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皋鎮(zhèn)蜀與佛教

　　韋皋乃中唐名臣。唐德宗因避朱泚之亂而奔奉天。此時干戈擾攘，京師橫潰。韋皋以智謀瓦解了叛軍對他的誘惑，而且在誅除叛逆中有大功于王室。因此，興元元年（784年）德宗還京時，任他為左金吾衛(wèi)將軍，尋遷大將軍。
　　貞元元年（785年），韋皋拜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兼成都尹、御史大夫等要職，居蜀方面重任達(dá)21年之久。他在安定蜀中，平定西南少數(shù)民族侵?jǐn)_方面功勛卓著，尤其在對吐蕃和南詔方面的用兵，取得了巨大戰(zhàn)績（詳下）。劍南西川與云南、西藏也因此而安定下來。
　　韋皋在安定兩川之后，對文治頗為重視。他與佛教關(guān)系頗深，在蜀中名剎——成都大慈寺的建設(shè)方面成績突出。
　　輯錄在《全唐文》中韋皋的文章凡九篇，其中即有四篇文章乃專就佛教及大慈寺所作，足見其與佛教結(jié)緣之深，與大慈寺關(guān)系之密切。他在《寶歷寺記》中說：“寶歷寺者，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所創(chuàng)也。臣皋以守司西蜀，向二十載，奉若睿旨，緝寧遐夷，兵休邊陲，人獲富庶，天寶為德，顧何力焉?！痹诰嘲裁袷H，與佛緣分深厚的封疆大吏韋皋決定用自己的俸錢建造寶歷寺。文中又寫道：“遂以俸錢于府之東南擇勝地建仁祠，號曰‘寶歷’”。如此舉措，得到唐室首肯。經(jīng)過勘察與周密設(shè)計、選址、構(gòu)建而成之寶歷寺：“增峻址，列高墉，規(guī)梵天而立制，集班倕以騁巧，邃殿耽耽以云蔚，危樓蘧蘧以虹指……錦江澄明而俯檻，雪嶺晴開而入座。用能崇福廣化，網(wǎng)羅群生，曉鐘清水月之音，宵唄警昏沉之耳。”
　　為了弘揚佛法經(jīng)義，他還“刊梵文于貞石，炳萬字于云幢，所以導(dǎo)瞻仰之目也。禪堂究無生之義，廣座喻蓮花之旨?！睆亩鴮崿F(xiàn)“咸以見聞，悟于觀聽。孰不歸于正而去其邪”的目標(biāo)，凈化人們的心靈。這是韋皋崇佛重法的緣由。
　　為此，韋皋還在戎馬倥傯與政務(wù)繁劇之暇，撰寫了《寶園寺傳授毗尼新疏記》和《西川鸚鵡舍利塔》二文推尊佛理，闡釋像教，前者贊頌大圣如來的偉大。為了弘揚佛教，規(guī)范義理，整飭戒律（毗尼），對于流傳漸久，門派師說各異的紊亂情形予以澄清，以達(dá)正本清源之目標(biāo)，韋皋也以自己的薪俸倩人繕寫毗尼“新疏四十本，兼寫法華疏三十本，命寶園（寺）大德光翌總而行之。爰集緇徒志行純深，表儀端素二十一人，隨給其疏，以成其志?！敝劣诤笳?，則為旌揚靈異聰慧的鸚鵡。其能念彌陀誦經(jīng)，臨終之際，隨磬擊之音而念彌陀。它火化之后有舍利十余粒，傳為神奇。僧眾遂將鸚鵡舍利建塔紀(jì)念，韋皋特著文悼之。
　　韋皋與大慈寺的因緣是他對大慈寺的修葺擴(kuò)建?！对傩蕹啥几笫ゴ人陆疸~普賢菩薩記》載錄其事。
　　文章破題，以簡括中肯之筆，點明重修之由來：“真如常寂，色相假名，法本無緣，誠感必應(yīng)。大慈寺普賢像，蓋大照和尚傳教沙門體源之所造也?！北藭r造像：“儀合天表，制侔神工，蓮開慈顏，月滿毫相……”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未能及時修繕，以至于出現(xiàn)危棟泄雨，頹墉生榛，狐貍梟鷲，號嘯昏晝”。這距離大慈寺之修建不足半世紀(jì)光景。大慈寺的破敗荒涼已到如此地步！
　　于是，韋皋發(fā)出喟嘆：“明可以照幽晦，教可以達(dá)群迷，何廢興之變陰騭于冥數(shù)！昔大歷初，有高行僧不知何許人也，曰，斯像后十年而廢，二十年而復(fù)興……”韋皋決定再修此廟，重塑菩薩慈容。他的具體做法是將菩薩和殿堂“南遷百余步，度宏規(guī)，開正殿，因詔旨（得到皇帝的詔意，即文中所說：我今皇帝神圣纂圖，詣四方藍(lán)宇，修舊起廢），諭群心。千夫唱，萬夫和，奮赑屃，岑穹崇，橫繩運，巨力拔”。經(jīng)過努力，大圣慈寺再現(xiàn)輝煌雄姿，菩薩儀容：
