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

　　伊拉克的后美國時代
　　12月18日，最后一批500名美軍作戰(zhàn)部隊士兵乘坐防地雷反伏擊車跨過伊拉克進入科威特。其后，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簽署官方文件，正式結束歷時8年9個月的伊拉克戰(zhàn)爭。
　　2003年3月20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以伊拉克存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為由，在沒有獲得聯(lián)合國授權的情況下，聯(lián)合英國、澳大利亞和波蘭發(fā)動了伊拉克戰(zhàn)爭。這一決定引發(fā)了全球范圍的反戰(zhàn)浪潮，但美軍的進入卻得到了巴格達居民的夾道歡迎。2003年4月15日，伊拉克戰(zhàn)爭的主要軍事行動已經結束，聯(lián)軍控制了伊拉克全境。而美軍僅陣亡128人。但其后，在經歷了薩達姆的被俘和被絞死、阿布格萊布監(jiān)獄的虐囚事件、兩次議會選舉和無數次的恐怖襲擊和暴力事件后，當初的大好形勢已經一去不復返。
　　8年來，薩達姆政權被推翻，伊拉克逐步走上了民主化的道路。在2300多萬人口的伊拉克，移動電話用戶已上升至2000萬；互聯(lián)網連接數量是1600萬。巴格達的居民現(xiàn)在可以在公開場合討論政治，媒體原則上享有新聞自由。但代價也同樣沉重：有4487名美軍士兵陣亡，超過32000人受傷，戰(zhàn)爭花費高達7700億美元；至少有10萬名伊拉克平民死于戰(zhàn)火或暴力沖突，175萬人淪為難民。在今天的伊拉克，斷電是家常便飯，數百萬伊拉克人飲水困難、就醫(yī)困難，缺乏配套基礎設施。在“透明國際”的最新報告中，伊拉克的腐敗程度居世界第4位。
　　不僅如此，在戰(zhàn)略上，這場戰(zhàn)爭導致了美國在阿拉伯世界的聲望受損，并且給自己樹立了從伊朗到真主黨到哈馬斯直到“基地”組織等一系列不好惹的敵人。聯(lián)系冷戰(zhàn)后美國在中東相繼發(fā)動的海灣戰(zhàn)爭、阿富汗戰(zhàn)爭、伊拉克戰(zhàn)爭和近一年來的“阿拉伯之春”運動，可以說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是一條先上升然后下降的弧形曲線。
　　當年小布什總統(tǒng)聲稱：“除了勝利，我們不接受其他結果?！钡珚W巴馬歡迎美軍歸來的演講中，通篇找不到任何與“勝利”有關的字眼。當然，與分別損失了五六萬人的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相比，伊拉克戰(zhàn)爭的損失要小很多。但即便如此，伊拉克戰(zhàn)爭也是一場難言“勝利”的戰(zhàn)爭。
　　僅有民主自由是遠遠不夠的
　　就在美軍撤出的當天，伊拉克總理馬利基提交申請，要求伊國民議會通過對副總理穆特拉克的不信任案，因為來自對立政治陣營“伊拉克名單”的穆特拉克日前接受西方媒體采訪時稱馬利基為“獨裁者”。這一事件使得馬利基領導的“伊拉克全國聯(lián)盟”與前總理阿拉維領導的“伊拉克名單”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也引發(fā)了人們對伊拉克政治動蕩的擔心。
　　而更普遍的擔心是，伊拉克的安全部隊裝備低劣，難以維持這個石油生產國的秩序。伊拉克總理馬利基表示，伊拉克安全部隊已做好獨立承擔安全職責的準備，美軍離去將使恐怖活動失去道義支撐。但大多數人對此半信半疑。
　　2003年，美國推翻薩達姆政權，隨即解散了伊拉克復興社會黨和伊拉克軍隊，導致了巨大的權力真空。從薩達姆支持者到“基地”組織，各種力量頻繁發(fā)動針對美軍的暴力襲擊，伊拉克國內安全局勢一度混亂不堪。2007年，當時的駐伊美軍司令彼得雷烏斯主持了增兵行動和“拯救計劃”，使得伊拉克的安全形勢一度得到改善。但在2009年7月美軍撤出伊拉克城鎮(zhèn)、將治安交給伊拉克軍警之后，伊拉克的安全形勢出現(xiàn)了逆轉，反美武裝和一些極端勢力借機強力反撲，恐怖襲擊活動明顯增多。這也是很多人對伊拉克未來的安全形勢不樂觀的原因。
　　而在宗教方面，薩達姆當政時使用高壓手段統(tǒng)治，甚至使用化學武器，維持了伊拉克表面的統(tǒng)一和安寧。薩達姆政權倒臺后，伊拉克長期被壓抑的民族、教派矛盾凸顯。雖然政治運作表面正常，但相互之間的派系爭斗從來沒有停止，面臨四分五裂的危險。由于什葉派在人口中占有多數，現(xiàn)政府以什葉派為主。遜尼派有極大的失落感，導致其采取極端手段破壞當前局勢。在美國的扶持下，伊戰(zhàn)后還出現(xiàn)了北部庫爾德自治區(qū)。目前，這一自治區(qū)同中央政府在區(qū)域劃分與石油資源控制權等方面的角力正逐步升級。而中部遜尼派阿拉伯人聚居的薩拉赫丁省和迪亞拉省也先后提出自治的要求。美軍撤離后，什葉派、遜尼派、庫爾德人等多方勢力，均希望在國家決策上爭取更多話語權，各派政治勢力沖突恐怕會激化。
