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培 這一聲道歉等了129年

　　2011年10月6日，美國參議院以全票通過一項法案，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排華法案》等歧視華人的法律表達歉意。國內(nèi)媒體奔走相告，以示慶祝，而西方主流媒體卻鮮有報道。
　　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道歉法案的主要推動者之一、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主席薛海培說：“華人在美國社會的影響、歷史和受歧視程度無法與黑人相比，相對來說，我們還是處在社會的邊緣，而黑人問題已經(jīng)成為美國社會的核心問題之一?！钡瑫r認為，“平權(quán)無所謂意義大小或歷史長短，《排華法案》明顯違背了美國的民權(quán)精神，甚至違憲?！痹谝粋€由移民所構(gòu)成的社會里，多數(shù)與少數(shù)如何共同生活是一個矛盾的難題，民主機制只能提供基本保障，而民權(quán)運動則能爭取更大的空間。
　　“我們的運動也是對上世紀美國民權(quán)運動的繼續(xù)，美國社會還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有很多黑暗的歷史，不管是通過精神上還是物質(zhì)上的補償，都需要一樁一樁，把過去的一頁翻過去?！?br/>　　
　　一部“排華惡法”的誕生
　　
　　薛海培把《排華法案》等法律斥為“排華惡法”，這些法律的制定要追溯到1882年。1882年，美國國會受理了共和黨參議員約翰?米勒提交的《排華法案》，最終通過了《關(guān)于執(zhí)行有關(guān)華人條約諸規(guī)定的法律》，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限禁外來移民的法案。其中詳細地規(guī)定了禁止華人赴美的各種條款：比如，“任何企圖通過船只進入美國的中國人，都要向海關(guān)移民官出示此法案之前列出的證明文件，否則將不準進入美國”、“任何州法院或聯(lián)邦法院不得給予中國人美國公民身份”、“出現(xiàn)在此法案中的詞組‘中國勞工’，指一切熟練或非熟練的中國工人，以及一切被礦主雇用的中國人?！?
　　這里的“中國勞工”主要指的是當時因為加利福尼亞淘金熱而進入美國的中國人，這些因為天平天國的亂世而陷入貧困的人，大量參與挖掘加州金礦的競爭。早期的中國勞工并未受到明顯的歧視，因為他們?yōu)榧又菡畮砹素S富的稅收，而且由于中國勞工多為健康的成年男性，幾乎很少動用學校、醫(yī)院等公共資源。但隨著人數(shù)的增加、金礦的減少，華人引起當?shù)厝说牟粷M。
　　當?shù)厝碎_始對外籍淘金者進行肉體傷害和強行驅(qū)逐，甚至還發(fā)起過大規(guī)模的游行來支持《排華法案》獲得通過。不受歡迎的華人勞工只能另謀生路，從事仆役等勞動，其中一部分人還參與了1864年和1869年間的中央太平洋鐵路修建。在19世紀60年代，華人已經(jīng)成為加州最大的移民群體。而《排華法案》的基本假設(shè)是：華人并不能成為合格的美國公民。
　　1884年，《排華法案》修正案擴大了適用人群，將所有來自中國的勞工均包括在內(nèi)，不管其原本國籍為何，并對已經(jīng)獲得準許的合法移民離境后入境提出更嚴苛的要求。1888年，《斯考特法案》更是禁止了離開美國后的華人再次入境。1892年，該法案被延長10年，1902年，甚至直接取消了這一法案的時限。1924年，美國《移民法》還進一步把對中國人的入境限制擴展至其他亞洲國家。
　　清政府自1876年起曾不斷對此行徑提出抗議，但又軟弱地和美國簽訂條約，“10年內(nèi)禁止華工赴美”。直到1943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美中成為同盟，沿用60年的《排華法案》終遭廢除。
　　
　　“全美的華人團體第一次為一個議題走到一起”
　　
　　2009年7月，中國勞工最早的淘金地——加利福利亞州州政府正式通過法案，為歷史上的《排華法案》道歉，這是薛海培開始關(guān)注這一歷史事件的起點。憑借十多年來在美國政界的工作和人脈，他很快找到一些華人朋友商量，發(fā)現(xiàn)大家參與此事的意愿都很強之后，把這個問題作為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的主要議題來推動。
　　華盛頓的議員建議他首先讓國會知曉美籍華人的這項請求，然后再進入具體的議事日程。他很快找到160多個華人團體簽名請愿，包括成立于1894年的華人民權(quán)團體美洲同源會。這個團體以老一輩華人移民為主，都是年近七八十歲的老人，其中很多人還是當時《排華法案》的直接受害者，而薛海培任主席的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則相對年輕，里面的成員不乏和他一樣與美國國會或其他政務(wù)機構(gòu)關(guān)系密切的人士。
