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的時光

　　肖千超生于一九九零年，畢業(yè)于長春理工大學(xué)汽車學(xué)院，九零后作者。作品見《詩選刊》《文藝報》等雜志?，F(xiàn)供職于吉林省長春市新文化報社，任記者。
　　
　　【1】
　　
　　常常會寫故事，就算故事中會把我的經(jīng)歷經(jīng)過加工穿插進(jìn)去，也始終不算真正在記錄我和美兮的故事。
　　2008年是曖昧的一年，身邊很多同學(xué)似乎在這一年都發(fā)生過關(guān)于感情的難忘事件。我和美兮就是從這一年開始認(rèn)識的。
　　美兮是我遇見過的最奇怪的女孩?？偟恼f來，她算是一個漂亮的女生。她的五官有著古典神秘的美感，卻又帶點安靜與祥和。一頭干巴巴的長發(fā)，總是雜亂無章地散落著。心情好的時候會用一個大發(fā)夾夾起其中一部分頭發(fā)，束在腦后，看起來很獨(dú)特也很落拓不羈。她穿衣風(fēng)格也有別于一般女生，總是穿寬松的外套，里面是常見的黑白兩色的襯衣，配上破舊的牛仔褲，鞋子是穿很久也不洗的球鞋。黑漆漆的臟，長年累月地堆積在上面。她的內(nèi)心應(yīng)該有一半是屬于男人的，我想。不然她不會把自己打扮得如此隨意枯燥。但說實在的，我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有著漫不經(jīng)心的美麗，給人非常隨意舒適的感覺。
　　
　　【2】
　　
　　美兮在那一刻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第一眼看見她，我覺得她像一個睡懶覺睡到中午的困頓女生。她站在書攤邊停頓了一下，然后以一種大搖大擺的姿態(tài)晃過來。她沒有走中間寬敞的通道，而是選擇在擁擠狹窄的窗邊過道里穿行。經(jīng)過我的書時，她碰掉最上面那本擺放不是很整齊的書。我以為她會轉(zhuǎn)過頭來小心翼翼地?fù)炱饋怼５聦嵤撬裁匆矝]做，直接就走過去了。我仔細(xì)地看了她一眼。那天她扎了麻花辮，印象非常深刻。因為現(xiàn)在很少看見這么打扮的女生。潔白的大T恤上，有兩個非常好看的藝術(shù)字體：美兮。于是我斷定，這是她的
　　名字。那兩個漢字像一個記號，在白色布料上非常醒目刺眼。
　　后來我到書架的那邊刻意去找她。她對著一本很厚的書來回地翻，眉頭緊皺，表情嚴(yán)肅。我悄悄走到她旁邊，假裝不經(jīng)意地拿下眼前的一本書，目光卻悄悄地側(cè)過去看她。她似乎發(fā)覺我在看她，于是也轉(zhuǎn)過頭來仔細(xì)打量我。“有什么事嗎？”她問我。
　　“你剛才碰翻了我的書”。
　　“是啊，我知道”。很鎮(zhèn)定的口氣，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你還裝作不知道走掉了？”
　　“不就是一本書嗎？你自己可以撿。何況是你的書。再說過道那么擁擠，我完全蹲不下來”。
　　“話不能這樣說……”
　　“那要怎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灰暗的小心眼男生。”她很認(rèn)真的表情。
　　結(jié)論是，我是個灰暗的小心眼男生。我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表情完全僵硬。像是電影放了一半暫停在某個畫面上。
　　然后她的臉上突然顯現(xiàn)出笑容，“你是想和我搭訕嗎，蘇澤？”
　　“……你還知道我的名字？”
　　見我一臉驚訝的表情，她說：“因為你的書上有你的照片，我看過，所以知道你。這名字并不怎么樣啊?！?br/>　　我看著她搖頭晃腦的樣子，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她疑惑地問“說實在的，你寫的東西，我很不喜歡”。
