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都敢

　　“從嚴治政”是朱镕基一貫遵循的從政原則。他平時言談舉止從容不迫，辦事果斷，雷厲風行。他不能容忍拖拖拉拉的衙門作風和官員的“不作為”行為，尤其對一切腐敗現象深惡痛絕。對此，他在日常工作中會隨時不留情面地嚴厲批評，甚至加以呵斥。（以下楷體為朱基原話，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如果本屆政府都是“好好先生”，我們就對不起人民
　　要恪盡職守，敢于說真話。如果本屆政府都是“好好先生”，我們就對不起人民。要做“惡人”，不要說“我們現在這個社會已經變成庸人的社會，都不想得罪人，我不同流合污就行了”，這樣想是不行的。首先，你們可以得罪我。我這個人氣量不大，很容易發(fā)脾氣，你要跟我辯論，我可能當場就會面紅耳赤。所以，我記住了這句話：“有容乃大，無欲則剛。”你沒有貪欲，你就剛強，什么也不怕。這是我的座右銘。雖然我的氣量不大，但是我從不整人，從不記仇，這是事實可以證明的。相反的，對于那些敢于提意見的人，敢于當面反對、使我下不來臺的人，我會重用他。當然，也不是對一切人都重用，如果他沒有能力，我還是不能重用。但是，我絕對不會記仇。本屆政府劉積斌同志算一個，為了發(fā)國債的問題他曾跟我爭得一塌糊涂，當時我對他很有意見。我到現在也認為，他還是錯的，他那種發(fā)國債的辦法是不行的，去年不是已經證明按我的辦法做是正確的嗎？不能搞市場招標，把利息抬得那么高，國家怎么負擔呀？中國是特殊情況，國債利率比銀行存款的利率高，世界上其他哪個國家有這種情況？你搞國債市場招標，只能把高利息給那些投機倒把的人。但是積斌同志很正直，很有能力，我認為選拔積斌同志擔任國防科工委主任是很適合的。所以，請同志們對我放心。我當時可能會跟你們發(fā)脾氣，跟你們爭，甚至說一些很難聽的話，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是不愿意改，而是改不了了。但是，我這輩子只是被人整，從來沒整過人。所以，我們都要變成這樣的人，不僅敢于得罪像我們這樣的領導，還要敢于得罪下面的人。不然，國家紀綱是樹立不起來的。我對你們高度信任，我不擔心你們打擊報復，我擔心你們不敢得罪人。你們首先要敢于得罪我們，其次要敢于得罪你們管的人，要把他們管起來。
　　……
　　我到國務院工作八個年頭了，深刻地感到，出個主意是非常容易的。主意可以出得很多，可以天上地下，博古通今，引經據典；定個政策也不是很難，只要你虛心聽取各部門的意見，群策群力，也可以出臺一個好政策，但是要落實就難得很。那不是你寫一大篇批示，下面就會照著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最難就在于落實。我八年來的體會，就是要辦一件事，不開八次、十次會議就沒法落實。如果發(fā)一個文件，能兌現20%就算成功了，不檢查落實根本不行。部委作出的任何決定、政策，也要下去檢查、落實，反復地講，反復地考慮……你們看沒看3月15日那天電視的“3·15”行動節(jié)目？這次是對傳銷這種不法行為的集中報道。什么是傳銷？就是一個人發(fā)展10個人，10個人發(fā)展100個人，推銷假冒偽劣產品，害得參與者家敗人亡。推銷給病人的所謂“醫(yī)療器械”，搞得人家傾家蕩產，病人原來還能站起來，使用后躺在床上起不來了。那些參加到傳銷網絡里的人，有的幾天就可以賺幾千元，一個月賺上萬元。我看了這個電視節(jié)目以后感到痛心。但是李嵐清同志（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告訴我，他去年作了批示，要取締傳銷，文件給我看了，我也同意。時間過去一年多了，看來處理這件事情的阻力大得很呢。王眾孚同志（時任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長），我不是批評你，工商局下面好多機構不一定聽你的，因為都是屬于地方的，有的腐敗得很！