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軟性假新聞是損害媒體公信力主因的質疑

　　假新聞泛濫必然會損害媒體的公信力，這一論斷的正確性毋庸置疑，近年來有關假新聞的研究論文在對其危害的批判上也呈現(xiàn)出類似的共識：假新聞嚴重損害了媒體的公信力，為了捍衛(wèi)媒體的公信力，故須杜絕假新聞。從新聞報道必須客觀真實的最基本要求來看，這一共識的正確性同樣毋庸置疑。
　　但對這些論文的內容進行分析，就發(fā)現(xiàn)其中相當一部分論文不是通過對所有類別的假新聞進行分析后得出這一共識的，而是僅以那類聳人聽聞的軟性假新聞以及偶爾見諸報端的一些顯性假新聞為依據就得出這一觀點，卻對真正危害媒體公信力的隱性假新聞只字不提。因此，從這一視角來看，這些論文得出的“假新聞嚴重損害了媒體的公信力”這一共識值得商討。
　　一、從假新聞的定義及歷史出發(fā)對其的質疑
　　為何說這類論文的共識論斷并不正確?先從假新聞的定義及歷史來看，這類假新聞動搖不了媒體的公信力。反過來也可以說，能動搖媒體公信力的新聞并不是這類博人一笑的軟性假新聞。這類論文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是：批判的依據多是以歷年“十大假新聞”為基礎，再輔之以與之類似的軟性假新聞，即得出這類假新聞嚴重損害了媒體公信力的結論，以此片面的依據卻得出一個不容置疑的全面結論，因此這類論文里面常見的“假新聞使傳媒的公信力嚴重受損，蕩然無存”之類的感嘆缺乏依據。
　　從假新聞產生的歷史來看，特征上接近于報紙本意的宋代小報產生于社會動蕩的時代，百姓對外界時政硬新聞的需求是其產生的主要動因，但因其新聞線索多來源于“寺院之泄露”及“街市之剽聞”，將道聽途說的有關邊防軍機等要事“鏤板鬻賣，流布于外”，這就很容易出現(xiàn)假新聞。從其新聞信息的來源也可以看出宋代小報的假新聞多屬硬新聞之列。近代，政黨報紙的相互攻訐以及革命報刊為了斗爭需要也造成假新聞大量存在，如辛亥革命前后革命派報紙把制造假新聞當成占據主導作用的輿論手段之一，從其時代特征以及政黨斗爭的性質來看，其假新聞也不可能以軟新聞為主。國共兩黨斗爭時期，國民黨的報刊制造有關我黨我軍的硬性假新聞相當普遍。當然，這一時期我方的報紙也出現(xiàn)過硬新聞上的造假，如毛澤東在1931年3月在《普遍地舉辦(時事簡報)》一文中寫道：“嚴禁撒謊，例如，紅軍繳槍一千說有一萬，白軍本有一萬說只一千。這種離事實太遠的說法，是有害的。《時事簡報》不靠撒謊吃飯?！睆埪勌煸?933年12月1日也發(fā)表文章批評過《紅色中華》的故意失實報道，兩位偉人所指的也主要是硬新聞上的造假。1947年的反“客里空”運動所針對的是典型報道的造假。典型報道則屬于硬新聞之列。新中國成立后，大躍進時期的浮夸現(xiàn)象是虛假新聞發(fā)展的巔峰，其基本也是硬新聞造假。再從有關如何消除假新聞的主要會議和運動來看，針對的也是硬新聞造假，如1942年的延安整風運動、1947年的反“客里空”運動、1984年中宣部召開的全國新聞真實性問題座談會、2005年中宣部中國記協(xié)召開的堅決制止虛假新聞座談會。可見，從假新聞的發(fā)展歷史和針對假新聞的整治活動來看，主要針對的對象都是硬新聞虛假，究其原因在于造成人們對媒體信任度降低的主要還是硬新聞造假。
　　從假新聞的定義來看，《新聞學詞典》中將“新聞失實”定義為新聞報道違背真實的現(xiàn)象，也即廣義上的“假新聞”，因而一切不客觀真實的報道都屬虛假新聞之列。如片面報道、歪曲報道、拔高報道、有選擇報道、杜撰報道等，還有一類雖然不是假新聞但有新聞造假行為之嫌，如隱而不報、拖延報道等。徐培汀教授將失實新聞分為“全篇造假”和“浮夸、片面”兩大類并在“浮夸、片面”這一大類中又分了四個小類：捕風捉影、移花接木、以偏概全和報喜不報憂。他的這一分法與李良榮教授指出的新聞失實的主要表現(xiàn)有異曲同工之妙。李良榮教授指出的新聞失實的主要表現(xiàn)有無中生有、憑空捏造、添枝加葉、層層拔高、要件殘缺、隱瞞事實、偷梁換柱、移花接木、因果不符這五個方面。從兩位學者的歸類來看，主要還是針對我國硬新聞上存在的虛假問題而總結的。
