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人
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家中有五、六個孩子是平常不過的事,我家兄弟姐妹六人,哥哥排行老二,我排行老四,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可以說在我們家我是最幸福的。
哥哥長我8歲,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初中快畢業(yè)的時候,學(xué)校推薦讓上高中,由于家中勞力不足,生活的負(fù)擔(dān)全部壓在父母身上,為了減輕父母親生活的壓力,讓出更多的機(jī)會給弟弟妹妹,哥哥便自愿報名放棄學(xué)業(yè)回家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從此,哥哥用稚嫩的肩膀和父母親一起挑起家庭生活的重?fù)?dān)。
農(nóng)村分田到戶以后,家里的日子開始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哥哥不僅是勞動的好手,給家掙全勞的工分,還是一個能人。哥哥用學(xué)到的知識,按書上所講的電器元件,給家里裝了一個收音機(jī),裝好的那天,我在樹上轉(zhuǎn)天線,整整待了一下午,雖然只能收兩三個臺,但給平日寂靜的家中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家里的房子、圍墻修修補(bǔ)補(bǔ),桌椅、板凳釘釘緊緊,左鄰右舍家里有個紅白喜事盤個爐灶,經(jīng)常有人來請。為了不耽誤掙生產(chǎn)隊的工分,哥哥白天在隊上干活,晚上在家加班用一些舊木料做小椅子、小板凳,用高梁桿扎笤帚,逢上趕集就拉上一車,賣了就補(bǔ)貼家用,賣不了下次再拉上去賣。這受到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的稱贊,我們家的生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兄妹都上到初中或高中畢業(yè)。
每當(dāng)我們兄妹幾人圍在母親身邊,聊起過去的事,母親都會說:你大哥做的活就是好,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剝玉米
老家的八、九月份雨水多,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連陰雨天氣。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大人們也會有事情在家里做,忙時也要孩子們干活。
秋天收回的玉米棒子,除了晾曬在屋檐下或刨皮后掛在房前屋后,更多的就要一顆顆剝下來晾干,不然就會發(fā)霉。全家人圍座在盛滿玉米棒子的木海(一種用木制的容器)旁,除了吃飯就是剝玉米,實在是剝得手痛。
大人的手有勁,剝起來也容易也快,而我們幾個不是上廁所,就是要去喝水,總想著偷賴。但在父親嚴(yán)厲的目光下,誰也不敢逃避。逃不掉,還得好好地剝玉米,一剝就是大半天,實在沒有意思。
有一次,無意中我把一顆玉米粒塞進(jìn)了鼻孔,用手捏,越捏越出不來,痛癢得我無法忍受,急得我眼淚直流。父母親用了好多辦法都鬧不出來。父親只好讓哥哥背上我,披上塑料布去縣城醫(yī)院看醫(yī)生。到縣城的路雖然不遠(yuǎn),但是路是土路,下著雨實在不好走。父親和哥哥輪換背著我,好不容易才到了醫(yī)院。哥哥把我按到床上,醫(yī)生用鑷子往外夾,我難受得嘴里一直罵醫(yī)生,父親陪著笑臉一直給醫(yī)生說好話,費了好大的勁才取出鼻孔中的玉米。
走出醫(yī)院,雨還在下,看見街邊有賣甘蔗的,父親給我買了一節(jié)。我爬在哥哥的背上,有滋有味地吃著甘蔗。
我把甘蔗拿給哥哥吃,他不要,在我一再嚷鬧下,咬了一小口。哥哥告誡我說:以后要吃甘蔗,千萬不敢再把玉米塞到鼻子里了,不然你的鼻子里會長出玉米芽的。后來,家里人在圍座在一起的時候,總會逗笑地說,不敢再把玉米塞到鼻子里,大家就會大笑一陣。這成了我們家里開玩笑的一個話題。
摸槍
農(nóng)村的青年人,大都當(dāng)過基干民兵,村里有民兵連,哥哥當(dāng)然在基干民兵之列。
