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百年來,巴東的纖夫們生活在峽江上,在三峽停駐了7年時間以期記錄歷史的攝影師鄭云峰先生這樣描述他們:“一條船上,有搖槳的、撐篙的、掌舵的,少則十幾人,大船多則上百人。100人的大船上70-80 人為纖夫,他們的行動以擊鼓或號子協(xié)調,鼓手和喊號子的在船上由舵手指揮。12-20人留在船上撐篙……
船頭還有若干大槳,是一整棵的小杉樹制成的,要七八個人才可以操縱。另外幾個人則離船在巖石上像貓一樣跳來跳去,把被巖角絆住的纖繩拉順,還有幾個人就專事解開絆在水里的纖繩,因為有的時候纖繩會絆在水中的礁石上,影響纖夫拉纖,這幾個人叫作水纖夫。水纖夫要有很高的技巧,才能將纖繩收卷自如。
一聲吆喝之后,纖夫們的工作開始了,他們跳到巖石上,拉著纖繩,爬過巨大的圓石,沿著狹窄的巖礁前進,巖礁的縫剛剛可以容下纖夫的草鞋?!?br/> 最讓他難忘的是三峽上纖夫們的號子聲。粗獷的川江號子有“長江文化活化石”之稱,沿江而下,川江號子見景生情,隨意填詞,可以說是巴渝風情的見證。川江號子有平灘號子、下灘號子、搶灘號子三種。
“二四八月天氣長,情妹下河洗衣裳;清水洗來米湯漿,情哥穿起好趕場?!逼綖┨栕邮抢w夫拉纖通過險灘后的號子。此時大伙通過了生死關頭,號子曲調舒展、悠揚,聲音舒緩、輕快,富于歌唱性,大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意。船工們只有這時才可以輕松地說說笑話,偶爾也談談家里的事,或是心上的女人。
下灘號子在船只開始下灘時響起。此時因為順著水勢,船越行越急,隨時都有碰礁的危險。號子手一聲“啊好——”,船上的人就要高度集中精力,聽著駕長的指示。此時的號子沉重、陰郁,有同舟共濟的感覺。
搶灘號子是逆水而上時要喊的號子——“喲—嗬—嗬……喲—嗬—嗬……一聲號子我一身汗,一聲號子我一身膽……”因為搶灘時最危險,要求所有的人步調一致,齊心協(xié)力,團隊作戰(zhàn),所以號子速度較快,旋律簡單有力,節(jié)奏急促緊張,有時甚至出現(xiàn)呼喊。此時,江上喊聲震天,幾乎蓋過了急流的咆哮聲。
號子頭的收入比一般的船夫高,這是因為號子頭不僅是給船夫鼓勁的精神領袖,更重要的是通過唱號子,指引船在驚濤駭浪中安全行走。過去的老艄公、號子頭因長年行船于長江中,不管水漲水落,沿江的明礁、暗礁,水路、流速,均牢記于心,積累了豐富的行船經(jīng)驗。
號子頭編唱號子時,往往把沿江的灘口盡收于唱詞中,保證了行船安全。
“想我們船工生活悲慘,風里來浪里去牛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懸?guī)r陡坎,頭老打頭老罵血汗吸干;衣無領褲無襠難把人見,生了病無人管死在沙灘;船打濫葬魚腹尸體難見,拋父母棄兒女眼淚哭干?!币淮淮鷤鞒聛淼拇ń栕?,就像一扇窗戶,透過它,可以看見這條母親河邊古往今來人們的生活。
從前,船工們就靠這些號子,將旅客和物資從旅程的一頭拉到另一頭?,F(xiàn)在修了三峽工程,昔日激流成平湖,川江號子已不再有用武之地。當年的拉纖船工已是白發(fā)蒼蒼,再也無法在凜凜江風的伴奏下吼上一嗓子,川江號子已成絕唱。
隨著航運業(yè)的迅猛發(fā)展,世界各地的纖夫漸漸退出歷史舞臺,然而,從20世紀80年代起,纖夫拉纖成為三峽神農溪景區(qū)最大的賣點。他們的出現(xiàn),引來了世界各地的旅游愛好者,他們乘坐著叫做“豌豆角”的小木船,感受著纖夫拉纖的原始古樸。
我不能不去小小三峽,那里有擋不住的誘惑。
小小三峽由三撐峽、長灘峽、秦王峽組成,是大寧河滴翠峽的一條支流,真正的名字叫馬渡河,全長才6公里。
與其說它是河,不如說它是深埋在陡峭懸崖絕壁之下的一條流淌湍急的山溪。舟行峽底,仰頭向極頂上望去,隱隱地只有一線微光,宛如天幕中撕裂開的一道狹縫。兩岸是翠嶂青峰,嵐回云遮。
我乘船而入,完全進入到了“峽幽不聞鳥鳴”的境地,一切塵世的煩惱和欲望蕩然無存,我似乎順著時間的隧道,回到遠古年代,回到了我們祖先曾擁有過的男耕女織的歲月。
突然,雄渾的川東號子將我從夢境拉回到現(xiàn)實,只見水流越來越急,濺起了無數(shù)朵碩大的白浪花,瘋狂地向小舟襲來,轟鳴聲夾著纖夫長長的號子,將小舟拋向浪峰又跌入谷底。
船兩邊的撐篙手不約而同地向后,直挺挺地一字形倒下,等脊背貼著船幫時又直挺挺地一字形豎起,纖夫弓著背和頭,粗粗的纖繩深深嵌進赤裸的肩肌里,沉重的號子聲就是從他們鼓突的肌肉里悶悶地滲出來,久久回旋在深幽的峽谷中。
我的心底顫抖起來,方知那唱遍天下的“妹妹坐船頭,哥哥岸上走”只是歌聲里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