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華詩歌及詩觀

　　破鏡重圓
　　不再對著鏡子寫作
　　憂郁被放縱，鏡中總是空無一人
　　復(fù)眼的蜻蜒看得更遠，點點水，說
　　秋天來了。什么正像葉子墜地
　　一顆顆的藥丸進入了身體
　　病痛不是折磨，心也許是健康的
　　臺風過了，水中的鹽無形色
　　張口，一杯白開水卻不再是白的
　　蚊子蟄入，終于會痛會癢了
　　在臺風之后，明白我也是一個命運
　　有超驗的，遁詞的象征性
　　或許的時間
　　每張面孔下都活過我的昨天
　　它們像希臘的古老寓言
　　以抽煙的習慣，泡沫一個個今天
　　疼痛還在，經(jīng)幡之后
　　大地喪失了果實的顏色
　　把一個個的昨天，還原成我的臉
　　像一只孤獨的水龍頭，今天依舊流走
　　我活下去也只是欺騙
　　古老的寓言終究圓不成獅身人面的謊言
　　每張面孔下都有春天一個，釘子一枚
　　我擺好姿勢，等待植物長我身體的站姿
　　等待鐵味溢出古希臘似的拔節(jié)
　　果盤成熟在未被豐收的枝上
　　在月光的想像里，我要回被輪回的昨天
　　我活下去也只是秋樹一棵
　　像一只孤獨的水龍頭，等待上帝伸手
　　但我可以落葉一片，淌水一方
　　在那，不被看見的明天
　　熵
　　還是愛從不過爾爾的日子里
　　找尋一些可以活著的證據(jù)
　　日子向西，我們一直在東邊的樹下站立
　　從你口中抽出的煙，紡錘一般
　　敲打著夜間的太陽和晝間的月亮
　　我竟開始不愛這樣的幻想
　　仿佛可以騰云，或者駕霧
　　去往時間本身的殿堂
　　而今我更愛的，是站在風過后的荒原上
　　數(shù)著遠處的炊煙里
　　那些丈夫們又將對那些妻子
　　說出怎樣駭俗，卻不驚世的謊語
　　然后我要向西，或向那高加索山行進
　　把肉體和骨頭，埋進鷲鳥的宿命里
　　再立一塊向東的熵，舉起
　　以擎天的臂力，向西而立
　　旁白的歌
　　若非已經(jīng)秋天，木棉已落
　　我還是會到那棵樹下，只是走走
　　只是坐坐。日子彷如隔了三秋
　　我這是怎么了，竟也什么都忘了
　　旁聽的草木卻還記得
　　心若止水的時候
　　有一個浪，曾經(jīng)打來過
　　那一晚
　　這樣的夜晚很平常
　　有風，有月，有星星
　　還有朝向草葉的掌心
　　記得你著藍色的襯衣
　　比天，比海更藍的一種默合
　　但我忘了那夜的風是如何吹的
　　向北，往南?朝西，還是面東了?
　　我是這樣的善忘，如同我總是如此辨不清方向
　　如同我已忘了那是哪一天
　　是哪一夜的星空竟會如此透亮
　　我只記得和你坐著
　　一坐，便是一生了
　　與風說
　　兩張椅子還坐著
　　沒有人會在意風是如何吹的
　　萬家依舊燈火，我就這么突然地
　　把自己交給風了。但我并不在意
　　它在遷徙中會在哪里將我遺棄
　　我知道光陰重來都是圓的
　　它多像你的月亮
　　只是之間，會有缺
　　像我看不見的，你的臉……
　　辨證法
　　感到餓時應(yīng)該想到饑荒
　　想到樹皮或草根
　　而不是想你。
　　下雨前的壞天氣，有太陽
　　有星星。兩種光景盡在眼底，
　　卻不能暗自竊喜。一面鼓在心上，
　　四面楚歌，一處為營。胃黏膜窒息了聲音
　　打出一聲飽嗝因為活夠
　　最后把嚼爛的空氣化作一句腐臭。
　　風搖搖頭，問我
　　有沒有看見一棵樹
　　風欲靜，而她動了。
　　掌上魚
　　你來時已是夜里
　　月光透明，我的欣喜不會是秘密
　　魚在你的掌心，以為夜色多么甜蜜
　　和著月波的瑩潤蕩漾著自己
　　看見我時，它又弱弱地
　　游回了海里
　　母親的麻花
　　我的黑頭發(fā)像層層的黑紗
　　即便母親的桃木梳，也無法將她美化
　　總會有莫測的風。吹亂我的長勢
　　母親在我懵懂未醒時，把她們編成了麻花
　　如今我已長大。麻花的稚氣我早已不愛她
　　桃木梳上的麻花香，聞起來時
　　有些疼，也有些想念
　　現(xiàn)在的我有些固執(zhí)，總以為長發(fā)如藤
　　一點一節(jié)地，我總能攀過那個秋天
　　母親害怕她年長的女兒太感傷悲懷
　　總陪我坐著，說些笑話，之后就嘆息了
　　我是聽得見她的嘆息的，很低，很低的
　　桃木梳上積陳過姥姥與母親的青春
　　那時的她們只談?wù)摬衩子望}
　　像一株麻花。原始而美麗
　　現(xiàn)在的母親永遠不懂我。她到底滯留在哪個秋天
　　母親只是撫掌桃木梳，把我的長發(fā)梳向了兩邊
　　這一張二十五歲的臉，她看著
　　也還只是麻花一朵
　　有些疼的，我的頭低低地低下……
　　荊冠
　　他的頭頂有荊冠一方，苦棘的生長在荊冠上
　　我想把世界醉看，無明而無暗
　　他疼痛的死亡一節(jié)一節(jié)地深入春天
　　只是一些文字與句讀，卻像滴血的天鳥
　　我的青春就這樣紅了
　　在我尺方的額上，也有荊冠一方
　　箍緊我的雙眼，說，世界有明也有暗
　　我慶幸自己是疼痛的，像荊冠
　　他還活著
　　自在風
　　自在風無念可起
　　只有萌滅的燈還饕視著塵世的火
　　光之流蘇追逐你身影后的如藤的念
　　有如何的交纏，卻不如修竹的所有
　　推涌的潮里，白綢的時光如簧
　　宿命之手翻閱生之書頁，在抵達的苦難
　　與未抵的如愿之間，陣陣的，人世的祈愿
　　自在風卻把一切帶走，隨有又隨無地
　　緣來又緣去地，在我的窗口唱著
　　生即死，死即生；哀即樂，樂即哀
　　不如自在……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