟差距,也讓他們的鄰居和朋友羨慕不已,甚至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這種經濟上的差距和心理上的落差讓他們產生一定的相對剝奪感,因而來廣州經商的沖動更強烈。
3.遷移行為的發(fā)動。受到刺激的親人和朋友開始密切聯系已經遷移或移民的那些人,開始向他們尋求信息、經濟等方面的幫助。在得到先行者的幫助后,他們開始籌集經費,并通過各種途徑取得來中國的簽證和機票,踏入陌生的中國廣州等地。
4.先行者的幫助。進入到新環(huán)境后,他們在中國的親戚、朋友或生意伙伴一如此前承諾的那樣為他們提供了各方面的幫助。在生活上,他們的親戚、朋友或生意伙伴給他們提供衣、食、住、行等方面的信息和直接的幫助;在生意上,也會給他們提供必要的信息,這些信息或是免費的或是有償的,但不論是有償或無償的,都對他們順利開展生意提供了幫助。經過一段時間適應后,這部分剛到廣州的生意人憑借自己的努力和朋友的幫助很快進入了生意的軌道并成為中非貿易環(huán)節(jié)中的一分子。
5.遷移過程的復制。那批得到幫助而遷移的非洲商人,同樣借助電話、網絡或其它方式對國內的親人和朋友傳遞有關廣州的信息,并將賺取的利潤寄回國內,這些信息和寄回國內的匯款同樣刺激著那些對廣州充滿著無限希望的其他人。其他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后也通過同樣的方式來到廣州,并得到先到廣州的親戚和朋友的幫助,最終在廣州生存下來。于是這個遷移和移民過程不斷地被重復,越來越多的非洲人進入中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鏈式遷移和移民鏈條。
遷移后的適應過程特點——關系強度和廣度同時起作用
早期研究者認為只要社會支持網絡存在,就一定能幫助人們克服日常生活中的困難。Massey認為社會網絡對外來移民有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移民網絡可提供各種形式的支援,如通風報信、助人錢財、代謀差事、提供住宿等等。[3]Daniella Remy通過對多倫多的青年移民的適應研究,發(fā)現社會支持的狀況直接影響了他們在多倫多的適應狀況,其中同輩群體和朋友的友誼作用尤其重要。[11]Harry K.Schwarzweller 等的研究探討了農村移民的家庭和家族網絡以及這種網絡在移民社會心理適應過程中的作用。[12]Ayse Ciftci Uruk對土耳其的移民研究發(fā)現,移民的心理適應過程受到社會支持、語言熟練程度和邊緣化策略的影響。[13]此外,海外的研究發(fā)現,移民從正式網絡和非正式網絡那里尋求社會支持,包括政府、家庭、親戚、朋友和鄰居,[14]但更加依賴非正式網絡而不是正式網絡的支持。[15]
后續(xù)的研究發(fā)現,不同的關系提供不同的社會支持。韋爾曼對東約克人的研究證明,大多數關系只提供特定的支持,提供支持的種類主要與關系的性質而不是網絡成員的特點相關,強關系提供情感支持、小宗服務和陪伴支持,父母和成年子女相互交換經濟支持、情感支持、大宗和小宗服務,婦女傾向于提供情感支持,朋友、鄰居和姐妹提供的支持大約占到所有支持數量的一半,所有這些網絡成員的集合,最終給個人提供了穩(wěn)定而有益的支持。[16-17]
一些研究比較了朋友和親屬提供的社會支持的差異,例如Crohan and Antonaci證明,如果親屬和朋友都不提供社會支持,人們對朋友的不滿勝于親屬。[18]有些研究證明了大多數的直系親屬能夠提供社會支持,并且認為朋友和親屬在提供社會支持的質量和數量上大不相同。韋爾曼和沃特利通過第二次對東約克人的調查表明,在所有親密的關系中,父母—成年子女的關系是最有支持性的,提供了較高水平的感情和物質支持。即使關系強度較弱的父母—成年子女關系提供的支持也幾乎和最親密的朋友關系一樣多。他們還發(fā)現,朋友提供的感情和工具性支持沒有父母和成年子女多,但和兄弟姐妹幾乎一樣,且比兄弟姐妹提供更多的陪伴性支持。許多沒有親屬關系的人經常有親密的朋友,這些朋友像親屬一樣提供各種各樣的支持。[16]