　　可聊以自慰的是，伊拉克已經逐步走上了民主道路。奧巴馬就認為，經過近9年戰(zhàn)爭之后，伊拉克已成長為一個“主權、自力更生和民主的”國家，將成為整個“中東地區(qū)民主制度的樣板國家”。這些判斷都沒有錯。但問題是，對于一群生命、財產沒有保障的人來說，僅有民主自由是遠遠不夠的。況且，伊拉克的這種民主自由還有很多瑕疵。在2010年初的大選中，候選人紛紛給選民發(fā)禮物，比如肉、玩具、毛毯、鞋子等，而總理馬利基被曝送禮有“新意”——給部落首領送槍支。這種風氣，很難讓人看到一個廉潔政府出現(xiàn)的前景。
　　當然，一個國家的新生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法國雖然有“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但民主制度經歷了150多年才確立下來，其間多次出現(xiàn)流血和復辟。對伊拉克這個沒有民主傳統(tǒng)的國家而言，民主的確立和鞏固恐怕需要更長的時間。區(qū)別只是在于，在過去幾千年里，伊拉克人習慣用槍炮、毒氣和暴力來面對異見，而今天，各派已經學會了在唇槍舌劍中捍衛(wèi)利益、彌合分歧了。
　　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伊拉克力爭從大國對抗和獨裁者的控制中脫身出來，現(xiàn)在，自決的時代最終到來了。但是，這可能是一個挑戰(zhàn)與危機并存的時代。
　　中東還需要美國嗎？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美國曾先后主導對德國、日本、阿富汗等國的戰(zhàn)后重建。西方學術界普遍認為，美國對德、日的戰(zhàn)后重建是成功的。特別是日本，其社會文化傳統(tǒng)與西方截然不同，但在戰(zhàn)后很快實現(xiàn)了政治和社會穩(wěn)定，完成了民主化改造，并形成了穩(wěn)定的民主制度。但伊拉克為什么沒有成為另一個日本呢？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當時的美國是解放者和勝利者，是正義的化身，日德都愿意接受改造。但如今伊拉克人和阿拉伯人不把美國看作解放者，而是過去幾十年獨裁統(tǒng)治的共犯，美國已經喪失了當年的道德權威。
　　過去幾十年，出于現(xiàn)實利益的考慮，盡管像穆巴拉克這樣的專制政權腐敗、劣跡斑斑，但因為是“我們的狗娘養(yǎng)的”，美國一直竭力扶植。薩達姆也一度是美國的座上賓。在華盛頓的支持容忍下，專制政權的對策不是政治改革，而是加強全面社會控制，壓制社會輿論和批評。下層民眾因此失去民意表達的渠道。這正是“阿拉伯之春”的根本動因。
　　盡管有小布什2004年提出的“大中東民主計劃”，但因為是出于反恐需要的權宜之計，在大部分阿拉伯統(tǒng)治者的虛與委蛇之下，其虎頭蛇尾的結果也不足為奇。而美國在推行民主上以親疏劃界的雙重標準，更是損害了它在這一問題上的權威。況且，這種自上而下、帶有強烈教導色彩的“植入式民主”，和阿拉伯世界近一年來自下而上的變革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也是美國在變革初期進退失據的原因。這事實上證明了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并非如外界想象那么大。
　　而且，通過自由民主的選舉上臺的政府就不見得支持美國的利益和目標，反而肯定會優(yōu)先考慮國內的民意，表現(xiàn)出更強的自主性。在強大的反美浪潮面前，民選的領導人拂逆美國意愿的事情將會不斷出現(xiàn)。伊拉克的情況就是明證：在巴林亂局中，美國政府支持巴林王室，伊拉克卻表態(tài)支持示威者；阿拉伯國家聯(lián)盟做出制裁敘利亞的決定，伊拉克選擇了不支持。
　　由于國內猶太團體的壓力，奧巴馬在解決巴以問題上的決心是有限的。而如以色列拒不妥協(xié)，美國的一切努力就都是空中樓閣，必然在這場爭奪阿拉伯民心的大戰(zhàn)中落為下風。
　　與8年前相比，美國目前在中東的介入更深，立足點更多，但影響力反倒還不如當初，對以色列控制不力，在巴以和談上乏善可陳，對伊朗的態(tài)度進退維谷。當然，正如蘭德公司的一份報告里說的那樣，美國在中東只是“受傷”，還沒有 “殘廢”。但顯然，美國的中東政策正面臨巨大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