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村

一#1049088;

竹秀把青筍和山菌從簸箕里倒出來，然后均勻地攤在谷場上，陽光真足，如果再有兩天不下雨就能把這些山貨曬好交給巴烏家的馬隊，巴烏會到山外的縣城賣掉這些東西然后換回竹鄉(xiāng)人需要的糧食。

雨季快到了，這是竹村人最后一次換糧食的機會。

“竹秀，又占我家谷場，真沒記性?！?/p>

竹秀皺了一下眉頭，竹村真小，無論干什么都躲不過這個冤魂一樣的春枝。她默默地回身，穿著鮮艷綢緞的春枝一臉壞笑的站在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身旁還陪著幾個竹村里的少年。

“這是村長分給我家的谷場。”

“你家的？”春枝擺出一個挑釁的表情，回頭看看身邊的爪牙們：“他說村長分給她家的，哈哈，我怎么聽村長說，她家的谷場在村東呢！”爪牙們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竹秀急紅了眼眶：“騙人，村東的谷場早長了荒草，村長才不會讓我家到那曬東西?！?/p>

春枝似乎懶得和竹秀理論，伸了一下懶腰，然后拿起一個竹秀用來裝青筍的空竹筐扣在地上，旁邊立刻又一個男孩脫下坎肩墊在筐上。春枝滿意地看了一眼那個男孩，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同時輕輕揮了一下手：“村長的話也不聽，那只好我來了。去，把我家的谷場收拾干凈了！”

春枝把“我家”拉了好長的尾音，身邊幾個剛才沒機會獻(xiàn)殷勤的小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個個抄起谷場上散落的竹耙和掃帚沖向竹秀晾曬的干貨。

“站??！”悶雷一樣的低吼止住了幾個少年，也讓手足無措的竹秀平靜下來。春枝被幾乎在耳邊響起的吼聲驚得身子一顫，掙扎著想要起身，可不結(jié)實的竹筐因為手里不勻歪向一邊，這讓本來就慌張的春枝一下失去平衡，噗通一下栽到谷場堅硬的泥地上，山菌、青筍干粘了滿頭、滿身。

騰沖握著一把砍刀，肩上擔(dān)著一捆削得整整齊齊的竹竿站在幾個男孩眼前，他的身材并不比那些男孩高大，可一雙比獵豹還犀利的眼睛讓幾個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小子一下沒了底氣，一個男孩下意識退了一步，其他的幾個也跟著后退，最后，幾個人轉(zhuǎn)身逃了個干凈。

被丟下的狼狽的春枝從地上爬起來，沖著那幾個不爭氣的小子破口大罵：“沒用的東西，我咒你們雨季啃草根，吃樹皮……”

二#1049089;

第二天，竹村谷場旁邊的告示牌前圍滿了人。村長臨時給全村的人重新分配了谷場，騰沖和春秀家被劃到村東早已廢棄的老谷場。誰都知道是春枝搗的鬼，可竹村沒有人敢為兩家說話。

竹秀再也堅持不住，她試圖從騰沖的手里抽出自己已經(jīng)快被握成一團(tuán)的手：“騰沖，我疼！”

眼睛一直盯著告示牌的騰沖被驚醒，他臉上帶著歉意松開竹秀的手，可一雙快要噴出火來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告示，那樣灼烈的目光似乎快要把竹牌燒掉。騰沖終于把目光轉(zhuǎn)向人群，他知道，兩家人的命運不是竹牌決定的。他終于找到了目標(biāo)，春枝，穿著那套竹村僅有的絲綢花衫靠在石磨旁，手里剝著什么東西往嘴里塞。

騰沖掙開竹秀的手大步走向春枝，被甩脫的竹秀立刻看到騰沖怒火的源頭，她不知道火爆的騰沖會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可又沒力氣阻止他，只能用手拉著騰沖的衣襟踉蹌地跟著。