上述文獻揭示了一個事實,廣泛的社會支持和網絡有助于移民適應移入地社會,但不同類型的社會支持和網絡所起的作用存在著差異。廣州地區(qū)非洲人的社會網絡和關系可劃分為因血緣關系和親緣關系而形成的家庭血緣、親緣網絡,因來自同一個國家或同來自非洲大陸的地緣關系網絡,通過社會交往而形成的朋友關系網絡,以及因為貿易關系而形成的業(yè)緣網絡。這些網絡中,那些互動頻繁、關系親密的屬于強關系的范疇,反之則屬于弱關系的范疇。需要指出的是,強關系并不必然指涉和限于血緣和親緣,朋友、貿易伙伴也可以納入強關系的范疇。①盡管廣州地區(qū)的非洲人關系網絡可劃分為上述4種類型,但這并不代表每個非洲人都同時擁有這四種社會關系網絡,事實上,完全擁有這4種社會關系網絡的非洲商人是非常少的,同樣完全不擁有任何關系網絡的非洲商人也是非常少,甚至不存在的,最普遍的情況是,他們中絕大部分的人擁有其中一些關系網絡。至此,我們可用范圍的大小和關系的強弱兩個維度來衡量非洲商人在廣州的關系網絡,進而可以劃分出四種網絡關系類型:具有強關系且關系網絡廣、具有強關系但關系范圍窄、不具有強關系但關系范圍廣以及不具有強關系但關系范圍窄。
非洲商人到達廣州之后,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生活上面臨著生活習俗、飲食、語言甚至氣候等方面的適應問題;生意上面臨著如何搜集生意信息,如何選購物美價廉的物品等方面的問題。這個時候,有無網絡關系的運用,能在多大程度上利用關系網絡對他們適應廣州社會、順利開展生意是非常重要的。
案例一:Richard,尼日利亞人,43歲,男性,高中文化程度,已婚,妻子和孩子均已經在廣州,主要從事服裝、皮包和鞋子等生意,在瑤臺的寫字樓有辦公室,開有公司,在廣州有眾多的人脈資源,目前生意非常穩(wěn)定,事業(yè)如日中天。
我最初是在香港做生意,通過生意場上的朋友得到有關中國內地的商貿消息后,于1997年到中國廣州考察市場,發(fā)現廣州有龐大的貿易和眾多的機遇,于是就果斷地將生意轉移到廣州了。當初來的時候主要得益于在廣州的國內朋友的幫助,他們不僅幫我租房子,而且也介紹生意給我。他們給了我很多的幫助,沒有他們的幫助我的生意不可能這么順利。
來中國以后我發(fā)現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于是我就努力地結識各行各業(yè)的朋友,其中既有中國的朋友,也有來自我們國家的朋友,還有其他國家的朋友。目前他們遍布在中國的上海、浙江、北京等地方,我們經常分享生意信息,互助互利。在中國結交朋友主要是通過這樣幾種方式:一是生意往來,生意上往來多了,就熟悉了,然后我們從生意伙伴變成了朋友。另一種方式是通過朋友介紹認識的,通常這個介紹人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通過他(她)的介紹我們慢慢地熟悉起來,然后形成了一定的生意關系。當然除了純粹的生意之外,我們也通過休閑活動來結交朋友,比如說我喜歡鍛煉身體,也喜歡打網球,通過健身和打網球我也結交到了很多的朋友。
案例二:Sam,蘇丹人,32歲,男性,高中文化程度,已婚,其妻子為江西人,并育有2個女兒。主要從事手機等電子產品的生意,來中國已經4年,能聽懂中文,對中國文化比較了解。其在中國的朋友不多,但有兩位知心的中國朋友和一位共患難同創(chuàng)業(yè)的妻子,目前事業(yè)和家庭均比較穩(wěn)定。
“我和我的妻子是在商貿城認識的,后來我就追求她,你要知道,一個黑色皮膚的人追求中國女孩是很困難的,但我用我的品行和人格魅力征服了她,最后她嫁給了我,我們生了兩個小孩?;楹笪覀兙桶岢隽嗽瓉砭幼〉牡胤?,搬到了現在的社區(qū)。這里環(huán)境更好,社區(qū)也很安全,人也很有禮貌。因為周圍都是中國人,所以也增加了我同中國人的交往機會,目前我已經能用中文順利地同別人交流。
在生活中妻子不僅給我講述很多在中國做生意的技巧和禁忌,而且也幫助我學習中文,了解中國人的行事方式和注意事項,有了妻子的幫助,我在生活上現在非常適應了。
