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哥窟隨記

　　廊角建筑
　　在柬埔寨古都暹粒，我走近吳哥窟的時間，是8月的一個下午，陽光正熾烈地炙烤著大地和天空。
　　越過熱帶叢林掩映的偌大停車場，向東，遙遙可見聳入藍天的尖塔式建筑群，沉寂的沙石原色，古舊而神秘。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建筑吳哥窟了。
　　
　　（一） 沒有石窟的吳哥窟
　　進入?yún)歉缈?，先要先穿過城壕。城壕環(huán)繞在吳哥寺的周遭，全長6公里，水面寬達190米，波光粼粼，映出那些巍峨的石頭建筑、高大的棕櫚以及椰糖樹的倒影，據(jù)說水深足有8米。
　　吳哥窟坐東朝西，一反印度教建筑面向東方的傳統(tǒng)。所以，拜訪吳哥窟，首先要踏上西邊城壕上的虹橋。虹橋，又叫天界橋，正處于吳哥建筑群的中軸線上，有250米長，橋頭蹲踞著巨大的石獅，橋面由石板鋪就，凹凸不平。
　　走上沒有欄板的虹橋，就進入水的重圍。太陽把后背和屁股曬得針扎般疼痛，極目左右，皆是明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的水面，汗水早濕透了衣衫。唯有前方，數(shù)百米開外的吳哥窟，正大開滄桑而華美的城門，呼喚著我急切的腳步。
　　吳哥窟，又稱寺城、吳哥寺，或者小吳哥。它是被柬埔寨古代國王耶跋摩七世在重修都城——吳哥通王城時，給圈在城外的建筑群，也是成百上千吳哥古建中保存最完好的。
　　由于柬埔寨古代文字史料傳世很少，很多謎一樣的東西無從考證。比如，吳哥寺作為供奉印度教毗濕婆神的“道場”，卻跟太陽崇拜的教義唱反調(diào)，整個建筑坐東朝西；信奉小乘佛教的耶跋摩七世，為什么沒有按照先朝的規(guī)模重建都城，把吳哥寺丟在城外，這是出于宗教排斥還是經(jīng)濟原因？
　　一切猜測都是枉然。而今關于吳哥寺的流行說法是，它建于12世紀國王耶跋摩二世時代。蘇耶跋摩二世信奉“毗濕奴”，于是負責為他加冕的主祭司便設計了這座“國廟”，供奉“毗濕奴”。國王還把它作為自己的陵墓，所以柬埔寨人也習慣把吳哥窟稱為“葬廟”。據(jù)推測，這座世界上最宏大的宗教建筑，前后歷時八九十年時間才完成。那時，耶跋摩二世已經(jīng)去世50年。15世紀，暹羅人入侵吳哥，他們信奉上座部佛教。吳哥窟便被改為上座部佛教道場，一直延續(xù)至今。
　　吳哥窟，最初的名字是“威什努廬”，刻在寺廟正門的門楣上，后來改叫“AngkorWat”?！癆ngkor”意譯為“圣潔的城”，“ Wat”意譯為寺廟。兩個詞組合，即是如圣潔的城市一樣的寺廟。
　　中國人習慣叫它吳哥窟，但這里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石窟”。有人說，“窟”的叫法，與中國南方沿海一帶地理上與東南亞相銜接有關，這個中國化的名字應該是高棉話直接翻譯為廣東方言而來，按廣東話的發(fā)音，“窟”與“wat”接近。
　　我分析，這或者與它和我國的石窟藝術同源于宗教文化有關。中國石窟，始于南北朝印度東傳佛教興起，它們開鑿于山壁之上，為神居之所。而吳哥窟，是人工筑起的“寺山”，由祭壇和回廊層層堆疊，一層高似一層，最高處，則是梅花式排列的五座尖塔，像五座高聳的山峰。這里，同樣為神境而非凡居。當然，這只是一時妄揣，沒有依憑。
