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販的榮光

　　當今的中國，應該借著“小店主”的榮光來看待街頭的小販。我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北京最早見到的私人企業(yè)之一，就是街頭的大碗茶販子。有了他們的開拓，才有今日的商業(yè)繁榮。
　　
　　7·23溫州動車追尾事故后，在微博中讀到溫州詩人池凌云女士的一段記錄：
　　“剛才，來自湖南的余女士在世紀廣場接受錢江頻道采訪。余女士是湖北人，一直在世紀廣場賣小玩具、礦泉水等，但今晚余女士的孔明燈全部免費贈送，她在接受采訪時哽咽著說：我只是普通人，我只想表達對死難者的同情，他們（死難者）太可憐了?！?br/>　　接著，池女士馬上補記（并更正此小販來自湖北）：
　　“這些普通人就是我們愛這片土地的理由！余女士不肯說自己的名字，在我追問下，才說自己姓余，‘多余的余’，她說，白天在世紀廣場做買賣，也要被城管趕。我忍住淚水，要她把孔明燈賣給我，讓我也表表心意，她執(zhí)意不肯，把我的錢扔還給我?！?br/>　　如果在這么大的悲劇中要尋找什么民族精神的話，這小販身上所體現(xiàn)的，難道不正是我們的民族精神嗎？
　　小販在我們的生活中無所不在。在一些地方政府眼中，他們構成了社會秩序的問題。小販被城管驅趕、毆打司空見慣，城市中崛起的中產階層對這一階層也充滿了偏見：鄉(xiāng)下人，素質低，影響治安……在我們這個驕傲的“崛起大國”中，很少人愿意以小販作為民族或國家的象征。
　　這讓我想起英美崛起時的國家認同，即所謂“小店主的國家”。這一詞本是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到的。他稱一個偉大帝國中必須有著受小店主階層影響的政府。據(jù)說拿破侖聽到這個說法后，就把“小店主的國家”拿來作為對英吉利海峽對岸的敵國的蔑稱。但英國人反而驕傲地接過了這樣的稱號。根據(jù)另一種說法，“小店主國家”是因美國的建國之父之一薩繆爾·亞當斯用以稱呼自己的國家而走紅的。不管哪種說法，“小店主國家”在英美崛起時代，是被國民驕傲地用來作為自己的國家認同的。
　　為什么這兩個先后主宰了現(xiàn)代世界的“崛起大國”，會以“小店主”這么卑微的行當作為國家認同？
　　原來，自十七世紀開始，歐洲的大國競爭愈演愈烈。1688年英國“光榮革命”，來自荷蘭的威廉三世在客居荷蘭的葡萄牙猶太商人的暗中資助下，率軍突然在英國登陸，攫奪了王權。隨他而來的，是一批荷蘭的金融家。面對債臺高筑的王室，面對日益嚴峻的國際競爭，他最終和英國議會達成協(xié)議，以放棄王室的許多權力為代價，在英國建立所謂“荷蘭財政”，其中核心的一條內容，就是以消費稅為基礎的現(xiàn)代財稅體系。
　　過去，英王室遇到危機時，總是必須征得被土地貴族所控制的議會的同意，才能征收新的稅款。議會即使批準了王室的這種“非常收入”，危機過后也可以將之取消，以此控制王室的權力?！昂商m財政”徹底解決了這一問題，新的消費稅不觸犯土地利益，多可以永久征收，給王室提供了穩(wěn)定的財政基礎。史學家們每每驚嘆，歐洲列強的戰(zhàn)爭，最后都是英國勝出。這并非英國人有什么不可比擬的軍事天才，而是打到最后只有英國人還有錢。
　　消費稅必須通過消費來實現(xiàn)，即必須經過小攤小販小店主這一階層的經營才有可能。小攤小販居無定所，最難管理，不過，他們最直接的理想，還是生意發(fā)達后變成繳稅的小店主。事實上，從中世紀法國地區(qū)著名的香檳集市，一直到日后歐洲城市的中心市場，市政建設往往圍繞著這些小攤販的需求而設計，以種種優(yōu)惠吸引他們安頓下來，成為小店主。而小店主們的生意越紅火，不僅反映著國民越富裕，也意味著國家財政收入越多、越有國際競爭力。一個世界帝國，就是這么構筑的。你能不尊重小店主嗎？你能不厚待小攤販嗎？
　　當然，在亞當·斯密討論“小店主”時，“小店主”還很難在議會中擁有真正的投票權。但是，英國政治很快就擺脫了貴族的壟斷，開啟了平民化的時代。美國的登場，則把這個過程戲劇化地加速。英美這些建筑在民意和民富之上的新型現(xiàn)代國家，很快就主宰了世界。
　　當今的中國，應該借著“小店主”的榮光來看待街頭的小販。我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北京最早見到的私人企業(yè)之一，就是街頭的大碗茶販子。有了他們的開拓，才有今日的商業(yè)繁榮。難道他們不是“中國崛起”的開拓者嗎？再看看溫州街頭義送孔明燈的小販，國家和政府每天的運作，難道不應以“不辜負這樣好的國民”為基本信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