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

　　蔚縣的制陶史，從目前出土的文物考證，可以遠(yuǎn)推到仰韶文化時期。那些被蔚縣博物館收藏的陶器珍品就說明了制陶業(yè)在古代的蔚縣境內(nèi)曾經(jīng)有過一個十分鼎盛的時期，其中鄭家窯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個制陶基地。
　　且不說鄭家窯村建村的歷史有多久遠(yuǎn)，單說它制陶的歷史據(jù)說就已經(jīng)有1500多年之久了。鄭家窯的那“幾大怪”，一直吸引我想要走近它，詮釋它，并且親手撩開它的神秘面紗，因為這“幾怪”都和鄭家窯的陶器有著密不可分的淵源。
　　鄭家窯位于蔚縣縣城的西北部，距陽眷鎮(zhèn)十五華里，從陽眷鎮(zhèn)到鄭家窯途中要經(jīng)過“五里平”“三里溝” 和“七里坡”，別看這短短的十五里路，這里便有一怪。如今這條路雖已幾經(jīng)修改，但交通仍然不太方便，尤其是“三里溝”，兩邊是陡峭的崖壁，中間夾著一條七拐八彎的窄道，險要非常，大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走在這里，山風(fēng)呼嘯，天懸一線，膽小的人難免會心跳加快。加上老時候這里常有劫匪強盜出沒，所以人們都不敢獨行，而總是三五成群搭伙而行，后來為了減輕行人的恐懼感，人們將原來的“五里溝”改稱為“三里溝（實長五華里）”，把平坦的“三里平”改稱為“五里平（實長三華里）”，并且一直沿用至今。這就是鄭家窯的第一怪——路怪，有民謠道：鄭家窯的路真是怪，三里溝走不到頭，五里平幾步步邁。當(dāng)然如果你有著足夠的膽量和心情，在途中自然可以欣賞一番不錯的景致。
　　2010年秋季，我又踏上了這條風(fēng)景依舊的山路，極目遠(yuǎn)眺，兒時那些曾錯過的景致又現(xiàn)眼底。當(dāng)然，在太平盛世，再沒有了提心吊膽的感覺，倒有幾分曲徑尋幽的雅致。如今的道路兩旁依舊是茂密郁蔥的樹林，它們?yōu)檫@漫長而又狹窄崎嶇的小路增添了幾分森然之氣，那各色的野菊花，一片片的雞蛋黃花，紫色的風(fēng)鈴兒花，白色的青杠花，淺粉的頭疼花，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卻很好看的花兒，點綴在郁郁蔥蔥的綠樹叢中，使這里有了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境。打開車窗，那花的清香乘著清新的空氣沁入心扉，百靈鳥和布谷鳥的叫聲此起彼伏。將車停至一邊，我們下得車來，去采摘那清香的野花和那些熟透了的野果，幾乎忘記了還要去的地方。
　　許久，我們才又很不情愿地上了車，車子緩慢地爬上了“七里坡”，放眼望去，只見土黃草青，樹林掩映，丘壑起伏，一塊塊的梯田，盡收眼底，儼然一派黃土高原的景象，簡直和剛剛被我們甩在身后的“三里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色。秋陽云影下，一片高低錯落的房屋，像一幅天然的油畫卷，映入了我們的眼簾，眼前便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鄭家窯村了。
　　將車子停放在路邊，信步走在這古老青石鋪就的街道上，感受著空氣里泥土的氣息，我才真正觸摸到了歷史老人的胡須。這里的街道和房子都是依地勢而建，步步是坡，很少有平坦的去處，不由使人想起了山城重慶。
