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的《流浪者之歌》

　　埃米爾?庫斯圖似乎是一個不緊不慢的人，功成名就地完成《爸爸出差時》以后，他沒有乘熱打鐵，竟然跑到巴黎創(chuàng)辦了一個名為“禁止抽煙”的樂隊，在那里蹦蹦跳跳地唱了一陣子；1988年，他又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拍攝完成了《流浪者之歌》。這是一個講述南斯拉夫吉普賽人的故事，影片榮獲1989年的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
　　埃米爾是塞爾維亞族群里的人，他們家卻是信仰穆斯林教派的，復(fù)雜的生存背景，讓他對人對事都多了一份多元和寬容的理解。在歐洲，吉普賽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乞討、小偷小摸，還有就是居所不定，總之是一個不負責(zé)任的民族。他們沒有自己的國家，就在全世界流浪著?？墒?，埃米爾描述的吉普賽人，讓你全身心地進入，不會輕易給他們下定義，你生活在他們中間，和埃米爾一樣，熱愛他們！
　　《流浪者之歌》沒有延續(xù)《爸爸出差時》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敘述手法，他另起爐灶，拍攝出完全個人化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影片，一部采用全新電影語言的、無人可以替代的詩電影。
　　影片講述南斯拉夫的吉普賽青年貝漢，為了醫(yī)治妹妹的翹腳，被拐入一個扒竊團伙，前往意大利。很快掌握了伎倆的貝漢衣錦還鄉(xiāng)，可是一直疼愛他的外婆卻看出了他的墮落，痛心不止。雖然貝漢娶上了自己深愛的女人，卻想把她懷中的孩子賣掉。在意識到自己被騙以后，貝漢救回了妹妹，殺死了仇人，自己卻被人開槍擊中。他從鐵橋上跳入開往家鄉(xiāng)的貨車，倒在貨車的沙石中去世。但是，他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吉普賽人四處流浪，他們的文化中有一種說法：即使你一輩子在外流浪，只要最后能死在家人的身邊，就會有重生的機會。貝漢回來了，外婆一直說，她就要死了，看見外孫的時候，她會幸福地閉上眼睛。可是她萬沒有想到，自己為外孫辦了葬禮。按照習(xí)俗，她在他的眼睛上放了兩塊金幣。
　　整部影片，讓人最不能忽視的還有音樂，在《流浪者之歌》里面，埃米爾似乎把他的音樂天才表現(xiàn)得最為徹底，情緒和戲劇沖突的高潮，常常是由音樂來完成的。特別是當(dāng)外婆送貝漢上車前往意大利時，所有人都上車了，大家哭成了淚人，可是村里的音樂家，帶著3個孩子，在貝漢家的門口，拉著手風(fēng)琴大聲地唱著，他們像是歌劇里的伴唱，不是規(guī)定情景中的人物，他們唱著，表演著，和人群拉開了距離，慢慢地往前走?，F(xiàn)場轉(zhuǎn)眼變得像舞臺，可是舞臺又比現(xiàn)實顯得更加殘酷。貝漢和外婆的表演，帶著細膩的生活毛邊，卻在這么夸張的手法下演進，你已經(jīng)完全被導(dǎo)演控制了，在那憂傷的歌曲中，你跟著人物的命運淚流滿面。
　　吉普賽人貝漢的家，在影片中就是一棟簡單的小房子。這讓你感覺是一種心靈的港灣，他們是一群被世界忽略的人。有一天夜晚，貝漢的叔叔把整棟房子掀了起來，外面下著大雨，貝漢貼著外婆，外婆緊緊地抱著外孫女，他們站在家里，可是整個人卻浸透在瓢潑大雨之中。那種超現(xiàn)實的場面，給人以巨大的震撼力量，讓你看見港灣消失時的恐懼和失落；第二天，就在同樣的家具前，貝漢發(fā)現(xiàn)自己心愛的火雞被叔叔殺了，他瘋了一般地撲向叔叔，要把他撕成碎片。這里，埃米爾給了一個小全景，于是你看清楚了，這是一個沒有墻壁沒有屋頂?shù)募?，背景是那個城市的建筑；后來貝漢在意大利做夢的時候，又夢見了這個家，這時候家正在大火中燃燒！所有的影像，都是那么強烈又那么傷感和荒誕地展現(xiàn)給你，于是你感受到埃米爾在表現(xiàn)群流浪人的生活和心靈憂傷時，超越了以往電影里的一切表現(xiàn)形式。這個家，變得既是現(xiàn)實的，又是超現(xiàn)實的。
　　在表現(xiàn)圣喬治的慶典時，場景完全不是薩拉熱窩干澀的黃土，而是斯科普里的河流，人們在帶有宗教意義的河水里洗禮，貝漢看見他鐘愛的女孩的裸體，她在自己的身上寫著貝漢的名字，他驚訝地張大嘴；夜幕在慢慢地降臨，河面上燭光閃閃，一份神秘的氣息在河面上漂浮而來，這時候，銀幕上彌漫著吉普賽人的浪漫氣息。你看見了另外一個民族的美麗，你會從一種概念的、封閉的認識中重新感受吉普賽人，一種全新的元素，讓你體驗到狹窄的生活經(jīng)驗從來沒有賦予你的一面，于是一個小小的幽默都會讓你含淚大笑。那種復(fù)雜的情感，只有埃米爾能夠?qū)⑺c燃。
　　20年過去了，當(dāng)埃米爾重新談到這部影片時，最讓他的感情不能控制的，是那個飾演貝漢的小演員達沃爾?杜莫維克。埃米爾把他看成自己的兒子，一個非常好的演員，他出演了埃米爾另外一部電影《沒有天空的城市》。可是杜莫維克29歲的時候因為無法戒毒、無法掙脫自己的痛苦而自殺了。他的生活就像是吉普賽人的苦難，結(jié)局是在開場的時候，就揭示了漫長生命步向死亡悲劇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