　　觀其左壓華陽之勝，中據(jù)雄都之盛，岷江灌其前趾，玉壘秀其西偏。足以彰會昌之福地，宏一方之善誘。安得不大其棟宇，規(guī)正神居哉！
　　韋皋認(rèn)識到：“夫像設(shè)陵夷，去圣彌遠(yuǎn)。言教者必滯于物，遺物者亦住于空。將求乎中，宏我至教。乃擇釋子達(dá)真源之所歸者，于以居之。皋受命方鎮(zhèn)，十有七年，求所以贊皇猷，裨大化，嘗以萬民之心，不俟懲誡，靡然歸善者，釋氏之教宏矣。況冥祜昭報，大彰于時，崇而守之，亦同歸之理也?！?br/>　　這即表明，佛教于民眾而言，勸善遠(yuǎn)惡，凈化靈魂之意甚明，是廣大信徒的精神家園，具有普世意義的靈魂歸依，其意義是巨大的。
　　韋皋鎮(zhèn)蜀21年，其安定社會秩序，維護(hù)民生的歷史作用是可以肯定的。然而，對于韋皋的歷史評價，新、舊《唐書》頗不一致?！杜f唐書》云：“皋在蜀二十一年，重賦斂以事月進(jìn)，卒致蜀土虛竭，時論非之。其從事累官司稍崇者，則奏為屬郡刺史，又或署在府幕，多不令還朝，蓋不欲泄所為于闕下故也。故劉辟因皋故態(tài)，求不軌以求三川，厲階之作，蓋有由然?！?br/>　　然而，《新唐書》對韋皋的評價與之相悖：“皋治蜀二十一年，數(shù)出師，凡破吐蕃四十八萬，擒殺節(jié)度、都督、城主、籠官千五百，斬首五萬余級，獲牛羊二十五萬，收器械六百三十萬，其功烈為西南劇。善撫士，至雖婚嫁皆厚資之，婿給錦衣，女給銀涂衣，賜各萬錢，死喪者稱是。其僚掾官雖顯，不使還朝，即署屬州刺史，自以侈橫，務(wù)蓋藏之。故劉辟階其厲，卒以叛?！?br/>　　兩《唐書》對韋皋的評價表面看來是截然相悖的，但細(xì)加尋繹，又可獲得趨同的認(rèn)識?！杜f唐書》著眼于“重賦斂”致使蜀土虛竭，長年用兵必然帶來的蜀中疲憊。而《新唐書》則以韋皋對吐蕃等用兵起到的靖邊安民的積極價值為重，二者是可以統(tǒng)一起來的。長年用兵必然消耗人力財力，可是，如果不以兵止兵，又何談保境安民呢？
　　《新唐書》的評論較為客觀，韋皋善待下屬，應(yīng)予肯定；而自署府州刺史則不足為訓(xùn)。兩《唐書》一致指出，這樣做乃為掩蓋韋皋在蜀的劣跡，所造成的惡果是劉辟之亂。這是令人不能容忍的歷史過錯，也是韋皋無法抹去的污點。
　　《新唐書》載：“始，皋務(wù)其民，列州互除租，凡三歲一復(fù)。皋沒，蜀人德之，見其遺像必拜。凡刻石著皋名者，皆镵其文尊諱之?！薄缎绿茣酚州d：“始，天寶時，李白為《蜀道難》斥嚴(yán)武，（陸）暢更為《蜀道易》（“蜀道易，易于履平地。”）以美皋焉?？磥恚f皋善撫士，厚待蜀人應(yīng)屬可信。
　　韋皋并非詩人雅士，乃一方鎮(zhèn)大吏，然則在《全唐詩》卷三百十四中輯其詩三首，最末一首乃一絕句《憶玉簫》，隱含著一段悱惻纏綿的浪漫故事：
　　黃崔銜來已數(shù)春，別時留解贈佳人。
　　長江不見魚書至，為遣相思夢入秦。
　　《云溪友議》卷中記載此詩背景頗詳：“西川韋相公皋游江夏，止于姜使君之館，姜氏孺子曰荊寶……有小青衣曰玉簫，年才十歲，常令只候侍于韋兄……玉簫年漸長，因而有情。時廉使陳常侍得韋君季父書，……發(fā)遣歸覲……”韋皋依依不舍地與玉簫別離，“遂與言約，少則五載，多則七載，取玉簫。因留玉指環(huán)一枚，并詩一首……”可是，別后玉簫“郁念成疾死”，使這段情感留下極大的遺憾。此可見韋皋情感世界的一個側(cè)面。
　　韋皋鎮(zhèn)蜀雖有坐大一方之嫌，卻無背叛朝廷之念，這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中唐朝廷倚重的封疆大吏，亦并非溢美。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