　　站在村中的最高點——玉皇閣上，鄭家窯這一古老村落的全貌便可一覽無余，鱗次櫛比的屋頂，參差錯落如棋子一般散布在塬上，煞是好看，村邊那一座座圓錐狀暗紅色的建筑物依溝而建，點綴在高低有致的村圍里，形成了一道饒有趣味的風(fēng)景，這些就是燒陶器的窯址了。走進(jìn)鄭家窯村，便走進(jìn)了一個陶的世界，一個陶的國度，這里的房屋、院落乃至地面都是陶的領(lǐng)地。這就是它的第二怪——鄭家窯第二怪，房屋院墻瓦雜（有瑕疵的陶制品和陶片，俗稱“瓦雜”）蓋。
　　人們用那些缸、罐、管等的殘次品建墻蓋房，又用它們圍成了院墻，并且在院墻最上面的一層陶管陶盆里，裝上土，種上了一些花，擺弄出了他們這獨特的“盆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盆景”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景觀，而且這樣的“盆景”既環(huán)保又美觀，還給這個小村增添了幾分韻致。在一些小院和屋子里的地面上是由一塊塊黑光油亮的破碎陶片拼成的圖案，我想那可能是最早的“地板磚”了吧！難怪這里還流傳著這樣的民謠：鄭家窯，好地方，壇壇罐罐蓋正房。兒時對此不太懂，只是好奇，現(xiàn)在我卻終于明了了它的含義——這些陶器既是鄭家窯人的經(jīng)濟(jì)來源，也是他們的“建筑原料”。
　　如今，望著那些幾經(jīng)興廢的窯址，我的心里油然生起一陣莫名的惆悵。
　　雖然我們在來鄭家窯之前已做了一些功課，初步了解了一些有關(guān)鄭家窯的資料，但當(dāng)我的腳踏踏實實地踩在這片土地上，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它的氣息時，心里不免還是有些失落，一度輝煌且歷史久遠(yuǎn)的陶鄉(xiāng)，現(xiàn)如今卻是滿目的蕭條，滿眼的蒼涼，我們的腳步追隨著目光搜索遺跡，就像在尋找丟失的孩子一樣，心扯痛著，眼里蓄滿淚水……
　　唯一讓人欣慰的是，我們尚且還能看到幾處保存較好的燒制陶器的窯址和那些由缸缸罐罐蓋起來的房子以及圍起的院墻，它們雖然飽經(jīng)歲月銷蝕，依然以其獨特的景致迎接著我們。
　　時值中午，我們終于找尋到了陶鄉(xiāng)很有名望的老藝人，令人遺憾的是年已古稀的老人，已將以前的記憶丟失了，盡管他熱情地和我們攀談，但言語卻有些語無倫次，然而他那份純樸卻沒有丟失。老藝人的兒子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交談中得知他家是世代的制陶之家，只是到了現(xiàn)在，迫于多種原因，也已放棄了這門祖?zhèn)鞯氖炙嚒乃难凵窈驮捳Z中，我能體會到他對制陶的那份情感——
　　鄭家窯，原名正嘉堯。據(jù)傳說，后來因有一位姓鄭的陶匠在這里制陶發(fā)了家，才被改為現(xiàn)在的名字。經(jīng)專家研究考證認(rèn)為，早在唐代甚至更早，這里就已經(jīng)開始燒制黃釉、綠釉和三彩釉的陶器了，并在遼代達(dá)到了最興盛的時期。將蔚縣境內(nèi)各處出土的唐代陶器與這里古窯址挖掘出的陶片做一比較，專家發(fā)現(xiàn)無論是材質(zhì)、形狀和釉色都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斷定，鄭家窯的先祖?zhèn)兙褪窃谶@塊土地上創(chuàng)造了這一寶貴的手藝，并依靠它在這塊原本貧瘠的土地上將生命的薪火傳遞至今。