　　當我橫穿城壕，經(jīng)過內(nèi)岸一片幾十米寬的空地，抵達吳哥窟西城墻中間的柱廊和塔門時，已經(jīng)完全被眼前的建筑所震懾，內(nèi)心一派茫然。我的腳步甚至變得有些猶豫——我懷疑自己太過蒼白的知識積淀，是否能夠引領我真正抵達它、閱讀它。
　　
　?。ǘ?00米浮雕長廊
　　當我從柬埔寨歸來，第一件事就是惡補了一些關于高棉歷史文化的資料。
　　在一張空中俯瞰圖上，我看到吳哥窟的完整布局：一條長方形的城壕，環(huán)繞一片同樣長方形的叢林綠地。綠地中央是一道寺廟圍墻，它守護的正是吳哥窟的核心建筑——五座金剛寶塔。
　　太大了，吳哥窟的占地面積足足有85萬平方米，也就是1275畝。圍墻周長5.6公里，連通塔門和中心建筑的中央大道也有300多米?？邇?nèi)的建筑物包括幾十組遺跡，浮雕及塑像有1.8萬幅（尊），中央寶塔的高度達65米。
　　這樣一座圣城，根本不是一次浮光掠影的2小時參觀所能把握的！難怪當我第一次面對它時，是那樣孩子般的惶惑而無助。
　　盡管如此，我還是記下了它的斑斑真容，記下了似乎將靈魂引渡到另外一個時空的中央大道，記下了中央寶塔西邊的荷花池塘，那里有五塔的清晰倒影，云天塔影美得令人窒息！
　　不過，忠告我的后來者，如果你去造訪吳哥窟，如果你同樣只有2小時，請不要聽導游的“安排”，過多留戀于荷塘倒影之類的細枝末節(jié)，你要好好領略那些應該屬于你的核心閱讀——比如，800米浮雕長廊！
　　800米浮雕長廊，位于五座金剛寶塔的第一層回廊?；乩龋磳毸ㄖ捻殢涀?，由大而小，由下而上，共有三層。第一層須彌座由砂巖石壘成，高出地面約3米。須彌座之上，有高3米的回廊，圍繞吳哥寺如口字?；乩人闹埽灿兴淖T和八座廊門。塔門和廊門有內(nèi)、外石階，可通第一層內(nèi)院及寺廟外院。回廊的內(nèi)側(cè)墻壁，即巨型浮雕畫廊。外側(cè)，是兩排并列的方石柱，其中一排支撐畫廊拱頂，另一排支撐半拱頂邊廊。重檐拱頂，保護畫廊壁上的石雕，不受日曬雨淋。
　　畫廊石壁，排列著雕工精細的8幅巨型浮雕。每幅浮雕高兩米余，長近百米，正好繞寺一周。自吳哥窟被法國人“發(fā)現(xiàn)”以來，這長長的畫廊，一直是那些藝術家、歷史學家、神學家們膜拜的地方。自西廊北部開始，按逆時針方向，浮雕畫依次講述著《楞枷之戰(zhàn)》《決戰(zhàn)俱盧之野》《黑天舉起牛增山》《猴王波林之死》《耶跋摩二世軍隊》《閻摩審判》《攪拌乳海》《毗濕奴戰(zhàn)勝群魔》等。它們來自古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摩訶婆羅多》中的故事和一些吳哥王朝的歷史。
　　對于如我一樣并不具備古印度歷史知識的普通參觀者而言，讀懂這些“石頭畫”如若登天。但這并不重要。因為藝術的力量，正在于它可以超越民族、超越歷史而洞穿人們的內(nèi)心。當我進入那光線幽暗的長廊，將目光停駐于那巨幅藝術珍寶的瞬間，心，已經(jīng)悄悄地歸于沉靜。腳步輕移，走過一個連一個，層層相接，栩栩如生的人物、場景，我已經(jīng)完全被那些流暢的刀法、奇妙的布局所俘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象，900多年前，東南亞人民已經(jīng)達到如此高妙的雕刻藝術之境。