　　他們的努力首先從眾議院開始。華裔議員趙美心愿意出面遞交請愿書，她的選區(qū)有很多華人，她爺爺就曾在美國受到歧視。為了保證提案的順利，還需要找到一位共和黨的參議員作為共同發(fā)起人。薛海培說：“民主黨人和少數(shù)族裔關(guān)系比較深厚，但亞裔人士與共和黨人來往不多，所以我們主要在共和黨這邊多花一點精力，倒不是擔心他們反對，畢竟我們不太熟悉，他們在道歉問題上一貫比較保守?！?br/>　　這時，著名的華人精英團體——百人會也參與進來，在薛海培的印象中，這是“全美的華人團體第一次為一個議題走到一起，成了一次華人社會的集體行動?！贝送猓恍┤找峁?、猶太人團體也開始聲援、給予支持。
　　在成功找到民主黨、共和黨的眾議員答應提案之后，下一步就要開始進入?yún)⒆h院。在拜訪波士頓的共和黨人布朗時，薛海培一行人在他的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座雕像，是布朗在很多年前的前任霍爾。這是一位當時強烈反對《排華法案》的參議員，曾公開斥其為“種族歧視的合法化”，并堅決地投了反對票。布朗本人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這個淵源，但面對這項幾乎沒有爭議且有益于選民的提案，他欣然應允。截止到10月6日的參議院表決前，一共有12位參議員參加聯(lián)署。
　　得益于美國參議院的特殊議事程序，道歉法案率先在這里得到了通過，其速度讓主要推動者都始料未及，薛海培甚至是第二天睡醒才得知這個消息。參議院一共有100位議員，兩黨領(lǐng)袖會在某些沒有爭議的議題上達成共識，如果當場沒有人反對，則可以免去投票的程序，當場獲得通過。當晚的參議院辯論為匯率問題吵得不可開交，而《排華法案》道歉案就被列入了“快車道”。
　　通過速度之快及其不具爭議性，再次說明了華人問題并非美國社會之核心議題。但薛海培汲取了教訓，下次眾議院討論將采取投票表決的方式，且會提前安排日程，他希望華人社會多做一些準備，盡量推動美國媒體對此事的關(guān)注。
　　
　　希望促成奧巴馬道歉
　　
　　“華人社會沒有準備好，”薛海培坦言，這是推動道歉法案中最大的難處。
　　在美國，華人參與社區(qū)、社會和政治不夠踴躍，相對其他族群有很大差距，與美國公共政策的制定嚴重脫節(jié)。根據(jù)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的調(diào)查，24年前的美籍華人總數(shù)為140萬，而2011年已經(jīng)達到400萬，預計在8年之內(nèi)要達到600萬，“這是很現(xiàn)實的政治選擇，華人是選票，是影響，應該是社會上的一個很強的聲音。”
　　具體到這次行動，華人內(nèi)部也有不同意見，有人有顧慮，認為這會挑起各群體間的不滿，“沒必要捅這個傷疤”，也有人認為議案里沒有賠償條款，并無太大實際意義。毫無疑問，“道歉”的象征意義大過實際利益，但薛海培說：“打個不太恰當?shù)谋确?，有人失蹤了，你總得把遺體找到?！?br/>　　今天的美國人大多不了解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排華法案》，他們難以想象甚至拒絕相信當年美國政府制定了如此歧視性的法案，而華人社區(qū)對此也知之甚少，薛海培也是介入此事后才漸漸找到了美籍華人的歷史之根?！耙话闳A人來到美國求學、工作、娶妻生子，就這樣過一生，只有一個簡單的認同。但華人在這里百年來的酸甜苦辣，他們和這個社會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遠超出你的想象。”
　　薛海培介紹，參眾兩院的表決以及總統(tǒng)的表態(tài)都是整個活動的第一個階段，即政治性階段。在這個階段結(jié)束以后，他們還要開展一個更長的教育階段。成立1882紀念基金會，扶持華人青少年的歷史教育，敦促把《排華法案》寫進美國教科書，發(fā)起“勿忘1882運動”（Remember 1882），把它變成一個在美國為人所知的議題?！拔覀兿Ｍ兰A人對過去的歷史更感興趣，讓華人社區(qū)有歷史的深度，從而建立新的自我認同?！?br/>　　今年10月，總統(tǒng)奧巴馬將去華盛頓國家廣場為馬丁?路德?金雕像揭幕，這座雕像出自中國雕塑家雷宜鋅之手，他此前一直以雕刻毛澤東半身像而聞名。薛海培已經(jīng)著手聯(lián)絡(luò)，希望奧巴馬在致辭中把最近的道歉法案也加進去，他連臺詞都想好了：“60年代過去了，但是民權(quán)運動并沒有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