　　鄭家窯村處于丘陵地帶，交通不便，水資源貧乏，干旱少雨，但老天爺并沒有拋棄這里的人們，當(dāng)?shù)乇楫a(chǎn)一種叫“坩子泥”的陶土，其化學(xué)成分接近于瓷器的原料——高嶺土，是燒制陶器不可缺少的優(yōu)質(zhì)材料。再加上當(dāng)?shù)赜胸S富的煤炭資源，于是人們就地取材，將制陶業(yè)發(fā)展得紅紅火火。在最興盛的時期，鄭家窯有數(shù)十個窯口，幾百人從業(yè)，產(chǎn)品種類繁多，并且開發(fā)出了鄭家窯最具典型意義的產(chǎn)品——黑陶。它以西溝特有的黃土做釉料，在燒制過程中，燃料中的碳元素滲入釉中，最終形成了黝黑光亮的奇特效果。這些黑陶不但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而且還可以當(dāng)做藝術(shù)品來欣賞把玩。當(dāng)?shù)厝顺藢⑸俨糠之a(chǎn)品用于自己的日常所需外，將大量的黑陶產(chǎn)品銷往外地，蔚縣及周邊地區(qū)以至壩上內(nèi)蒙等地用于儲糧、盛水、腌菜、儲酒的甕、壇、缸、罐和做飯用的盆，吃飯用的碗、盤、碟等，大都出自這里。
　　當(dāng)時，每年開春后，村中的藝人們就開始制陶燒陶，他們將燒好的那些陶器放置院中或窯邊，等到入秋后就開始外出去賣。那時，條件好的是用驢車?yán)?，次一點的是用驢馱，最差的就是用木制的推車推著去賣了。為防外出遇上匪徒強盜，所以村人一直有習(xí)武的習(xí)俗。這就引出了鄭家窯第三怪——馱馱的毛驢有三踹（彈）。傳說，有一次幾個外出賣甕的人遇到一伙土匪，他們在打斗間，另外幾個強盜想要趁機搶走馱馱的驢，誰知剛走到驢的跟前，那驢抬起后蹄就將幾個強盜踹趴下了，其余的土匪早讓賣甕的師傅給打跑了。
　　制陶業(yè)曾是鄭家窯人主要的生活來源。據(jù)村里的老輩人講，鄭家窯由于市場需求量大，幾十個窯口日夜不停地?zé)?，工匠們上夜班時還隨身攜帶一面鑼，一邊走一邊敲，為的是嚇跑夜晚出沒的猛獸。白日里青煙四起，夜晚中火光閃爍，是當(dāng)時鄭家窯特有的景觀。聽到這些，不由得使人想起了李白的《秋浦歌》：“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蹦菚r的鄭家窯村可以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陶鄉(xiāng)了。
　　“學(xué)捏泥，苦中會，冷房潮地泥挨背”，這是流傳在制陶藝人口里的一首民謠，它形象地反映了鄭家窯制陶工匠們的勞作狀況。說到燒窯，就不得不提村中的第四怪了——鄭家窯怪中怪，木頭爐底燒不壞。您千萬別不信，這里燒窯的爐底不是用鋼鐵鑄成，而是用一根根木頭搭制而成的，燒窯時在這些木頭爐底上邊蓋上些殘?zhí)掌?，便可防止上千度的高溫將爐底燒著了。在當(dāng)時，要想制作一個那么大的鐵爐底，一是成本高難制作，再就是爐門小，不易安裝。所以聰明的先人們就地取材，選用木頭，想出了如此奇特且既不花錢又省事的方法。其精妙之處，怎不叫人拍手叫絕！但是制陶所需勞動強度大，耗神費力，再加上是屬于純手工業(yè)，效率低，利潤小，工匠們辛勤勞作，除了能維持生計，勉強達(dá)到溫飽外，要想靠它致富是很難的。
　　近年來，由于社會的發(fā)展，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陶器的市場需求急劇減少，再加上煤炭價格日益攀升，鄭家窯的制陶業(yè)已日漸冷落了。現(xiàn)在，這里的窯口早已灰冷煙消，老一輩工匠大都作古，在世的也已是耄耋之年，年輕一代的人為了生活另謀它計?！拔锔偺鞊?，適者生存”這一理論多少有些殘酷，也有些無奈。在當(dāng)前的市場經(jīng)濟(jì)大潮中，要想恢復(fù)鄭家窯的制陶業(yè)太難了。
　　鄭家窯作為陶鄉(xiāng)的過往，已經(jīng)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歷史。只有那些隨處可見的陶器碎片和廢棄的窯址，還留在人們的視野中……
　　 （責(zé)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