生意上,她也是我的好幫手,因為她是中國人,而且又有從事貿易工作的經驗,所以有很多這方面的信息和生意上的資源,結婚之后,她將這些資源全部都轉移給了我,她則輔助我做些協調工作。得益于妻子的人脈和我們的勤勞,盡管我們的生意不是很大,但也算比較穩(wěn)定。”(S-M-090529)②
案例三:Prince,加納人,36歲,男,高中文化程度,已婚,來廣州已經2年,主要從事小五金類的生意。在義烏也有生意,有朋友在義烏。但大部分時間居住在廣州。持旅游簽證,已過期,目前居住在三元里附近。
我目前居住的社區(qū)里外國人不多,大概只有五六個,非洲人只有我一個,所以很多時候還是很孤單的。因此,每天我都會給我妻子打電話,給她敘說思念之情或生意上的事情。所有重大的生意我都會跟我妻子說,以便讓她清楚我的整個生意狀況,但一些細小的事情就不說了。而對我的父母,我一般只說些家庭事物,生意上的事情我一般不同他們說,因為我覺得沒什么必要。
在國內的時候,我有什么困難一般都會向家人和朋友求助,來中國后,我孤身一人,遠離親人,原來的支持都沒有了,不能再向親人求助了。但在中國我有一些本國的朋友,他們也是做生意的,我一般就向本國朋友求助,很少向中國朋友求助,因為中國朋友都是在生意的過程中交到的,屬于一般的朋友。
像我們來中國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有些經濟基礎的,否則不會到中國來做生意的,當然最近兩年有很多非洲人來中國淘金,他本身可能是個窮光蛋,到中國來碰運氣的。就我個人來講,我一般不向別人借錢,這與我個人的經濟狀況有關,也與我個人的性格相關。我認為,有多大能力就辦多大的事情,我需要把風險降到最低,因為我需要賺錢來養(yǎng)活自己和國內的妻子。你知道做生意的,賺錢和虧本都是常態(tài),在這個上面賺錢,在那個上面就可能虧本,如果我借一大筆錢來做生意,很有可能我會虧掉,那個時候我不僅要面臨如何還款的問題,而且我已經不能養(yǎng)活我自己和妻子了,這個我是不能接受的。我必須穩(wěn)扎穩(wěn)打,寧可少賺點,也不愿擔風險。我只在一種情況下向朋友借錢,如我現在沒錢交房租或沒有下個星期的生活費了,我就會向我的朋友借錢交房租和度日,但我很快會還錢。
目前在中國總體上還算適應,一般生活上的困難可以通過身邊的朋友解決,但由于妻子不在中國,而且我在中國很親密的朋友基本上沒有,所以比較苦悶,我只能通過禱告與上帝進行溝通。
案例四:Udoka,塞內加爾人,25歲,男性,高中文化程度,未婚,主要從事牛仔服裝的生意,來廣州9個月,持旅游簽證。由于在廣州不是很適應,生意也不太好,被迫準備回國。
當初之所以會選擇來廣州,是因為廣州是貿易中心,在廣州附近有很多工廠,因此在廣州就可以購買到想要的任何東西,而且在價格和質量上,也有很多的選擇。本來在廣州做生意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但由于受到經濟危機的影響,我們的訂單量少了很多,賺的錢越來越少,除掉開銷后沒什么利潤了,在廣州已經很難賺到錢了。因此,我決定回國去了。
我一個人在廣州有時候會感覺到很孤獨,這個時候我就會去找“朋友”,一起聊聊天或吃東西,但我不抽煙不喝酒,他們都開玩笑說我是個怪人,但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吧。我住在天河的一個小區(qū)內,我很滿意,因為那里非常的安靜不吵鬧,我是個喜歡安靜的人。