　　從受眾對假新聞的識別現(xiàn)狀來看，假新聞又主要體現(xiàn)為隱性與顯性兩大類：那類以軟新聞為主充滿“新、奇、特”色彩的假新聞，屬于顯性的假新聞。這類假新聞一旦被揭露出來后受眾能直觀地感受其虛假，研究者批判的也主要是這類假新聞；那類片面報道、有選擇報道、拔高報道等則屬于隱性的假新聞之列。顯性的假新聞在報道前或報道后會顯露出來，隱性的假新聞往往受眾已經對之麻木(或形成“慣習”)而不被重視，但后者對媒體的公信力卻損害最大，如措施成就類、好人好事典型類、粉飾環(huán)境類等假新聞(陳玉，2008)。受眾對媒體公信力的低評價，也主要是因這類隱性的假新聞而不是上述顯性的假新聞。但很多論文則把前一類軟性的假新聞當成了重點批判的靶子，在結構上要么論文一上來對什么是假新聞不進行概念的厘清，就分幾部分來分別談假新聞的危害體現(xiàn)，所用的論據則基本是這類軟性的假新聞；要么就是直接以這類充滿“新、奇、特”特征的假新聞為依據，對整體概念的假新聞危害媒體公信力的問題進行批判。而歷年的“十大假新聞”是這類論文借用的主要說理依據，如學術期刊網上的碩士論文《假新聞成因及對策探討——以2001年到2005年“十大假新聞”為例分析》和《論“虛新聞”和“假新聞”的法律責任》都是以十大假新聞為主要論證依據來分析假新聞的危害等，論文中以此為說理依據的更多。但從歷年“十大假新聞”的評選結果看，《新聞記者》所選取的假新聞絕大多數(shù)是“新、奇、怪”的軟性新聞，從內容來看多是社會奇聞一類，就是涉及時政新聞也多是“花絮類”政治新聞，一般不敢拿真正的時政硬新聞事件進行造假。如2009年的《奧巴馬送金正日iPhone和蘋果電腦》和2005年的《布什要賣掉夏威夷》，皆屬于博人一笑的類別，媒體發(fā)布這類軟性假新聞的目的也主要是為了吸引眼球。
　　可見，這類論文所談的“假新聞”并非完整意義上的“假新聞”，只是假新聞的一個小類而已，僅從這一類假新聞來看，假新聞不是傷害媒體公信力的主要因素。但綜觀相關研究論文，只有《假新聞不是媒體公信力的真正威脅》(宋志標，2009)一文鮮明地持此觀點：“筆者從來不認為假新聞會在實質上損害媒體的公信力，甚至于，它從來都沒有構成過真正的威脅……假新聞不具有動搖媒體公信力的現(xiàn)實影響力，但其他一些勢力卻能夠做到，它們才是真正的敵人。”這一觀點可從每年的“十大假新聞”以及同類型的假新聞的影響可以得到佐證，因為這類假新聞很少能使公眾集體產生恐慌、質疑、不滿，從而對媒體公信力產生動搖。再綜合假新聞的歷史以及對其的斗爭來看，硬性假新聞才是對媒體公信力造成損害的主要因素，真正對媒體公信力有損害的則是那些隱性的關于硬新聞的虛假報道，這些聳人聽聞的“新、奇、特”的軟性假新聞不是損害媒體公信力的主因。
　　二、從媒介公信力的定義出發(fā)對其的質疑
　　從媒介公信力的定義來看，軟性的假新聞也不是動搖媒介公信力的主要力量。對于媒介公信力的定義，在核心意義上紛爭不大，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媒介公信力是媒介為公眾信任的程度，是媒介在長期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在社會和受眾中的信譽度、權威性和影響力，它是媒介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也是現(xiàn)代媒介必備的最有價值的內在品質”。從定義看，媒體要想獲得公信力就必須真實客觀全面報道受眾在日常生活中所需求的信息，從歷年來媒體報道上的造假事實再結合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會發(fā)現(xiàn)，影響受眾對媒體公信力認可程度的關鍵是那些與他們基本生理、安全需求相關的新聞，而不是在精神上起到娛樂作用的新聞，也就是說，前一類新聞報道如果作假的話，就會嚴重影響受眾對媒體公信力的認可，典型例證如20世紀30年代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播出的廣播劇《火星人入侵地球》和我國“非典”的前期報道，而后一類軟性的假新聞則對媒體的公信力影響較小。從美國傳播學者梅耶(Meyer)對影響媒介公信力的因素歸類上，也可以證明真正決定媒體公信力的不是這類軟性的以聳人聽聞為特性的假新聞。1988年，梅耶把影響媒體公信力的因素簡化為“相信子量表”}6j：公平一不公平有偏見一無偏見報道完整一報道不完整準確一不準確值得信賴一不值得信賴，從中可以看出，影響媒體公信力的主要是新聞報道“公平與否”“有否偏見”“是否完整”，再就是“是否準確”“是否值得信賴”，這說明新聞報道的公正、立場客觀、內容真實完整準確是塑造媒體公信力的最關鍵因素，而“是否值得信賴”則是一家媒體在前幾個方面長期以來做得如何的附帶結果。從這幾大因子來看，媒體要想有公信力就需要在硬新聞報道上以及在涉及大眾最基本的生理、安全需求方面的新聞事件的報道上必須堅持這些標準，再就是涉及各個社會團體與階層的報道上要無偏見，全面客觀地反映各個階層的圖景。這樣，媒體才能有公信力。這些對新聞報道應如何維護媒體公信力的要求說明，那些軟性的聳人聽聞的對人們基本生理、安全不構成威脅的假新聞對媒體的公信力影響不大，也可以這樣推理，這類假新聞中的絕大多數(shù)新聞不具備上述五個影響因子。對于這一觀點還可以借助軟新聞的定義來理解，我國《新聞學大詞典》對軟新聞的概述為：指那些人情味較濃、寫得輕松活潑、易于引起受眾感官刺激和閱讀視聽興趣、能產生即時報酬效應的新聞。社會新聞大致屬于這類新聞，主要包括社會花邊新聞、娛樂新聞、體育新聞、服務性新聞等，其最大特點就是注重趣味性。從軟新聞的性質來看，其確實不具備這五項影響因子，也對人們基本生理、安全不構成威脅。