春枝似乎忘了昨天出糗的不快，一邊笑盈盈地看著怒師一樣的騰沖，一邊接著把手里的東西剝掉了皮，騰沖沖到眼前的時候，她甚至悠閑地閉上眼睛。

“春枝，你……也太欺負(fù)人了，你到底要干什么？”騰沖怒吼著，如果眼前不是一個和竹秀一樣纖弱的女孩，他早揚起拳頭。

春枝有恃無恐，她甚至把一張臉揚起迎向騰沖，聲音雖不高，卻絕不被騰沖的氣勢所壓制：“我想怎么樣你不知道？這也就算個警告，下次再這樣，我讓你們兩家從此再也吃不到一粒白米。”

春枝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一下讓暴怒中的騰沖泄了一腔怒火，他知道，春枝的威脅不是唬人。

竹村人一百多年來與世隔絕，山外的人不敢來竹村，他們怕在一望無邊的竹海里迷路，而竹村的人也不敢去山外，他們怕外面的世界。巴烏的爺爺曾經(jīng)說過，山外的人會把外鄉(xiāng)人煮了吃掉，只有巴烏家的人可以和他們和平相處。于是，巴烏家的人成為竹村和外界聯(lián)系的唯一紐帶，巴烏的爺爺，爸爸，一直到巴烏這一輩把山里的東西用馬隊馱到山外，然后又把竹村沒有的白米，花布馱回來，沒有人計較這樣的交易是否公平，雖然巴烏家的竹樓越來越大，雖然巴烏家的糧囤越來越高，可竹村人還是執(zhí)著而感激地依賴著巴烏家的馬隊。

春枝，是巴烏唯一的女兒，也是他寵愛的女兒！

三

騰沖已經(jīng)有些氣餒，他少見的低下頭，聲音也壓抑著：“都是竹村的人，真要把我們逼到死路不成？”

春枝笑了，異常得意：“哈哈，騰沖也會服軟，可真是不易，好，憑這個，昨天的事我就先不計較，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心情一好，說不定就讓村長重新分下谷場?！?/p>

“不行！”騰沖的火又騰地燃起來！

春枝皺了一下眉頭，想翻臉，可猶豫了一下又忍下了：“放心，今天我不說那件事，我先要個簡單的，那件事，我們慢慢熬！”

聽了不是那件事，騰沖的臉色好看一些，他低下頭，等著春枝刁難。

看到降服了騰沖，春枝滿意地點點頭，她把手里一顆剝好的果子舉到騰沖眼前：“這東西叫荔枝，聽說只有皇上的妃子才能吃到，我現(xiàn)在賞你一顆，吃了它，我就不和你們計較昨天的事！”

騰沖漲紅了臉，手上青筋繃得像要蹦出肉皮，竹秀死死拉著騰沖的胳膊還是沒能阻止，騰沖另一只沒被限制的巴掌帶著風(fēng)輪了出去……

春枝似乎知道這樣的結(jié)局，不但沒發(fā)怒，反而輕佻的笑了一下，她揉了一下被騰沖手掌刮疼的手，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騰沖身邊驚慌失色的竹秀：“去，撿回來！”

整個谷場靜得可以聽到村外風(fēng)吹竹林的沙沙聲。

騰沖幾乎不敢相信，柔弱的竹秀身體里竟然能夠爆發(fā)出那么強大的力量，他從沒見過這樣堅決的竹秀，他錯愕的看著她去撿起春枝用來羞辱她的荔枝。竹秀站在春枝面前舉起那顆沾滿灰草的荔枝，臉上平靜的像面對青翠的竹林，和兩家人的生計相比，這一點恥辱算得了什么。

春枝失落地看那枚骯臟的荔枝，看竹秀平靜的臉，又斜眼瞟了一下旁邊出離憤怒的騰沖，她并不滿意這樣的結(jié)果，她并沒有看到希望的結(jié)果：“竹秀，這樣的侮辱也不能打擊你？”她在心里切齒。

騰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拉回竹秀，向春枝說：“行了吧，巴烏的女兒不會說話不算數(shù)吧！”