但是，你還是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嵐清同志作了重要的批示后，你又印發(fā)了一個關于對傳銷的管理辦法，那不就是說傳銷可以不取締了！傳銷往往牽涉到地方的利益，那都是官啊，還有社會上的不良分子，都牽涉到里面。參加到這個傳銷網絡里面的人，一旦要退出來，就要被毒打一頓。這是什么市場經濟？簡直是最黑暗的封建社會行為，所以非取締不行，還能讓它繼續(xù)害人嗎？我回憶起剛到國務院工作時，深圳的“股災”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全國都在搞股票。當時成都的股市有十多萬人。他們在房頂上拍的照片，我至今還保留著。照片上人山人海，十多萬人在那里趕騾馬大會似的炒股票。四川省領導問我怎么辦？我說堅決取締，就是不許搞，不下這個決心怎么行？！所以，同志們，要落實、落實、再落實，你的文件發(fā)下去以后，你不下去跟著檢查，沒有多少人理你?，F在，我們一些公司的老總、地方上一些管經濟的同志，既無知，又大膽，根本不懂經濟，瞎指揮，膽子大得不得了。對這些公司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報到我這里來的都是虧幾十億元的。中國農村發(fā)展信托投資公司虧68億元，中國光大國際信托投資公司虧50億元。最近，中國有色金屬工業(yè)總公司炒國際期貨，在倫敦期貨市場上胡來，外國人都被嚇壞了。后來，外國人看清楚了，這是一幫糊涂蟲，就整了他們一下，結果虧了7.7億美元，就是60億元人民幣，這不是對人民犯罪嗎？！銀行也是幫兇。中國有色金屬工業(yè)總公司炒期貨都是借外國的錢，也沒有指標，這樣做完全是違法的。誰給它擔保的呢？中國銀行湖南省分行。這個行長不但要撤職，而且終身不能在銀行任職，我看他應該坐牢。中國銀行總行都無權這樣擔保，何況一個省分行。領導班子是非常重要的。就怕這些“半吊子”，你說他不懂吧，他滔滔不絕，還能說幾句洋文，搞得你暈頭暈腦；其實，他狗屁不懂，在外面膽子大得不得了，就應該把這樣的人撤了！不能怕得罪人。
　　1998年3月17日，朱镕基在第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當選為國務院總理。3月24日，他主持召開國務院第一次全體會議，并發(fā)表了上述講話。此講話在《朱镕基講話實錄》一書中的題目為《在國務院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
　　其實，在朱镕基的副總理任內，他的“嚴厲”和“不留情面”已經讓政府官員領教很多了。
　　
　　心軟的官是帶不出好兵的
　　嚴字當頭，從嚴要求。江澤民同志強調，要從嚴治廠、從嚴治企業(yè)。我在上海工作時，一直講從嚴?，F在我們的“關系學”太多了，大家都不愿批評了，講情面、講關系，怕穿“小鞋”。這樣下去，我們黨和國家的事業(yè)是要被斷送的，必須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
　　上次我聽民航局領導匯報工作時，毫不客氣地批評了他們一通。我不是否定他們的成績。民航局的領導干部，不管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這些同志素質好、黨性強、很精干，文化程度也比較高，很有經驗，但最大的缺點、弱點就是管理不嚴。當“老好人”不行，一定要嚴格要求。我知道，做這件事很不容易。我的脾氣不好，有時在情況不明的時候批評人，得罪了一些人，我要改掉隨便批評人的毛病。但如果怕得罪人，黨和國家的工作就搞不好。我寧肯不當這個官，看到問題，我一定要指出來。心軟的官是帶不出好兵的。
　　1991年10月7日至8日，全國民用航空服務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朱镕基在會上發(fā)表講話。當年4月份，朱镕基出訪西歐時，就在機場親身經歷了飛機不能按時起飛的事。他早晨到機場，因油管壞了要換，改到下午。但下午也沒能準時起飛，原因是工作人員業(yè)務不熟，沒能按時把行李裝好。根據親身體會，朱镕基在這次會上發(fā)表了題為《“正點”是民航服務質量的中心》的講話，上述這兩段是其中的一部分。