　　三、從什么是信息失真對其的質疑
　　信息失真是媒體喪失其公信力的最主要因素。所以，論證軟性的假新聞不是損害媒體公信力的主要因素時，還需對什么是信息失真及其影響進行剖析。信息失真一般直接體現(xiàn)在媒體的報道上，但隱性的決定則在媒體背后的權力上，關于這一點從我國媒體的事業(yè)單位屬性來看不難理解。因此，新聞信息失真與政府信息失真往往是一致的，且后者決定前者。政府信息失真具體表現(xiàn)為虛假信息、不對稱信息、信息缺失或遺漏、滯后信息等四種類型。
　　從新聞報道現(xiàn)實來看，出現(xiàn)這四類情況的信息一般都是重大的硬新聞(包括時政、經濟及社會新聞等)，對于這類新聞的發(fā)布之所以出現(xiàn)這四種情況，主要是擔心公布后的負面影響，從這一點來看，軟新聞基本不會進入這四者之列。同時，這類信息又多涉及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中所言的人的最基本需求，因而，長期以來在這方面信息的報道上，由于上述做法導致不能滿足公眾的信息需求，極大地影響了媒體的公信力。因為，信息公開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行政機關手中，公開什么、怎么公開不由公眾決定，這就使行政機關可以不受控制地任意決定公開或者不公開。在這種權力下，由于諸多原因的促使，使得在發(fā)布信息的選擇上出現(xiàn)失當。主要表現(xiàn)在：涉及國家機密的——不能發(fā)布；有損自身形象的——不愿發(fā)布；社會高度敏感的——不敢發(fā)布；倡導風氣的——反復發(fā)布；維護形象的——盡力發(fā)布；財政代價過高的——無力發(fā)布。這種做法長而久之就會損害媒體的公信力，事實上這種做法也深為公眾所詬病。再從這種發(fā)布失當來看，軟新聞同樣不屬于此列，這也說明，軟性假新聞不是信息失真的主要內容，自然也不是公眾對媒體公信力不滿的主要因素，所以，這類論文把那些嘩眾取寵的軟性假新聞當成損害媒體公信力的罪魁禍首就站不住腳。這也可從新聞報道中的一些具體例子來證明，如2001年的南丹礦難、2003年的“非典”前期報道、2008年的山西潰壩事件等，都屬于信息失真造成了公眾對媒體公信力的嚴重懷疑，而這類新聞造假行為所涉及的新聞信息，都不屬于軟新聞之列。
　　因而，從信息失真的角度來看，媒體以及政府因做法失當導致?lián)p害媒體公信力和政府公信力的新聞，都屬于性質重大的硬新聞，軟新聞不屬于此列，這也說明軟性的假新聞不是損害媒體公信力的主要因素；最傷害公眾、導致公眾對媒體公信力懷疑的新聞造假也是那類涉及公眾切身利益的重要硬新聞。
　　結語
　　把軟性的假新聞當成假新聞的全部，把屬于包括其他類別的假新聞造成的對媒體公信力的危害都歸結在這類假新聞的身上，把它當成一個重點靶子進行宣泄式的批評，這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產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對常見的概念缺乏考證、缺乏深入思考與反向思辨的習慣，喜歡感性地想當然地下結論。其危害甚大：其一會對假新聞的認識淺層次化、片面化，并進而影響到他人也產生這種認知錯誤，一起主動犯指鹿為馬的毛病，長而久之，就會真正地認鹿為馬，而把真馬當成非馬；其二會無意識地轉移應該正視的問題，忽視真正對媒體公信力有損害的假新聞，從而不利于問題的真正解決。例如因為以這類似新聞為推理依據，結果很多論文就得出假新聞產生的共識原因：一是因為媒體競爭加劇，二是因為受眾的求新求異心理，三是記者的職業(yè)道德滑坡，四是緣于網絡的開放性等，這樣就轉移了問題的焦點，把深層的問題淺層次化。所以，對是否真是這類假新聞?chuàng)p害了媒體的公信力值得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