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和紐約時報廣場

　　喜聞新華社北美總分社進駐紐約時報廣場辦公新址，以及“新華影廊”圖片于8月1日在時報廣場240平方米的大屏幕長期展播，兩條令人鼓舞的消息，不禁心生感慨。那里曾是世界媒體戰(zhàn)的烽火臺，狼煙滾滾，瞬息萬變，外國媒體一向很難插足。
　　1904年，著名的《紐約時報》大樓奠基，老板阿道夫 · 奧克斯把當時美國市面上能買得到的13家報紙，一并收齊，放進一個銅盒子，嵌入奠基石。半個多世紀后的1964年，當時報大樓拆掉另建的時候，這個盒子又重見天日。此時此刻，當年的那13家報紙，?？耐？?、合并的合并、破產(chǎn)轉行的更是“麻線拴豆腐不提了”，余下的只有三家，其中幸存的《電訊晨報》蛻變成賽馬迷的專業(yè)報，唯獨《紐約時報》從當年的小開本報紙，變成了大開版的主力大報，成為后起之秀。這就是在時報廣場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也是人生冷暖、變化無常的真實寫照。在資本主義社會，媒體也是商品，是商品就要經(jīng)得起市場考驗，就要經(jīng)得起大起大落甚至破產(chǎn)關門。市場就是這般無情，它從不為你破例，也不為他開恩，想繞過它走捷徑，沒門兒。媒體大亨默多克又怎樣？他把自己的事業(yè)搞成了一個帝國，還是照樣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危急關頭還得靠一個女人來為他護駕。
　　以往時報廣場這種地方，中文、中餐館、中國人都無立足之地。雖然我既不是紐約人，也不是美國通，但可能比一般人了解美國還更多些，時報廣場這地方也算去過幾次，所以有點小發(fā)言權。如果說芝加哥是最具代表性的美國城市，那么說紐約是最具世界味道的美國城市應該也可以成立。紐約時報廣場雖然不大，甚至還比不了北京西單的十字路口，跟宣武門的差不多吧，但確是這座世界城市的中心，絕對是國際各色人等、古往今來“牛鬼蛇神”混雜之地。1999年和2000年的12月31日，都有超過200萬來自世界各國的人，在此等待新年的來臨。在這樣的地方占據(jù)一個可觀的辦公位置和一塊展示自己新聞圖片作品的屏幕，意味著什么，怎么想都不為過。
　　有人曾說，只有到過紐約的人方知什么是花天酒地，才有資格評價資本主義世界，才能體味到“水泥森林人肉場”河深道黑的滋味。世界上很少有一座天堂與地獄、江湖與學院并存，最少保守思想、最豐富的想象創(chuàng)意、人類所有種族和宗教信仰各占一分天下的城市，算來比去，紐約倒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一座這樣的城市。美國有兩部著名的獲奧斯卡獎的電影，是以這座城市為拍攝背景，一部是《法國販毒網(wǎng)》，另一部是《克萊默夫婦》。在這兩部30年前的電影里，時報廣場、中央公園、百老匯大街、高架城鐵和地鐵反復出現(xiàn)，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不過今天等到誰有機會身臨其境地到紐約走一遭的時候，竟會發(fā)現(xiàn)那里是一個比想象之中“落后”得多的城市。但是，這似乎并不影響紐約的韻味，也沒有觸及到它的內(nèi)涵，紐約自有它的一切盡在不言中之處。許多歐美城市，從表面上看，它們顯得陳舊過時，暗淡無光，好壞反差極大，但骨子里有一種不易被人，尤其是被我們東方人察覺的東西，它或許是魯而不粗，野而不蠻，或許舊而不破，雜而不亂；說白了就像一輛保養(yǎng)得很好的舊汽車，性能不比裝著偽劣零件的新車差。簡而言之，西方人自然隨性的東西要比我們更多些。