在以上四個案例中,案例一的案主不僅廣泛地結交了人脈,將其社會關系網絡延伸到家庭之外,建構了血親關系之外的強關系,因此他的人際關系網絡不僅大,且其中有諸多的強關系。比如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經在廣州,成為他最有力的精神支柱,而且來自家庭之外的知心朋友不僅給他提供至為關鍵的商貿信息,也提供日常的幫助,除此之外,他通過生意活動和休閑活動結交的朋友則可以給他提供常規(guī)性的支持。所以,他在廣州如魚得水,家庭和睦,事業(yè)如日中天。案例二的案主雖然在中國的關系網絡不如前者那么廣泛,但是他有一位兼顧生意助手和生活幫手的中國妻子,她不僅給他最強有力的幫助,且將她的關系資源轉移給了他,彌補了他自身關系網絡窄小的缺陷,從而實現了資源的擴大和有效使用。案例三中,盡管案主宣稱有著眾多的朋友,但是這些朋友中卻沒有關系緊密的,因此他的關系網絡是缺乏強關系的泛關系網絡,這些關系資源提供一般性的支持,不能提供最核心的幫助,只能勉強維持他在中國的生活和生意,要取得事業(yè)的巨大成功,非常困難。案例四則是一個典型在中國不能適應的案例,這個案主性格孤僻,不善于結交朋友,既缺少本國朋友也缺少中國朋友,最終不能順利地融入中國社會,盡管他一再宣稱在中國生意做不下去是因為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但實際情況是進入2009年之后,特別是2009年下半年中非貿易形勢已經開始好轉,絕大部分非洲商人的生意并沒有遭到致命打擊,但是他的生意已經不能維持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國。與其說他在中國的失敗是因為金融危機,不如說是他在中國缺少必要的社會支持。正是他在中國的相關社會支持的缺失,最終導致了他不能適應廣州的生意,更不能順利開展生意。
由此發(fā)現,社會關系網絡對于非洲商人在廣州的生活和工作適應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他們關系網比較廣,且關系網中有強關系,最有利于他們在廣州的適應;如果關系網不廣,但是關系網中有較強的關系,且這種強關系來自廣州本地居民,同樣也利于他們在廣州適應;反之,盡管關系網比較廣,但其中缺少強關系,則只能對其生活和生意提供一般性的幫助,不能提供最核心的幫助,但仍然可以維持他們在廣州的適應;如果關系缺乏,同時也缺少強關系,則對其在廣州的適應非常不利,甚至會導致其在廣州不能適應和融入。
非洲商人大量遷移中國廣州這一行為,并非是盲目的,而是理性計算的結果。非洲商人在遷移中國的過程中也出現了其他群體遷移的特征,即鏈式遷移特征,但它本身又有著自己的特點。網絡關系在他們的整個遷移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遷移前的決策階段,信息等弱關系資源起著重要的作用,不論他們在廣州是否有親戚和朋友,只要有足夠的有關廣州的信息,他們就決定遷移,信息的作用比關系網絡本身更為重要。在遷移完成后的社會適應過程中,關系的強度和廣度共同起著重要的作用。如果其關系網絡資源廣,且有強關系,則非常有利于他們在廣州生存和開展生意,甚至如魚得水。如果關系網絡不廣,但有強關系支持,也同樣對其生活和生意十分有利。如果關系網絡廣,但缺少強關系支持,則只能提供一般性支持。如果既缺少關系網絡也沒有強關系支持,則對其適應非常不利,甚至舉步維艱。至此,社會支持對其社會適應的正向功能已不言而喻,但社會支持對其社會適應的運作機制如何,社會支持是否也有負向作用等仍需進一步研究。
注釋:
①學術界對關系強度的測量目前有多種方法:一是用關系親密程度來測量關系強弱,二是韋爾曼用關系親密程度、交往是否主動和關系的多重性來測量關系的強弱,三是格蘭諾維特認為測量關系強度的變量包括關系的時間量頻度和持續(xù)時間、情感密度性、熟識程度、相互信任以及互惠服務。如果花在關系上的時間越多、情感越緊密、相互間的信任和服務越多,這種關系就越強,反之則越弱。關于非洲地區(qū)商人,我們用親密關系程度和互動頻率來衡量強弱關系。關系十分親密且互動頻率高的我們認定為強關系,比如他們的妻子或丈夫,最好的朋友等等。那種互動頻率不高親密程度不高的,我們則認定為弱關系。
②此案例材料轉引自許濤,《在華非洲商人的雙層疊加關系格局及其滲透與轉化——廣州地區(qū)非洲商人社會交往關系的再分析》,浙江師范大學學報,201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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