春枝被騰沖的話刺痛，本來想要收手的她忽然提高的聲調(diào)，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說什么了，我說撿回來就可以嗎，我還沒說完，我要她吃了，吃掉它我就答應(yīng)你們的要求！”

四#1049091;

竹秀媽媽在院子里擺好飯桌，騰沖媽媽則在廚房里忙碌，兩家人相鄰，好得和一家人一樣，每天的飯都是搭伙一起吃的。竹屋里傳出騰沖爸爸和竹秀爸爸的爭論，兩個人正討論著明天該去哪里打獵。昨天在谷場上，騰沖再次打掉春枝手里的荔枝。他終于沒有讓那個刁蠻的女孩遂意，可沖動也帶來嚴(yán)重的后果，春枝放話：“巴烏家的馬隊，從此沒有騰沖和竹秀家的位置?！?/p>

前天一清早，巴烏和幾個竹村的人趕著馬隊走了，他真的丟下了騰沖和竹秀家的貨，這也許是雨季到來前最后一次販運了，也就是說，騰沖和春秀兩家?guī)讉€月辛苦采來的竹筍和山菌注定要爛在家里，而巴烏的馬隊回來時，也不會帶回他們需要的白米。

騰沖，和巴烏的馬隊一起離開村子，沒人知道他去哪，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整整三天，騰沖再沒出現(xiàn)在竹村里。

竹秀焦急地看著村外的小路，路邊密實的青竹在微風(fēng)里嘩嘩作響，可小路卻靜靜的延到山的轉(zhuǎn)角處，不見一個人影：“騰沖，天又快黑了！今天還不回來嗎？”

看著門口已經(jīng)守了一天的竹秀，騰沖媽媽看不過去，她硬拉著竹秀到飯桌邊，逼著吃了半碗米飯，竹秀爸爸又給她嘴里塞了一小片野豬肉，嘴里還要騙她：“那小子說天黑回來，放心吧！”

“山上有熊，別出什么事吧？”竹秀說著自己的擔(dān)心，身子跟著激靈了一下，那模樣逗得兩家大人都笑起來，竹秀媽媽摟著女兒哄她：“竹林里哪有熊，你爹打一輩子獵，你問他見過熊？”

竹秀爸爸就趕快接過話頭：“見過，見過！”這一下把竹秀又嚇得從凳子上騰地站起身來。

竹秀媽媽見丈夫嚇孩子，嗔怪著伸手打他：“什么時候見過，我怎么從來沒吃過你打的熊肉?！?/p>

竹秀爸爸就一邊躲開一邊壞笑：“做夢見過，哈哈！”

大人們的輕松全都為了竹秀，他們不能和竹秀說今年雨季將要到來的困苦，也不想說自己其實對騰沖也是擔(dān)心的。

五#1049092;

啪、啪、啪！

竹秀從夢里驚醒，昨晚差不多一夜沒睡，天快亮的時候才和衣迷糊過去，睡得也不踏實，一直夢著騰沖在無邊無沿的竹林里被黑熊追逐。竹簾輕輕的叩擊聲一下驚醒了她，來不及穿鞋就跳下床掀起竹簾。

騰沖熟悉的笑臉幾乎碰到她的鼻尖，腦袋還昏沉沉的竹秀毫無準(zhǔn)備，下意識的“啊”的一聲退了一步，竹簾脫手甩了出去。

窗外“唉呀”一聲，沒了動靜。竹秀終于徹底清醒過來，驚呼著騰沖的名字沖出屋子。

院子里，騰沖捂著額頭蹲在竹秀家的窗下，身上濕漉漉，顯然是被早晨竹林里的露水打濕的。竹秀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蹲下身去摸騰沖的頭：“剛回來？怎么不先回家睡會！”

騰沖并不抬頭，一只手捂著頭，另一只手放在后腰，似乎那一下不但傷了頭，而且還扭了他的腰。

竹秀又心疼又焦急，忙著先撥開騰沖的頭看是不是被竹簾打破，看到只是紅了一塊后稍微放了心，就又把手伸到后面揉騰沖的腰，卻被騰沖放在身后的手攥住，兩個人手心里夾著一個柔滑冰涼的東西。