　　她用的句子不是“不是很喜歡”，而是“很不喜歡”。
　　原本那個非常溫暖的下午，就被美兮這樣殘忍地破壞了。
　　我走出書城，抬頭望了望天空。天空藍(lán)得透徹，藍(lán)得深邃，藍(lán)得好像可以凈化心靈。鳥兒滑翔的時候都要展開翅膀，是想以最大的程度接吻天空嗎？或許吧，我笑了。因為我是人，所以永遠(yuǎn)不知道鳥的答案。我就是這樣，每天灰暗地想著各種奇怪的事。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不去聯(lián)合書城。她似乎從我的世界消失掉了。
　　說實在的，我覺得自己和美兮的第一次相遇很神奇，像是一出戲。這出戲沒有圓滿的結(jié)局，是因為女主角的率真性格以及惡狠狠的說話方式。那樣性格率真的女孩，內(nèi)心一定有很多堅強(qiáng)的元素。我欣賞這樣的性格，卻也懼怕其中的堅硬。
　　回到宿舍，十二樓陽臺上曬著短袖上衣。隨著柔風(fēng)輕輕浮動，背景是藍(lán)得透徹的天空。我躺在床上，一個人想著很多快樂的事情。直到遠(yuǎn)處有浮起的煙嵐，淡淡模糊了遠(yuǎn)景。如果白天可以再長一點，再長一點，春秋冬都可以像夏天一樣，白天變得更長，我想我會快樂得更久些。
　　我以為美兮只是今天的一個小插曲，沒有想過自己會再遇見她，但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她再度以一種慵懶霸道的姿態(tài)進(jìn)入我的視野。
　　
　　【3】
　　
　　長春理工大學(xué)東門，我把手插進(jìn)褲兜，走出公交車站。人們說把手插進(jìn)褲兜是在裝酷，其實對于在孤獨(dú)中執(zhí)著行走的孩子來說，只是貪戀褲兜中的一點溫存。從東門取了車，飛馳在校園里，圖書館、體育館、白求恩雕像……匆匆掠過我的肩膀。研二宿舍樓前，我的視線被一個小書攤吸引住。我?？苛俗孕熊?，徑直走過去。之所以會被吸引過去，是因為這個小書攤賣的既不是教輔材料也不是勵志圖書，而是一些文學(xué)類書籍。我蹲下來翻看，有些書已經(jīng)很破舊了，但卻有明顯修整過的痕跡。其中有一段被重重地畫過好幾筆：女人要的其實很簡單，一枚卡地亞的戒指，一段樸素的摯愛真情，一份獨(dú)一無二的人生歷程。我突然覺得這句話說得真好，并覺得喜歡這句話的女生一定是很有品位的女生。我抬頭問這本書多少錢時，發(fā)現(xiàn)坐在小板凳上帶著耳機(jī)邊聽音樂邊看書的人居然是美兮，她連看都未曾看我一眼，這多少讓我覺得她不像在賣書，倒像是在推銷自己。想到上次她的“卑劣”行徑，我想起身就走，可手里這本書卻讓我愛不釋手。我決定不考慮那么多，先問問價錢。
　　“這本書多少錢？”我低著頭把書舉到她眼前。
　　“自己看定價”。美兮說。
　　“你這是舊書，你還按定價賣啊？”我有點激動。
　　美兮抬起頭看我說：“原來是你啊?！?br/>　　“是我怎么了？”
　　“定價多少就賣多少，不買別問”。
　　我心里尋思著，我是買書的，不買我能問么，感情現(xiàn)在成了我欠她錢的樣子。我翻過書的背面，看一眼定價，二十三塊。
　　“你這書有點貴吧”。我說。
　　“那你到別處看看，我這不圖賣，圖吆喝行么！”
　　“不圖賣你還擺地攤賣那么貴，你想什么呢？”我滿臉鄙夷地看著她。
　　“我喜歡呀，你管得著么，碰見喜歡卻買不起的我還送一本呢”。
　　“是么？”我一臉壞笑地問。
　　“當(dāng)然”。美兮回答。
　　我不知道當(dāng)時哪來的勇氣，伸手拿起書，一邊回頭大聲喊：“謝謝你的書?！币贿咈T上車就跑，心里暗自高興。只聽后邊瘋了似地喊：“喂……喂……你有病吧？神經(jīng)病。你給我回來！ ”
　　回到宿舍，我坐在陽臺椅子上，回憶著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舉動。想著想著，居然自己笑了。我翻開書，反復(fù)地看那句話。女人要的其實很簡單，一枚卡地亞的戒指，一段樸素的摯愛真情，一份獨(dú)一無二的人生歷程。