　　據(jù)說，參與建造吳哥窟的建筑師、雕刻師、彩繪師、工匠先后有1500萬人之多，這個數(shù)字，超過了當前柬埔寨境內(nèi)人口的總和！
　　
　?。ㄈ?石頭窗欞和“天梯”
　　在吳哥窟，盡管事先知道整座建筑坐東朝西，方方整整，但進入核心建筑——中央寶塔后，我還是被那些縱橫連接的回廊、一字廊和十字游廊，以及左一個右一個的塔門、廊門弄得暈頭轉(zhuǎn)向。在完全沒有方向感的情況下，我完成了那些攀登、旋轉(zhuǎn)和一個又一個應接不暇的“驚嘆”。
　　石結(jié)構為主的回廊，是吳哥窟建筑藝術的骨架，也是它的精髓。比如，第一層的十字游廊由方形石柱支撐，每根柱子都飾有淺雕刻圖案，中廊的拱頂、柱子上端，還殘留著斑駁的紅漆。而十字游廊分割的四個院落，墻壁都雕刻著曲線凹凸有致、頭戴美麗花冠的女子。
　　轉(zhuǎn)折迂回在廊道之間，光影濃重，心境幽然。每一個角度，都構成一幅絕妙的畫面。偶或，會有一兩個著橘黃色僧袍的年輕僧人，出現(xiàn)在回廊的拐角處，或者某一幅古代女子雕塑的近旁，讓人更添幾分懷想。應該說，而今的吳哥窟很熱鬧的，像所有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一樣，在旅游旺季，這里實行參觀者總量控制。但在我的內(nèi)心，這座圣城卻始終清靜，清靜得似乎能聽見數(shù)百年前的風聲、水聲，還有國王祭神時的聲音。
　　我喜歡失迷于回廊的感覺。但最難忘的，卻是那些數(shù)不清的石頭窗欞。在吳哥窟的所有建筑中，除了雕塑、浮雕，大概最繁復的就該是它們。吳哥窟長廊的墻壁，有的是整片雕墻，中間不留窗子，有的開著明窗，可以外望；更多的，則開著裝飾性的直葫蘆欞假窗。譬如，寺廟圍墻，就是葫蘆欞虛窗雙柱重檐長廊，而中層回廊則是葫蘆欞虛窗單檐回廊。
　　我不明白，設計大師們是如何想到葫蘆欞假窗的？是靈感突發(fā)，還是源自神的昭示，是宗教崇拜，還是個人的審美個性？從進入?yún)歉缢碌耐獠繃鷫?，第一眼見到那些石頭窗欞，我就強烈地感覺到了它們無窮的“內(nèi)吸力”。我想穿越那些雕刻精美的葫蘆形之間的縫隙，窺見什么，發(fā)現(xiàn)什么。林導游說，那些窗是假的！但我卻始終懷疑，窗的那面，有無數(shù)雙深邃的眼睛。他們逃避了戰(zhàn)爭、天災和人禍，逃避了時間和生死，就那么一直仰望著中央的尖尖蓮花塔。
　　而那座高高在上的中央高塔——寺城的主殿，正是我此行的最大遺憾。塔太高了，要從第二層平臺抵達第三層回廊，需得攀爬與地面呈大約呈75度至80度角度的石頭“天梯”。我去的時候，沒有開放，據(jù)說是因為安全考慮。
　　由于吳哥窟寶塔是吳哥王朝最神圣的地方，因而通往寶塔的臺階格外陡峭。信徒舉行儀式時，都要一步一步登上去，然后達到象征著世界中心的圣山——中央祭殿，連國王也不例外?！疤焯荨?，東西南北各有一架，只有西面的有細細的扶手，據(jù)說是專門供國王通行的。
　　在第二層回廊邊徘徊良久，倚坐于葫蘆窗欞下的石階之上，回廊的陰影籠罩著我的周遭，而遠處，熾烈的陽光把一切照得煞白。抬頭看去，周圍的四塔把中間的主塔襯托得愈發(fā)高遠。那里，是天堂，是眾神匯聚的所在！
　　 （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