　　
　　鐵路不正之風會毀掉一批干部
　　鐵路系統(tǒng)是個半軍事化的組織，我看也存在人浮于事的問題。你們可以把一部分人拉出來搞多種經營，增加財源。我希望鐵道部門狠抓一下這件事情，每個鐵路局、鐵路分局都要有一名負責同志來抓多種經營，結合企業(yè)轉換經營機制，把多余的人拉出來搞多種經營、資源綜合利用，特別是發(fā)展第三產業(yè)。我在煤礦考察時反復強調發(fā)展多種經營，不要盲目發(fā)展加工工業(yè)，那是重復建設，將來肯定是站不住腳的。最好的辦法是發(fā)展第三產業(yè)，搞商業(yè)，搞服務業(yè)，這些東西是不怕多的。拉出來搞多種經營的職工待遇不變、身份不變，還是全民職工。我想，對這項工作，鐵道部要抓一抓。你們一共有342萬人，才十幾萬人搞多種經營，這個事業(yè)發(fā)展?jié)摿艽蟆Ｎ蚁嘈?，鐵路部門在這方面會開辟一條途徑。但是，有一條要切記，搞第三產業(yè)，不能以車謀私、以票謀私，不能經營車皮、車票。鐵道部黨組制定的嚴禁以車、以票謀私的決定是正確的，要堅決執(zhí)行。如果利用行業(yè)的有利條件，去倒賣車皮、車票，就會損壞鐵路的聲譽，就會敗壞黨風、路風，甚至毀掉我們的一批干部。對這個問題，各級領導干部務必引起高度重視。
　　
　　1992年7月16日，鐵道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鐵路領導干部會議。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發(fā)表題為《緩解鐵路運輸緊張狀況》的講話，上述一段為其中一部分。當時，全國經濟都在上新臺階，鐵路的運力不足成為一個突出的矛盾，所以召開了這次會議。
　　
　　林業(yè)部是不是改叫“砍林部”？
　　賈慶林同志（時任北京市代市長）問我當市長的訣竅。我說：第一用人，第二理財，第三抓好“菜籃子”。只要把這三項工作抓好，政績就上去了。理財非常重要，該頂就得頂，要按照中央的政策來辦事……最根本的，還要關心人民群眾的生活?，F在，如果對農民的利益不保護，看著糧價下跌，看著國有企業(yè)職工開不出工資、生活困難。不采取措施怎么行？有些城市，如青島做得不錯，市政府拿錢來補充國有企業(yè)的資本金?，F在為什么財政收入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那么低?。烤褪且驗檫@個基金、那個基金太多，所以要少搞點工業(yè)項目，搞基礎設施建設也要量力而行。農田水利建設是基礎設施，不重視這個不行。蘭新鐵路銀川分局幾十年營造的防護林帶，現在全被砍光了，真是不得了！孫永福（時任鐵道部副部長），你們回去研究一下，樹雖不是你們砍的，我說你們無能，是指你們對地方的做法無能為力??！所以，我看了有關電視的報道以后，就把徐有芳（時任林業(yè)部部長）找來了。我說，我今年到四川大涼山地區(qū)視察，看到海拔3000多米的森林被砍得一塌糊涂。他們告訴我，阿壩地區(qū)砍得更厲害，這還了得！再這樣砍下去，水土不斷流失，三峽水庫過不了幾年就會淤掉。林業(yè)部是不是要改個名字，叫“砍林部”？當然，這不能全部怪林業(yè)部，地方負責管這些事業(yè)單位。要立即研究措施，不準砍樹。你缺木材可以進口嘛，你砍什么樹呢？植樹造林有利于千秋萬代。不許砍樹，而且要造林，你應該成為真正的林業(yè)部。絕不能為了眼前利益，為了出政績、增加財政收入，拼命地砍林子。我講這些事都與你們在座的有關，靠砍林增加收入，對于這樣的事情，各省財政廳不要贊成……
　　1996年12月18日至20日，全國財政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在會上做了題為《關于宏觀經濟和財稅工作的幾個問題》的講話，他是在講到“關于做好明年財稅工作”這方面內容時，插入上述這段話的。
　　
　　審計部門要有硬骨頭
　　審計結果要有總體概念，但更重要的是要查處幾個大案要案。只有查處幾個大案，嚴懲一些人，才會起威懾作用。如果只是泛泛講些概念，即使通報全國，也不會有多大威懾力。毛主席講過，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你審計了“十個指頭”，但對問題一個也不處理，不如抓住要害問題，嚴肅處理，砍他“一個指頭”，審計都要采取這個辦法……