　　當一個外人初次來到紐約時，都會產(chǎn)生莫名的感覺，發(fā)現(xiàn)它的名氣與現(xiàn)實有些不符，至少與公眾印象中的美國有很大差別。美國是一個離開私家車幾近寸步難行的國度，但在紐約，上下班出行你完全可以拋開私家車，甚至一輩子都不需要。不錯，紐約是一個有些落伍的現(xiàn)代化城市，是一個人種紛雜的熔爐，還是一個也能省錢，也能將多少錢都花出去的銷金窟。從遠處望去，那兩座標志性的大樓已經(jīng)灰飛煙滅，這里的人們開始漸漸習慣沒有世貿(mào)中心的輪廓線。上個世紀70年代以前，紐約就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基本上還是這個樣子，也許命里注定就不該蓋那兩座看上去毫無創(chuàng)意的大樓。在蘇豪區(qū)，我無意中看了一下腳下踩到的井蓋，上面標明的鑄造年份是1934年。別說美國歷史短，即使在北京這樣的文化古城，這樣的井蓋也有資格進潘家園了。這么多年來，它既沒被踩壞也沒丟失，說明什么問題？在紐約的肯尼迪國際機場，抬頭看去，上面的水泥過梁竟然沒有粉飾，屁股底下的座位不過是水泥墩上蓋了塊化纖地毯頭，簡陋之極；而紐約市內(nèi)的公共圖書館和中央車站都是大理石建的，里面的許多座椅是真皮的?？恳粋€女人撐起來的格德漢姆書店在地價奇貴的鉆石生意一條街上生存了將近百年而不倒——這都是紐約已經(jīng)或正在發(fā)生的故事。走在街頭，你可以從地鐵站隨手拿到免費的地鐵路線圖，然后付上7美元（2001年）買一張“任你游”地鐵票，這個價格在世界大都市中算是很公道的，有了它，你就可以在下午3點以前不限次地乘坐任何一班地鐵和地面公交車。紐約有四分之一的人沒有私家車，而開車上班的人更不到十分之一，紐約市長布隆伯格常乘地鐵上下班。紐約地鐵車廂里有空調(diào)，然而熱氣都排到地鐵甬道和車站里，搞得個冷熱兩重天，等地鐵上班的人不少是在華爾街掙大錢的精英分子，穿得衣冠楚楚，但是細觀之，在熱浪襲人的站臺上，他們不聲不響安靜自如；還有一些優(yōu)雅的金發(fā)女士，也是泰然處之，絕無抱怨煩躁之舉，這也是我看到的紐約。
　　如果你是一個藝術愛好者，可以直奔位于第五大道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它是美國最大的博物館，里面展出的內(nèi)容是世界層面的，美國本土的東西可以說是不在考慮之內(nèi)，“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世界的也是民族的”這句口號在這里得到集中體現(xiàn)。聯(lián)想到即將在這里展示的“我們的照片”其實也是這個意思。千萬不要想在紐約這個地方表現(xiàn)“你原先以為的世界”，在這里民族的并不土氣，世界的也沒什么了不起，在紐約人看來，好的東西不分你我，沒有國界。大都會博物館的門票“建議價”是15美元，學生票是7美元，如果是兩個人，又想省錢，可只購一張門票，交了錢門票錢后即得到一枚類似戒指的金屬環(huán)，套在手指上，出來之后還可以給另一人套在手指頭上接著用。如果時間夠，出來后再往上走還可以參觀著名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MOMA），這里也是高水平攝影作品的落腳地。但這里卻沒那么多優(yōu)惠，門票相當貴，20美元一張沒商量，里面展出的攝影作品一流，喜歡攝影的人不應為舍不得這點兒小錢而錯過。如果你真想省下這20美元，又等得起的話，就請記住每周五下午4時到8時它免費開放。除此之外，紐約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和公共圖書館都是文化人很愿意去的地方，尤其是后者，讀書在電子閱讀時代到來之前是個“神馬”概念，紐約公共圖書館是最好的回答，用“高大、堂皇、圣潔、靜謐”這八個字來形容并不過分。