　　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卡地亞戒指，才知道那種鉆戒非常名貴。尤其是那款LOVE系列的，LOVE拼成的界面，O的部分填滿了碎鉆。怪不得她會那么喜歡，我覺得每個女生都會喜歡。
　　我沒有讀完那本書，只是一一翻看那些用黑筆和紅筆勾勒出來的文字。三天時間里，我每天夜晚入睡前，都要把這本書放在枕邊，這樣才睡得安穩(wěn)。我不知道最近為何思緒總是停在我和美兮在書城相遇的那個時刻。潛意識告訴我，我可能喜歡上這個人了。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像有什么事在壓抑著你的情感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我連續(xù)三天去研二的宿舍門口尋找她，連吃飯上課時都特意地在研二的宿舍門口繞行?？勺罱K沒有任何結(jié)果。
　　
　　【4】
　　
　　路邊的白楊樹特別繁茂，可8月上空熾熱的陽光還是透過斑駁的枝丫，烤在行人的周身。汗水一直從額頭上往下淌，那天的風(fēng)是微醺的，行人是匆匆的，所以很久以后，我依然會記得那些過往。彼時，我安靜地站在校園廣場，彼時，我見到你就輕易地把笑容掛在臉上。
　　一個小書攤，一把純白色小傘，一把小椅子，和一個灰白色帆布背包。我就知道坐在椅子上的人是美兮，因為在這個偌大的校園里，那些小女生們要么是在忙著戀愛，要么是在忙著上課，為數(shù)不多的在忙著找工作、忙著網(wǎng)游。所以我一看見這個小書攤，就知道這個人肯定是美兮。在我眼里，她是這個學(xué)校為數(shù)不多的異類。
　　我的心開始“砰砰”地跳個不停。這情景已經(jīng)被我在想象中設(shè)定過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可能，可真正面對的時候，我卻懦弱得像個小孩子。
　　我坐在不遠(yuǎn)的石凳上，從包里拿出那本書，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抬頭看美兮，她還帶著純白色耳機(jī)，安靜地坐在那兒。當(dāng)我正要起身時，美兮抬頭看我。那種眼神很奇怪，像是充滿了疑惑和不安。我鼓起勇氣走過去。連怎么開口和她說話還沒想清楚，就已經(jīng)走到她跟前。倒是美兮先開口打破了我的焦慮。
　　“你很喜歡那本書？”美兮指著我手里的書問。
　　“是的，我還很喜歡被你重重畫了好幾筆的那句話”。
　　“哪句話？”美兮的臉色有些泛紅。
　　“我想給一個我喜歡的女孩子買一枚卡地亞戒指”。我不知道當(dāng)時哪來的這般勇氣，但確確實實我說出口了。
　　“那我送你一本新的吧”。
　　“你還有新的么？”
　　“當(dāng)然，你不知道這本書是我寫的么？”
　　我滿臉驚訝，仔細(xì)看這本書，淡藍(lán)色封面，是天空和大海輝映的藍(lán)色。一個漂亮的小女生雙手放在帶著耳機(jī)的耳朵上，面目精致淡雅。書名字是“香格里拉之遠(yuǎn)”，署名陌小艾歪歪斜斜地綴在下邊。書的扉頁上沒有簡介，也沒有序言，只有一個簡單的后記。
　　“那么書里說希望找一個大眼睛，喜歡穿棉布格子衣服的男生也是真的么？”我盯著美兮的眼睛問。
　　
　　尾聲
　　
　　今天多倫多的陽光很充足。我零零散散地寫完屬于我和蘇澤在國內(nèi)的故事。我一直覺得和蘇澤的相遇是那么讓人意外和驚喜。而我們雙雙作為交換生來到多倫多又是那么幸運(yùn)。剛剛蘇澤發(fā)來短信息說：我穿了一件黑白格子的短袖T恤，我們?nèi)バ@廣場擺地攤，賣我們的書吧。我抬起頭看窗外。窗外大片大片的薔薇在沖著我微笑，我也要學(xué)會對它們微笑。微笑著容易過一天，也許我們已經(jīng)老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