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小零食

　　如今孩子們的小零食五花八門，色香味俱全，想到自己小時候的“小零食”真寒酸，但就情調(diào)快樂而言，不僅毫不遜色，甚至略有過之。
　　春天剛到，許多樹還舉著光禿禿的椏枝，小鳥的叫聲還有些拘束，有一種叫“姑姑獲”的小草早早搶了第一名。小小的“小吃店門”首先被微微的、暖暖的春風(fēng)吹開了。粗心、眼拙些的小鬼是看不到的，一個孩子趴下去，口中念念有詞：“姑姑獲，姑姑獲，你不出來打你姨。”三五個孩子也跟著趴下，或蹲下去，找這種小草的花蕾，那小花蕾鵝黃色，只比大頭針稍粗些，放在嘴中，有絲絲甜，還有春天的味道。吃夠了，玩累了，我們就在草地上或坐，或躺，說些童話。暖融融的陽光下，風(fēng)輕飄飄的，草暖柔柔的，很愜意。
　　姑姑獲的花蕾偷偷長成小穗時，菅草的“小吃店”接著開張了。它的花蕾尖尖鼓鼓的，直直地沖出地面，小心翼翼地提出長長的小尖包，我們叫“提杠子”。把杠子層層剝開，里面藏著白白嫩嫩的花穗穗，把這種小零食放到嘴里，軟軟的，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清香，小舌頭嘖嘖地咂著，美味啊，陶醉了小吃客。
　　這時，春風(fēng)把小河上的封條吹開了，小鳥的叫聲輕松歡快，無拘無束起來。生產(chǎn)隊(duì)里的小壯牛拉著犁鏵犁地了，泥土的“商店門”被劃開了。這里有甜甜的茅草根，有又脆又甜又嫩的“馥子苗”根。三五個孩子跟在犁后，像尋找寶貝，又像是一場眼力與速度的比賽，你推我搡，跳著鬧著笑著吆喝著：“我先看到的，是我的?！睕]關(guān)系，戰(zhàn)爭是暫時的，新的小零食隨時被“拋售”。小鳥們也來湊熱鬧，它們也跟在犁鏵后，和孩子一起搶，只是它們搶的是小蟲子。
　　村前村后滿是榆樹，榆樹枝上的疙瘩越來越大，終于有一天，店門開張，那一朵朵、一串串水靈靈的榆錢，嫩得令樹下的孩子直咂嘴，靈巧的小孩子早就爬上了高高的樹枝，揀開得最盛的最水靈的摘下來，自己坐在樹杈上，蕩著腿，悠閑地先吃一陣。不會爬樹的、膽小的在下面急得跺腳，高聲呼喊：“快扔下來，扔下來！”上面的小調(diào)皮故意沖下面做鬼臉，壞笑，搖著手中的榆錢枝，就是不扔，等看夠了下面的鬧劇，才咯咯笑著扔下來，下面一陣哄搶，搶到的高興，搶不到的剛想惱，又高興起來，因?yàn)樯厦嬗秩酉赂蟮膩恚瑯渖蠘湎?，笑聲一片?br/>　　榆樹商店剛關(guān)上，槐樹店又開了，那才叫“秀色可餐”。乳白色的花瓣，鵝黃色的花心，嬌嫩嫩的，玲瓏瑩潔的小俊花，遠(yuǎn)遠(yuǎn)地傳播著它的香味，鼻子靈敏的孩子們像小蜜蜂一樣，嗅著清新的花香，就來到了小店門口。
　　椹子還沒怎么熟，剛稍稍露出點(diǎn)紅臉，就被等不及的孩子摘下吃了，酸酸的，直倒牙，旁邊的孩子急著問：“怎么樣？酸嗎？”沒等答話，自己揪一把填入嘴中，“啪”一口吐在地上，有些惱，“這么酸？你怎么不告訴我？”另一個幸災(zāi)樂禍地嘿嘿笑，“酸得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吃了。”其他孩子哄然大笑。桑樹尖上偷食的小鳥都被他們的笑聲嚇跑了。
　　慷慨的春天在無私的給予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夏天來了。田野里的酒窠擎著，扣著的酒碗似的花兒在風(fēng)中跳著搖擺舞，向孩子們兜售著小零食。孩子們早已端起“酒碗”，迎著清風(fēng)，喝一盅，又一盅，香香的，甜甜的，爽極啦，美極啦！