騰沖拉著竹秀站起身來，也許是因為疲憊，又也許是蹲的久了，身子有些打晃，卻一直沒撒開竹秀的手，竹秀想把手撤回，雖然騰沖早就不知道多少次這么拉著自己的手，可這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這一通折騰也許早讓爹娘醒來了，被他們看到了可怎么好！

騰沖執(zhí)拗地攥著竹秀的手，兩個人手心里的東西一直被扣在手心里。

“去哪了？這么多天?！敝裥憬K于忍不住。

“猜！”騰沖布滿血絲的眼里既興奮又神秘，每次看到騰沖這樣表情的時候竹秀就知道他一定又要給自己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竹秀看著騰沖不再說話也不掙扎，眼睛里流露著期待和欣喜，她不能像騰沖那樣經(jīng)常為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創(chuàng)造快樂，所以，就用心安理得的態(tài)度和他一起分享，她知道，這也是騰沖想要的。

騰沖終于慢慢松開和竹秀緊緊扣住的手，他讓那件東西留在竹秀手心里，他并沒再看那東西，而是把眼神期待地停留在竹秀的臉上。

竹秀雪白的手心里托著一支玉釵，精巧，細(xì)滑?！罢嫫?！”竹秀由衷地贊嘆。

騰沖開心地笑了，他看到竹秀的臉上閃現(xiàn)出喜悅的光芒，也聽到想要聽的聲音，還有什么比聽到竹秀的稱贊更快樂的事??！

“山外買來的，我賣了一袋山菌，在縣城的首飾鋪里給你買了這個，山外女孩用這個盤頭發(fā)！”

“啊！”竹秀幾乎把那只玉釵脫手，山外，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人吃人的地方，只有巴烏能去。

騰沖看著竹秀驚惶的樣子笑了笑，又把竹秀另一只手拉起來小聲安慰她：“別怕，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別信巴烏的話，山外的人和我們一樣，哪像巴烏說的那樣人吃人，我偷偷跟著他的馬隊去了縣城，人都和氣的很，我想好了，以后我自己跑縣城，攢下錢就買馬，再也不讓春枝用她家馬隊要挾我們?！?/p>

六#1049093;

騰沖把一袋上好的山貨放到雜貨鋪的柜臺上，然后等著那個胖胖的中年人給錢，他已經(jīng)自己賣了幾次，手里已經(jīng)攢了一點錢。

中年人掃了一眼騰沖袋子里的東西，眼睛里有生意人特有的那種見到好東西時的貪婪和喜悅，可那樣的表情只是一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稍顯沮喪的無奈：“年輕人，這東西我不收，拿回去吧！”

滿心興奮和歡喜的騰沖一下被這一句話沖暈，這是竹村最好的東西，而且，他偷看過巴烏賣山貨，老板給自己的價錢要比巴烏的少得多，怎么連這樣的便宜都不占。

“因為我不讓他收！”騰沖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春枝，更沒想到，春枝竟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秘密。

“跟著我阿爸的馬隊出山，真有你的！”春枝臉上總是笑盈盈，可她說的每句話都和竹葉青蛇一樣狠毒。“可惜，還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梅縣所有的雜貨鋪都收到我爹的話，誰要是收了你的東西，就別想再得到巴烏家的山貨，哈哈，和巴烏家馬隊的東西比，你那點玩意誰能看得上？”

騰沖背著那袋沒人敢收的山貨回到竹鄉(xiāng)的時候，山雨終于下起來了。

兩家人把米簍里剩下的米合到一起，又把肉干小心地用竹葉包好掛在墻上，每年的雨季都要持續(xù)好幾個月，這僅有的糧食一點也不能浪費，日子，要精打細(xì)算的過了。

可就在雨季終于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竹秀和騰沖兩家人終于斷炊了，阿爸們不得不冒雨去山里打獵，竹秀和騰沖也去附近的竹林里想要找些山菌什么的充饑，再有半個多月就能度過這個難關(guān)?？晌萋┢赀B夜雨，竹秀媽媽在這時病倒了，連綿的陰雨加上饑餓和勞累擊垮了這個堅強的女人。