夏收后、冬閑時,隊上的民兵都要進(jìn)行訓(xùn)練,有刺殺、投彈、土工作業(yè)打坦克,還有實彈射擊。我在打仗的電影里看到過槍,也從部隊駐村野營拉練時見到過,但從來沒有近距離摸過槍。民兵訓(xùn)練的時候,我同小伙伴圍在場地外,等著、看著,看著、等著,好不容易等到他們休息,民兵把槍架在一起,有半自動步槍,有沖鋒槍,還有機(jī)槍,我和小伙伴一涌而上,都想摸一下明晃晃的槍刺、黑油油的槍管。民兵連長看到小孩們圍過來,大喊一聲:“不要動,離遠(yuǎn)點!”嚇得我們趕快就跑,有的小伙伴邊跑邊舉起手來。大家都嘲笑舉起手來的小朋友膽子太小。
一天晚飯后,全家人都在屋外乘涼,我到哥哥住的屋子里,突然發(fā)現(xiàn)屋子的墻角立著一支步槍。屋里沒人,太好了,槍比我的個頭還高,用手卡住槍刺座向下一壓,槍刺還能活動,我心里突突直跳,把槍刺座反復(fù)地卡上合上——把打開的槍刺用力向上一合,掛上了,捏著槍刺座向上一提,又下來了。正摸的高興,哥哥發(fā)現(xiàn)了我,沖著我直嚷嚷,我連忙放下槍,奪門而逃。打那次后,哥哥再也沒有把槍帶回過家。
我小時候再也沒有摸過真正的槍,直到當(dāng)兵以后,與槍相伴24年,但不論是實彈射擊,還是攜槍執(zhí)行任務(wù),都沒有那一次摸到槍時緊張。
捋槐花
上世紀(jì)70年代,吃飯問題是家庭最大的生計問題,能讓全家吃飽肚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家里靠父母親和大哥三個主要勞力掙工分,生產(chǎn)隊按工分多少再分口糧。每年春天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哥哥就與同村的年青人一起,爬上裝煤的火車,到很遠(yuǎn)的山里去捋槐花。母親把槐花淘洗干凈、晾曬好,給我們做不爛子和菜饃饃。
我七歲那年的春天,聽說哥哥又要去捋槐花,我也想去,就纏著哥哥跟前跟后地央求,哥哥不忍心我受罪,不愿意帶我去,因為下了火車還要走20多里的山路。磨了一天,直到頭一天晚上,哥哥才答應(yīng)帶我一起去,但提出來說,你走不動,我不背你。我答應(yīng)了哥哥的要求。
我從沒有坐過火車,這次終于可以坐回火車了。第二天,天還沒亮,哥哥叫醒我,我連忙穿好衣服,哥哥背著好幾個卷在一起的麻袋,帶著一個裝滿玉米面饃饃的手提布袋就出發(fā)了,睡眼惺松的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哥哥后邊。
同村的年青人爬空車皮都有經(jīng)驗的,知道應(yīng)該上哪個車。登上火車,一片漆黑,我緊緊地靠在哥哥身邊,坐在車箱底,閉上眼睛慢慢地等著。天快亮的時候,火車一聲長鳴,終于開動了。
火車喘著粗氣,越來越快,頭頂上掠過嗆人的煤煙,風(fēng)也越來越大,蜷曲著的我不斷向哥哥身邊挪動,學(xué)著哥哥的樣子把衣服蒙在頭上。火車過山洞的時候,煤煙更大,嗆得我直咳嗽。好不容易過了一個山洞又鉆入一個山洞,火車吃力地爬行著。我掀開衣服,不時想看一看外面,什么也看不見,只能看到四周的黑鐵皮車箱,還有和我一樣蜷曲著的哥哥。同村一塊兒去的人,除了瞇著的眼睛和露出的白牙,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煤黑,我笑別人,別人也笑我。
太陽快要升到頭頂?shù)臅r候,火車停了下,大家紛紛從火車上跳下來。順著羊腸小道,我跟在哥哥的身后同大家一起趕路。山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哥哥遞給我一個饃饃,本來氣喘的不行,咬上一口,咽也咽不下。
我實在走不動了,哥哥怕耽誤大家趕路,鼓勵我說山林里有兔子、松鼠,碰到給我抓一只。我精神一振,步子明顯加快了許多。
翻過又一座山,一股槐花香撲面而來,終于到了槐樹林。我實在走不動了,倒在草地里。太陽照得眼暈,我把上衣披在頭上,便呼呼地睡著了。等到醒來,哥哥已經(jīng)從樹上跳下來,把摘好的槐花裝滿了所有的袋子。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感到頭暈?zāi)垦?,一點力氣也沒有。后來我是咋上的火車,坐了多長時間,咋回的家,是同村的人輪換著背還是哥哥用扁單挑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全家人吃上了香噴噴的槐花不爛子,哥哥還從布袋里掏出了一只小松鼠,我的臉脹得有點發(fā)燒,夾雜著羞愧。為了能帶上我一塊去,讓哥哥吃了不少的苦。
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世間最難得者兄弟。
往事如煙,歲月如歌,苦澀的記憶連同童年的歡樂一起收藏在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