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末代皇帝》中有一個好玩的情節(jié):
一身洋裝的溥儀不會系鞋帶,在被押解的途中,還有當年的侍從偷偷跪下來給他系鞋帶。這個細節(jié)表現(xiàn)出電影導演貝托魯奇的用心——從身份來說,曾貴為天子的皇帝,任何事情都是不必也不能親自動手的。作為龍體一部分的四肢,本來就是尊貴的擺設,怎么能當作器物來使用?也就是說,作為人的器官,早已沒有了使用功能。
在中國傳統(tǒng)的觀念里,勞動是為人不屑的,一個人越是高貴,他的手腳就越是成為擺設;成為擺設的程度,取決于他高貴的程度?;实圩约旱氖肿匀徊荒苡茫硗鈸碛性S多“手”,幫他穿衣服、系鞋帶。達官貴人雖然不一定也這樣,但只要富貴到一定程度,也不會使自己的手指頭。美國制度經濟學家凡伯倫的《有閑階級論》中說,這些人追求的就是真正“有閑”,“有閑”就是勞動與勞作的反面。越是地位尊崇就越是“有閑”,器官成為多余才是真正“有閑”的化境。
我們可以看到,古代許多富貴人家有留長指甲的習慣,尤其是小指和無名指,長到10公分,尖尖的,被文人形容為“蔥白”,聽起來是非常美的。單留長指甲還不過癮,這些老爺們甚至佩戴尖尖長長的假指甲,純黃金的,套在指頭上,看起來像鷹爪一樣,相當醋。我們可以從現(xiàn)存的慈禧太后照片上看到,她老人家就佩戴這樣酷酷的純金長指甲。
或許有人疑惑:這樣的長指甲,不礙手礙腳么?事實上確宴如此。但礙手礙腳正是她們所追求的效果。只有礙手礙腳,才好證明其身份地位的高貴。普通人家的女兒要用手做飯煮菜裁縫衣服,甚至還要外出農田干活,要長指甲干什么?窮人的地位決定了她不能擁有這樣的長指甲。但富人不同,對于貴夫人來說,用自己的纖纖玉手去從事勞作,當然是奇恥大辱。留一副長長尖尖的指甲,就是不用勞作的極好證明。這副指甲,就把親自使用的雙手與作為擺飾的雙手,徹底區(qū)分開來。
上流社會將自己的手腳變成了擺設,變成了供人欣賞把玩的藝術品。他們根本無需使用自己的四肢,總會有人作為他的手腳的替代物,而下等人“效犬馬之勞”,也就是這么來的。所以,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實際上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絕對不能親自去使用自己手腳四肢的貴人;另一類是親自使用自己手腳謀生的平民;還有一類人,是把自己的身體作為達官貴人手足的延伸,為他們效犬馬之勞的人?!坝H自”不“親自”,區(qū)分社會的貴賤高低。
上面講的,是古代,可是這種區(qū)分,在今天也并非已經絕跡。我們還可以看到,許多媒體報道中,對領導干部使用最多的一個詞居然是“親自”,仿佛是作風樸實的專用詞。不“親自”不足以表明領導的親民,樸素,日理萬機。網上曾曝光過一批照片,一群領導參加一所學校的文藝表演。雨天里,孩子們穿著水淋淋的衣服舞蹈,而在一排排就座的領導后面,是一排排畢恭畢敬為領導打傘的工作人員。領導們觀看孩子們冒雨演出,神情甚是自得淡定。
當然,打傘這樣的事情是偶然的情況,而事實上,官員們出門,最常見的是連隨身的包包也由秘書拎著。領導的手并不殘疾,公文包也不是多么沉重的負擔,但領導不會自己親自去拿,因為這事關身份和體面,他必須有自己手腳的替代物。
一位朋友曾經說起他遇到的一件事。某次,他在街上碰到他昔日的上司,一位地廳級的官員,正在步行逛街。見到他,這位領導竟一下顯得十分尷尬,趕快主動解釋說,自己的司機今天有事,他只好自己走走。這樣的高官,擁有高級小車和勤奮的司機,卻親自使用自己的腿腳在走路。如此一來,不明就里的人大概會猜測,是不是官帽有恙,所以不得不“親自”使用使用自己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