為了給重病的竹秀媽熬點米湯，騰沖媽帶著竹秀走遍全村想要借一點白米，可那些人除了送給他們一些沒用的憐憫和問候外，一粒米也沒有借給這兩個可憐的女人，騰沖明白，這又是春枝搞的鬼，出離憤怒的騰沖帶著米袋，拿著柴刀來到春枝家。

騰沖沖進(jìn)春枝家的院子，春枝正指揮著一個年輕人往袋子里裝米。看著雪白的大米，騰沖的熱血上涌，他沖到春枝面前：“借我米，借我一點米，竹秀，竹秀的媽媽病了！”

春枝抬頭，看了一眼焦急的騰沖，剛才還溫和的臉一下冷成冰霜：“竹秀的媽媽病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憑什么要我借米，你答應(yīng)我的條件了？”

騰沖一下被噎了回來，愣了一下：“你家有白米，閑著又沒用，借一點救命??！竹秀的媽媽要死了！”

春枝似乎被騰沖的話激怒：“竹秀，竹秀，憑什么我要救竹秀的媽媽，我家的白米是我家的，誰說我家白米閑著沒用？”春枝喊完后一下提起已經(jīng)裝滿半袋的白米，在騰沖的驚愕的目光下走向馬房，把半袋的白米倒進(jìn)馬的食槽……

七#1049094;

竹秀站在村口的小路上，淅瀝瀝的小雨澆濕了她的粗麻衣服也沖掉眼角的酸澀的淚水。竹鄉(xiāng)，今年的雨季真漫長。

騰沖沒有借來春枝家的米，竹秀的媽媽還病在床上，更悲慘的是，騰沖爸爸在山里打獵的時候被黑熊抓傷，拼命回到竹鄉(xiāng)的騰沖爸爸已經(jīng)奄奄一息，兩家人都知道，竹鄉(xiāng)的巫醫(yī)醫(yī)不了這么重的病人，唯一的希望在山外，在那個據(jù)說有醫(yī)館的梅縣。兩個女人哭嚷著要去求巴烏，被騰沖止住了，他知道，如果不答應(yīng)春枝的條件，他們的請求依然會被拒絕。

騰沖最后決定，抬著阿爸去梅縣。騰沖和竹秀爸爸用竹竿綁了擔(dān)架，帶上家里僅有的干糧上路了，這一走就是半個月，竹秀天天在村口等不到一點消息，直到巴烏的馬隊回來的那天……

竹秀想不到春枝會來她家，更想不到春枝居然帶來了一袋白米。

竹秀看著春枝凝重的臉心里有了不祥的感覺，巴烏的馬隊今天早上剛回竹村，難道，帶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春枝看著竹秀惶恐的臉，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會這樣，真不知道，我沒想到騰沖這么犟，居然帶著那么點錢就去梅縣，其實，你媽媽病的那天我已經(jīng)想要人來送米了，是……是騰沖惹火了我，我不知道會這樣?！?/p>

竹秀拉著春枝的手，她第一次和春枝接觸：“他們……怎么了？”

春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竹秀的媽，又看了一眼鍋臺邊空空的米簍，眼角也有些濕潤：“騰沖寧可家破人亡也不答應(yīng)我的要求，你知道那要求是什么嗎？”

竹秀無心和她討論這個話題，可順從的性情又讓不能不理春枝的問話：“我知道……他們到底怎么了？”竹秀還是繼續(xù)追問著那幾個讓自己擔(dān)心的男人的情況。

春枝苦笑：“原來早知道，原來他連這個都告訴你！”說完話后，春枝轉(zhuǎn)身走出竹秀家的院子，似乎來這只是想問這幾句話！

竹秀沒有得到春枝的回復(fù)急忙跟出來追問：“春枝姐，他們，他們到底怎么了？”

