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孩子面對面

　　附：張之路作品選讀
　　經(jīng)常到學(xué)校給孩子們講課，在給同學(xué)們開始講座之前，我總要先給大家講一個小故事，名字叫《給個蘿卜吃吃》。
　　有一天，兔子來到菜市場，對一個賣菜的說：“給個蘿卜吃吃!”
　　賣菜的說：“不給——”
　　第二天，兔子又來了，對賣菜的說：“給個蘿卜吃吃!”
　　賣菜的說：“不給——”
　　第三天，兔子又來了，對賣菜的說：“給個蘿卜吃吃!”
　　賣菜的生氣了，對兔子說：“兔子，我警告你，如果明天你再來的話，我就用剪刀把你的耳朵剪下來——”
　　’
　　第四天，兔子又來了，對賣菜的說：“請問，有剪刀嗎?”賣菜的說：“沒有剪刀……”兔子說：“那好，給個蘿卜吃吃!”
　　
　　黑心所以黑毛的兔子
　　
　　那天是在一個禮堂里，大約有三四百個小學(xué)生聽我講座。前面有個攝像機，校長告訴我，其他的同學(xué)都在教室看直播。我暗暗高興，這種講課的效果是最好的。因為如果現(xiàn)場學(xué)生太多，尤其是小學(xué)生，會場的秩序就會多少有些問題。小學(xué)生注意力集中的時間不會太長，他們很容易被你講課的內(nèi)容激發(fā)得興奮起來，但你想讓他們的興奮點馬上轉(zhuǎn)移，隨著你的思路繼續(xù)前進又不太容易。他們又好像出籠的鳥。那么多同學(xué)聚在一起，就像過節(jié)，難免交頭接耳，至于是議論你講課的內(nèi)容，還是說他們以前沒有機會說的私事你也不得而知，老師又不能像在教室里巡回在每個人身邊那樣監(jiān)督看著……但如果只給在場的學(xué)生講，其他的同學(xué)又會有意見……
　　我給大家講完“兔子要蘿卜吃”的故事，同學(xué)們大聲笑了起來。在場的老師和校長也無一例外。他們被這個既非偵破又非魔幻的兔子吸引住了。
　　我問大家：“你們說，這只兔子身上有什么突出的特點呀?”
　　同學(xué)們照例都很踴躍。有人說，這是一只好吃懶做的兔子；有人說，這是一只油嘴滑舌的兔子；有同學(xué)說，這是一只頑強的兔子；有同學(xué)說，這是一只黑心的兔子；有同學(xué)說，這是一只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兔子……
　　我最后總結(jié)說，大家說得都很對，但是從我剛剛講過的故事看，這確實是一只執(zhí)著的兔子，一只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兔子……下面我再問第二個問題：大家回答我，這只兔子是什么顏色的?
　　話音未落，“白色的——”的聲音響徹禮堂。
　　“白色的——”呼聲剛剛落地，稍小一些“黑色的——”聲音又響成一片。接下來，“花的”“黑白的”“就像兔巴哥那樣黑白相間的”零星的答案傳入我的耳朵。我只好舉起手讓同學(xué)們安靜下來。我看出來，這是一個思維氛圍很活躍的學(xué)校，學(xué)生回答問題的態(tài)勢和內(nèi)容都讓人感到高興和欣慰。
　　當(dāng)我問道：我剛才講過兔子是什么顏色嗎?會場一下子安靜了。接著便是“沒有講過”的回答。大家都是憑自己的感受和想象來回答這個問題的。
　　我問那個回答兔子是黑色的同學(xué)：你為什么說兔子是黑色的?
　　他回答說：這只兔子很黑心，因為黑心，所以它的毛也是黑的。
　　會場里已經(jīng)有許多人竊竊地笑了起來。我對這個答案也感到吃驚，也不由得笑了。
　　我說：你這個答案很有意思，心是黑的，毛就是黑的。如果這樣，我們以后抓壞人就容易了。走到大街上，看誰的皮膚黑，誰就是黑心——誰就是壞人!