　　除了金融和商業(yè)地產(chǎn)，對于讀書和搞攝影的人來說，紐約都“最”是個地方，至少在美國，著名的“光圈”出版社就在這里，我去過，樓房不大，不在黃金地段，且陳舊擁擠，所以還不太好找；但它所出版的攝影書卻是世界攝影人書架上的至寶。誰也難說清到底有多少優(yōu)秀的攝影師當年是從紐約這塊地方打拼出來的，讓我們隨便提幾個大家熟悉的名字吧，理查德 · 艾夫登、羅伯特 · 弗蘭克、威廉 · 克萊因、維吉、海倫 · 勒維特，這幾個人可以算得上是“百分之百的紐約制造”。至于在紐約狂拍亂照不那么有名氣的攝影師更是不計其數(shù)?？傊?，紐約是個出好攝影師的地方。紐約許多優(yōu)秀攝影人并不是在嚴謹?shù)臄z影教育背景下產(chǎn)生的，通常是無師自通，或者是有師不循，自成體系。就像當?shù)氐奶K豪區(qū)影廊和百老匯的歌舞一樣，是在這塊充足滋養(yǎng)文化人的土壤上，具備成才條件的“樹木”都能瘋長。上個世紀的30年代風光一時的紐約攝影學院就是一例，在它30年發(fā)展壯大直至隱退的歷程中，紐約攝影學院就像19世紀至20世紀初的巴黎美術學院那樣，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且相當一部分人取到了“真經(jīng)”。有資格在紐約攝影學院課堂里高談闊論的則是像布列松、沃克 · 伊文斯、路易斯 · 海因這樣的攝影大師。其實紐約攝影學院是一種不得已的提法。它實為一個較松散的攝影愛好者組織，當時幾乎是在無資金、無校舍、無固定課時的“三無”狀態(tài)下運行的。但松散并不等于沒水準，三無也不等于不出成果。這種以攝影論壇的方式把攝影人聚起來的方法在以前那個年代較比流行，而現(xiàn)代的攝影人由于受到數(shù)碼和網(wǎng)絡技術的恩惠，面對面的切磋和交流反而少了。
　　
　　如果將紐約發(fā)生的所有故事編成一部書的話，紐約時報廣場的故事肯定是精彩的一章，尤其是對于干媒體這一行的人來說，《紐約時報》的榮辱興衰簡直就是一部活的新聞史?！都~約時報》的創(chuàng)始人阿道夫 · 奧克斯是德國猶太移民后裔，自小在紐約長大，平常愛看點書，做做發(fā)家夢，成人后跟當年的富蘭克林一樣，先在印刷廠當了名學徒，因工作之便經(jīng)常接觸報紙，久而久之，找到了一些辦報紙的感覺。1878年，他突發(fā)奇想，創(chuàng)辦了一份屬于自己的小報《查塔諾加時報》?；I辦這份報紙的資金是他借來的，總投資為37元5角。19世紀時美元是金本位貨幣，極穩(wěn)定。1864年，后來的世界頭號有錢人洛克菲勒25歲結婚的時候總共才花了15.75美元。1896年，奧克斯用10年來掙的750美元，想把辦報紙這件事做大，鼓足勇氣踏進了已經(jīng)小有名氣的《紐約時報》所在的木樓，要與“管事兒的”談一談他的雄心壯志。這是一份創(chuàng)辦于1851年的報紙，在紐約市民中有一定影響，但由于當時紐約移民比例極高，夠條件閱讀英文報紙的讀者群有限，所以報紙的發(fā)行量始終上不去，維系艱難，1896年的日發(fā)行量已降至9000份，幾近關門。就在這個時候，38歲的奧克斯走進了《紐約時報》辦公室，接待他的是老板亨利 · 雷蒙。面對奧克斯的一連串建議和最終出價，亨利 · 雷蒙沉默了，他拿不定主意，表示要再仔細考慮一下。次日，他一臉安寧地面對急于想知道結果的奧克斯說：“我可以賣給你。不過我的開價是80000美元”。