“騰沖，攤了官司……”

八#1049095;

竹秀跟著巴烏的馬隊走在竹林的間的小路上，這是巴烏家馬隊踏出的竹鄉(xiāng)連接山外唯一的小路。雨后的竹林青翠欲滴，微風(fēng)吹過后竹梢上晶瑩的露水像一粒粒珍珠一樣紛紛掉落。

竹秀無心看竹林里的美景，騰沖，為了給他阿爸醫(yī)病，搶了梅縣的錢莊，就在他阿爸保住性命的那一天，騰沖去縣衙自首了?？h衙的老爺對這個外鄉(xiāng)來的少年沒有一絲憐憫，直接判了騰沖死罪關(guān)進(jìn)大牢，秋后就要處決。竹秀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她再也不管山外的世界多可怕，她跪在巴烏家的馬隊前哀求，終于讓巴烏的心腸軟下來帶上了她。

春枝卻并不像竹秀那么傷悲，她騎在一匹白色的大馬上，左一眼右一眼地看著周圍的大山和竹林，似乎第一次看到這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山路崎嶇，整整兩天，巴烏的馬隊才來到梅縣。

在客棧等了三天，竹秀居然見到憔悴的騰沖，一個已經(jīng)判了死罪的人居然可以不用鎖在監(jiān)牢里。雖然興奮，可竹秀還是一頭霧水追著騰沖想要問個究竟：“騰沖，怎么把你放出來了，不是要殺頭嗎？” 竹秀終于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騰沖似乎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說起，他猶豫著，連自己也還不敢相信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想了一會，他終于開口：“是春枝，是春枝求縣太爺放了我。”

“春枝！”竹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縣太爺怎么可能聽春枝的話，難道，縣太爺也和村長一樣，要依賴春枝家的馬隊。

騰沖沉默了，他第一次冷落了竹秀，整整一夜，他都坐在床邊默不作聲……

幾天后，和巴烏家的馬隊回竹鄉(xiāng)的時候竹秀才知道，春枝答應(yīng)縣太爺?shù)囊笞鏊膬合?，他兒子在第一次見到春枝后就求他爹說媒，縣太爺也真向巴烏開了口，可巴烏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心里只有騰沖，他不知道女兒為什么會鬼迷心竅，騰沖雖然是竹村里最出色的少年，可他畢竟只是一個鄉(xiāng)下人，和人家縣太爺?shù)膬鹤釉趺幢?，而且，騰沖的心里有人，他喜歡的是竹秀，整個竹村的人都知道他最后會娶竹秀。

巴烏最后還是咬牙回絕了縣太爺，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的犟脾氣?？蓻]想到，為了救騰沖，春枝居然應(yīng)了這門親事，縣太爺自然大喜，作為回報，放個無名小子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于是，找了一個替死鬼，騰沖就這么得救了。

九#1049096;

春枝出嫁的那一天，騰沖和竹秀攔住了花轎，巴烏說，縣太爺要調(diào)任到很遠(yuǎn)的地方，春枝，也許再也沒機會回竹鄉(xiāng)了。

春枝臉上還是那種驕傲的表情，可竹秀看得出，她涂了太多的胭脂的眼眶還紅著。

“騰沖，我沒竹秀的福氣，斗不過她，只好走了，我不想在竹鄉(xiāng)看你們紅紅火火過日子。”春枝不管街道兩邊看熱鬧的人群，摘下頭上的蓋頭和兩個人說話?？h太爺?shù)墓域T著馬停在花轎后也不催促，看來，他能對春枝好。

騰沖和竹秀不知道說什么，只能一個紅著臉，一個流著淚看著她……

后來，春枝走了，和她升了官的公公、丈夫一起走了，她最后和騰沖說舍不得竹鄉(xiāng)的青筍，尤其是春天，第一場雨過后的青筍又嫩又甜，以后也許再也吃不到了。

騰沖和竹秀承諾：“不管去哪，捎個信回來，每年春天，都給你送去第一場雨后的青筍?！?/p>

特邀編輯/齊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