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這是北京一位房管員的敘述:
我是搞拆遷工作的。我覺著,分房比蓋房還難,你知道為什么?因為那些年是先治坡后治窩的,結(jié)果是坡沒治,窩更不治。人口按乘法在遞增,可生產(chǎn)呢,連加法都難說。這幾年蓋的住房夠可以的了,可是欠的債太多啦!一個,得落實政策,像科學家、作家得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另一個,50年代誕生了一大撥兒孩子,如今都是大兒大女了,都憋著要房子結(jié)婚呢。另外,一些住戶想逮住這個機會多得好處,多要房子,恨不得一下子解決幾代人的住房問題,要不說趕上拆遷,一步登天!
就說9月30日那天,有一個拆遷戶要搬家,我跟車去了。我們到了那家,木工把門卸了,電工把電線摘了,那個一家之主冷不防地又翻臉不認賬了,又要我們給他再增加一間房。你說為什么?不為什么,他說他需要!
這下我真要抓瞎了!你想,明兒就過國慶了,電工、木工的都想嘁哩喀喳地幫他搬了才好回家過節(jié)啊!這會兒跟他不戰(zhàn)不和地僵持著也不行了,我只好裝傻充愣地說,天不早了,大家伙搭把手好好搬家!我說著拿起—只痰盂就往卡車上放。人家說:“您真熱乎啊,進門就端尿盆!”我說:“這是職業(yè)病!”你不明白什么意思?我這是試探性行動。你想,我要是搬碗盞,那位一家之主萬一過來一攔,碎了誰賠?我要是卷鋪蓋,萬一鋪蓋下壓個存折呢?咱也得回避著點。所以我單挑那碎不了的搪瓷尿盆。我看他攔不攔!他要不攔,我就越搬越大。先頭那一家之主還撐著,后來我們搬爐子、搬桌子的,他說:“得了!看你們哥幾個也不容易,算了!要不我還非要找出個理兒來計較計較!”
現(xiàn)在,思想活泛了,說話快當了,也沒顧忌了??墒且矂e出格兒啊!我說是國家征用你家這塊地皮,國家國家還是國在前頭嗎!誰知我這話也犯了忌了。人家說了,別拿大帽子壓人!我心想怎么了?好像人人都受傷害了!可是再怎么著,這人總得向著國家不是?要不還有個人情味兒沒有?興許那些年把人情味兒都批沒了?
我小女兒的老師也上我家讓解決她的住房,說是只要能幫她解決住房,她準保讓我女兒進四中。四中是全市的重點學校,能上四中敢情好!老師一走,我說,唉,我女兒是進不了四中了一我不能給老師搞房子啊!
老師再找我,我只好說慢慢想辦法,要不,這這……
我二女兒慢性病很重了,不住院不成了,可住院吧,又得求人。好容易求大夫收女兒住了院,那大夫也是老讓我給他找房子。我老說想辦法,可也不能說得太接近了,太接近了怎么老見不著哇?真難啊,好像我該了多少人的債似的。我沒轍了就說,我自個兒都沒搬新房??扇思艺f,你愿意嘛!
我愿意?我要是搬家,那些托我搞房的親戚、朋友更有詞兒了:您可以嘛!怎么就不能給我勻一套?
虧得我們局領導對我很關心,前不久分我這套單元。我一家4口從10平方米的平房搬進這24平方米,我已經(jīng)有上了天的感覺了。你想我家的起點低啊!哎,你瞧,我的電視也有了,—百多元的小錄音機也有了,象征性的現(xiàn)代化都有了,齊了!咱這日子也過得有滋味兒了!你再瞧,我在花盆里插上幾支塑料花,瞧著就跟真的似的,看這體面!咱也是給社會主義壯壯門面。
(范桂梅薦自《八十年代看過來》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