　　現在社會上講情風和姑息、包庇現象非常嚴重。我們無論做什么工作，要想作出一些成績，都要跳出人情網，站在國家利益的立場上，依法辦事，這樣國家才有希望。你們什么人也不要怕，這一點非常重要，沒有這點精神，那是絕對不行的。你們講對世界銀行、亞洲開發(fā)銀行貸款項目的審計受到干擾，這一點不能讓步，否則是要砸牌子的。你們干你們的，誰也不要怕。審計部門要站在國家和法律的立場，如實對外公布和報告，誰干涉就處理誰，不管是省長還是省委書記，包括我在內，誰違法就得下臺。我經常講，要少吃吃喝喝，多長點骨頭，少長點脂肪。審計部門要有硬骨頭。
　　1998年12月15日，是國家審計署成立15周年紀念日。這是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在聽取審計署工作匯報時的講話。在《朱镕基講話實錄》中，該文題目為《審計工作任重道遠》。當年，在時任審計長李金華的帶領下，審計署揭出了大洪水期間有關部門將水利建設資金挪作他用的重大問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居然腐敗到靠殺人升官
　　干部隊伍的腐化相當嚴重。有些事情是前所未聞的?？h長買通殺手去殺縣委書記，他好當書記；副縣長買通殺手殺縣長，他好當縣長。這類案件不是一起，起碼有五起之多。我們只聽說過跑官、買官的事情，沒有聽說過有殺人升官的事。居然腐敗到這個程度！
　　……
　　不久前我到安徽南陵縣去察看糧食倉庫，在我沒去之前糧庫都是空的，后來他們把一些糧站的糧都搬過來，擺得整整齊齊。連我都敢騙，真是膽大包天！還有一件事，我到某省會城市考察下崗職工再就業(yè)服務中心。原來是一個大倉庫，空空蕩蕩的，他們在幾天之內把許多個體戶都搬進去，里邊人山人海。我去參觀的時候，那歡呼??！人人都想跟我握手，挺有勁兒的，熱情得很。我一回到北京，就收到一封人民來信，說那些都是假的，不信現在你再去看看，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就派國務院辦公廳的同志去微服私訪，果然來信反映的情況屬實。
　　1999年春節(jié)前夕，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到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信訪局看望工作人員，這是他于2月5日聽取信訪局同志工作匯報時講話的部分內容。在《朱镕基講話實錄》一書中，該講話的題目為《信訪工作是聯(lián)系群眾的重要渠道》。
　　
　　搞“豆腐渣工程”公理難容
　　請國辦通知湖北省委、省政府、計委、水利部：請志杰、祝平同志看一下7月6日的《焦點訪談》。并請培炎、恕誠、懷誠同志組織機關干部看看。如果千里長江大堤，質量大抵如此，則中國危矣，而我等均該罵名千古。曾記去年今日，解放軍犧牲生命保衛(wèi)洪湖大堤，而今一撮蛀蟲公然克扣國庫公帑，置百萬人民生命于不顧，政府諸公視而無睹，國法何在，公理難容。請嵐清、忠禹同志核示。
　　
　　朱基
　　7月7日
　?。ň幷咦ⅲ褐窘埽促Z志杰，時任中共湖北省委書記；祝平，即蔣祝平，時任湖北省省長；培炎，即曾培炎，時任國家發(fā)展計劃委員會主任；恕誠，即汪恕誠，時任水利部部長；懷誠，即項懷誠，時任財政部部長；嵐清，即李嵐清，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忠禹，即王忠禹，時任國務院秘書長。）
　　1999年7月6日晚，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節(jié)目報道，湖北荊州市燕窩鎮(zhèn)長江堤段新修建的堤防加固工程，有一段是“豆腐渣工程”。第二天，朱镕基總理就做了上述批示。在《朱镕基講話實錄》一書中，此文的題目就是《搞“豆腐渣工程”公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