　　另一種更有誘惑的“小肉食店”悄悄地預(yù)備開業(yè)了。“知了猴”，我們這里把稍大些的叫作“老哨龜兒”，比“老哨龜兒”小的叫“戒溜龜兒”?！敖淞铩蔽覀冞@里是指戒指，這樣叫它可能是指它的大小與戒指差不多。老人們叫它們“龜”，可能是與烏龜一樣爬行吧。在伏天里才出現(xiàn)的，大小在前兩者之間的叫“伏了”，它的叫聲，好像是提醒人們最熱的天來了，要注意防暑啊。所以它剛一出現(xiàn)，就每天“伏了伏了”地連續(xù)不斷地叫。我覺得“老哨”和“伏了”這土名字，更能形象地表現(xiàn)它們一夏天熱烈嘹亮的叫聲。
　　和別的“商店”不同的是，我們只能晚上光顧。太陽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慢騰騰地，在我們焦急的等待中躲進(jìn)了云層，云層像被它燒著一樣的紅。有些老哨龜兒剛在窩里露個高粱粒大的眼，細(xì)心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用小樹枝把它挖出來。不久，天黑了，看不見了，我們自有辦法，用耳朵聽，在籬笆旁，在花草邊，在樹下，凝神靜聽，“嘩啦啦”響的地方，就能逮到。那響聲此起彼伏，東邊剛捉一只，西邊又響起，忙得孩子?xùn)|奔西跑，可心里卻美滋滋的。那小東西在手心里抓抓撓撓的，癢得直想笑，有的從指縫里鉆出，順著胳膊往上爬，有些癢，又有些疼，這都擋不住捉老哨龜兒的熱情與喜悅。
　　月亮悄悄爬上樹梢，這時沒被逮住的老哨龜兒已趴在樹上不動，準(zhǔn)備蛻皮了，聽不到它爬動的聲音，也不用慌，我們逆著月光，順著樹干看，樹干鼓起個小包的地方，踮起腳尖，一摸一個準(zhǔn)。瓶子滿了，手也滿了，夏夜的清風(fēng)明月相伴，心里更美了，這種喜悅與成就感不遜于愛迪生發(fā)明電燈泡。
　　捉老哨龜兒高興，吃更喜悅。
　　看那油鍋?zhàn)汤怖怖?，煎著老哨龜兒，心里直發(fā)癢，盛在盤中，金黃油亮，香氣襲人。不管大人喊“別燙著”，早已用筷子夾起一只，用嘴吹兩下，一下送入口，熱乎乎，香噴噴，酥酥的，很勁道，滿口香啊，一直香到心里，心里說不出的歡喜。不一會兒，盤里的美味少了，我們又慢慢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怕這香味跑了似的，剩最后幾個了，又安慰自己，全吃了吧，今晚我捉更多的老哨龜兒。這是大方的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最香醇可口的美味。
　　夏天免費(fèi)的小零食，還有莊稼地里高高的玉米稈、高粱稈，找那些結(jié)實(shí)少、小的，折下來，剝開，準(zhǔn)甜，比甘蔗還甜還脆，還容易入口。
　　秋天的小零食有紫黑紫黑的野葡萄，甜中帶酸，很爽口。還有紅亮紅亮的枸杞子，像一個個大紅的小燈籠一樣掛在枝上，枝都被它們壓彎了，枸杞子的鮮亮也十分誘人。
　　紅彤彤的蘋果，黃澄澄的梨，還有帶麻點(diǎn)的噎人的面梨……不過這些水果，我們不能經(jīng)常吃。家里吃飯都成問題，哪有閑錢買水果？況且孩子們覺得它們不如那些免費(fèi)的零食大量供應(yīng)，吃得痛快，吃得坦然。
　　世上有哪樣小零食能如此在陽光下，在春風(fēng)里，在清風(fēng)明月相伴下，在廣袤的原野里，在寬闊的大街上，和小伙伴一起，熱熱鬧鬧地，無拘無束地共同享用呢？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