　　大家笑了起來。那個同學(xué)的表情不免有些沮喪。
　　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這個答案也是非常可貴的。于是我接著說：可誰能說這個答案是錯的呢?沒有錯!因為這個同學(xué)按照他自己的思維方式就這樣想的，他有他自己的邏輯!你沒有理由說他是錯的。我們應(yīng)該歡迎和鼓勵那些標(biāo)新立異的答案。尤其是你們這個年齡，大家應(yīng)該充分發(fā)揮你們的想象，按照自己的思考來回答問題!眾口一詞倒反而是不正常的……來，我們也給這個同學(xué)鼓鼓掌。
　　熱烈的掌聲響起來，我不知道這掌聲是機械的，出自我的號召，還是孩子們理解了我的話。那一刻，我看見那個同學(xué)緊緊抿著嘴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給個蘿卜吃吃
　　
　　有一次我正在一所學(xué)校的大教室里給同學(xué)們簽名。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張伯伯——”
　　我抬起頭，一個小男孩站在我的身后，我問他有什么事情。
　　他說：“我的錢不夠。”
　　我說：“你差多少錢?”
　　他說不知道。
　　我讓他去問賣書的人差多少錢然后告訴我。
　　小男孩點點頭走了。
　　大約過了10分鐘，小男孩又來了：“張伯伯——”
　　我問他：“差多少錢?”
　　小男孩說：“我的錢不夠。”
　　我有些奇怪，“我剛才不是讓你問他們差多少錢嗎?”這一刻我發(fā)現(xiàn)小男孩有些木訥。我又加了一句：“趕快去問。差多少錢，我給你補上?！?br/>　　小男孩點點頭又走了。
　　過了10分鐘，小男孩又回來了，站在我身邊。
　　我主動問他：“問了嗎?差多少錢?”
　　小男孩喃喃地又說：“我的錢不夠?！?br/>　　我又好氣又好笑，不禁想起了我給他們講的那個“給個蘿卜吃吃”當(dāng)中的小兔子。我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他說：“這樣，你到底有多少錢，給我看看?！彼读艘幌氯缓笾钢概赃?，我發(fā)現(xiàn)在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和他一般高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只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你們是一家人嗎?”
　　他們一起搖搖頭。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為什么又叫來一個小女孩。我笑著問：“你買書，她付錢嗎?”
　　他們都不說話。
　　我問小女孩：“我看看你的錢好嗎?”
　　小女孩伸開手，手掌里是一張揉皺了的5角錢紙幣和一個1元錢的硬幣。那一刻我的心酸了一下。我說：“你把錢收好，我送你們每個人一本書。你們要什么書?”
　　男孩和女孩都要《烏龜也上網(wǎng)》。我說你們要不一樣的好嗎，這樣還可以互相交換著看。他們點點頭。
　　我為他們簽上名字，他們高興地走了。沒有想到，過了10分鐘，小男孩又站在我的身后：“張伯伯——”
　　那一瞬間，我簡直覺得我講的那個執(zhí)著的兔子變成一個小男孩到這里顯靈來了，太不可思議了!
　　“怎么回事?”我問。
　　“我的書丟了……”
　　“丟了?才10分鐘就丟了?丟在什么地方了?”
　　“丟在垃圾桶了!”
　　真是匪夷所思，怎么會丟到垃圾桶了?我開始懷疑這個孩子的智商有問題?！笆裁礃拥睦?夠不出來嗎?”
　　“我的手夠不著?！毙∧泻⒒卮?。
　　我對一位書店的小伙子說：“麻煩你跟著這位同學(xué)去看看好嗎?”
　　過了10分鐘，書店的小伙子回來了。他告訴我，剛才小男孩上樓的時候，拿著書一邊走一邊在扶手上拍，一不小心書掉到了下面一層，下面一層的樓梯拐角有個木擋板，人走不過去。孩子小夠不著，他伸手給夠出來了。
　　“垃圾桶是怎么回事?”
　　“沒有看見什么垃圾桶?！?br/>　　事后，這個男孩的班主任告訴我，這個男孩的家長都是醫(yī)務(wù)工作者，平時顧不上這個孩子，孩子學(xué)習(xí)沒有什么問題，但是給人的感覺有些怪，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看書，只要有一本書，這個孩子會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坐上半天……
　　我覺得自己那天做得很對，對于一顆幼小的心靈，應(yīng)該體諒、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