事實是這樣的，經(jīng)過一晚上思量，雷蒙得出這個猶太小子未必是真要收購，只是一時突發(fā)奇想而已的判斷，所幸開個高價，沒準就把他嚇跑了，如果他真敢接，自己好歹也小賺一筆。然而讓他沒料到的是，奧克斯是真的。雙方隨即進入討價還價階段。奧克斯說：“我的最低出價是75000美元！多一分我就不要了！”雷蒙長長地出了口氣，覺得目的已經(jīng)達到，旋即答應了。75000美元在當時絕不是小數(shù)，興奮過后是焦慮，哪兒找這筆錢去？他想到了銀行。于是，他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華爾街金融大亨J.P.摩根的辦公室。摩根在當時可是個大人物，生前最不愛照相，曾要拿手杖打搶拍他的記者，當時也沒微博這東西，拿他沒轍，想見他一面可難呢。奧克斯希望摩根貸給他5萬美元，去購買那份瀕臨破產(chǎn)的《紐約時報》。他信誓旦旦地對摩根保證，日后一定要將它辦成“無畏無懼、不偏不倚；不分黨派、地域以及不屬于任何利益集團”的公平報紙，更揚言有能力與著名媒體人普利策和傳媒大亨赫斯特一爭高下。摩根到底不是個等閑之輩，他毫不猶豫就把奧克斯期待的5萬美元貸給了他。美元一交，江山易主，昔日的印刷廠學徒堂而皇之的坐到了今天董事長兼總編輯的辦公室皮座椅上。
　　8年之后的1905年，《紐約時報》奧克斯在紐約43街與百老匯大街的交匯處蓋了一幢高24層的大樓，當時是紐約第二高樓，起名為時報大廈（Times Building），樓前面的那塊稍微狹長的空地自然也變成了時報廣場。而新華社北美總分社新編輯部所在的辦公大樓，正對著時報大廈的左側，可俯瞰整個廣場。
　　奧克斯出道之前，普利策和赫斯特正打得不可開交，競爭已達白熱化程度。兩家老板做出各項決定，想盡各種奇招，廣攬?zhí)煜缕娌牛惶斓酵黹_會謀劃，力圖使自己的新聞采集力和影響力大于對手，將其置于死地，最后竟然發(fā)展到相互挖墻腳，雇傭偵探的地步。尤其是匈牙利人約瑟夫 · 普利策，他于1883年4月率全家來到紐約創(chuàng)業(yè)，沒多久就收購了《紐約世界報》。普利策辦報還真有一套，其實就是現(xiàn)在的新聞炒作，善于忽悠，使《紐約世界報》在短時期內(nèi)獲得巨大成功，僅3個月，該報的發(fā)行量就由原來的15000份上升至39000份。至于赫斯特報業(yè)，因為主打西部媒體市場，所以在紐約的影響力不如普利策。赫斯特也是劣跡斑斑，他的暴發(fā)戶形象最終成就了一部偉大的電影《公民凱恩》?！都~約時報》雖然是個后來者，小字輩，但采取的是相對穩(wěn)健的辦報方針，基本不搞嘩眾取寵那一套，所以后來在紐約這塊媒體的血雨腥風之地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
　　天下沒有不老的人，也沒有不散的宴席，自然規(guī)律更不可抗拒。當21世紀進入到第二個十年以來，風云突變，傳統(tǒng)紙質(zhì)媒體受到了以網(wǎng)絡信息為載體的數(shù)字化虛擬媒體的重創(chuàng)，《紐約時報》也不能獨善其身。但紐約時報廣場這個紐約的地標和它所承載的非物質(zhì)意義卻沒有因此而下降，它仍是一個瞭望世界的萬花筒，和向世界表達自己的窗口。在這里擁有一個展示新聞文化產(chǎn)品，和辦公的一席之地，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值得的。如今，我們或許可以在高樓大廈和消費場所等硬件設施上與紐約一爭高下。盡管我們還沒有像它那樣的公共圖書館、自然歷史博物館、數(shù)不清的文化個體戶和強勢媒體，但是離我們都有的那一天不會太遠了，新華社照片在時報廣場的落地展示，就是這一天到來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