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從命令是天

　　一、死心眼的“白烏鴉”
　　
　　有革命就有反革命。對于辛亥革命而言，馮國璋，就是第一號的反革命。很遭革命黨嫉恨的滿人親貴鐵良、良弼等人，固然鎮(zhèn)壓革命的叫囂叫得很響，但真正動手鎮(zhèn)壓，而且鎮(zhèn)得革命黨人肉痛的，就數(shù)馮國璋。正是他，帶領北洋軍一通猛攻，拿下了武漢三鎮(zhèn)中的兩鎮(zhèn)，讓革命黨號稱知兵的副統(tǒng)帥黃興，灰頭土臉地離開了武漢。
　　馮國璋是袁世凱麾下排在最前列的大將，人稱北洋三杰龍虎狗，說的就是王士珍、段祺瑞和馮國璋。馮國璋被稱為狗，的確有點狗性。人很聰明，北洋軍人中，馮國璋是在軍中考上文秀才的，稀罕得跟白烏鴉一樣，得到過李鴻章的贊賞。朝廷升統(tǒng)制的考試，段祺瑞幾次都考不過，馮國璋卻輕松過關。
　　但會考試的馮國璋，卻像狗一樣，有點死心眼。武昌起義，清政府首先派往武漢鎮(zhèn)壓的部隊，是由陸軍大臣蔭昌親自率領的。可是，蔭昌這個滿人的紈绔子，根本沒用，賴在火車上都不敢下來，隨時準備跑路，一有風吹草動，就魂飛魄散。百十個農(nóng)民下地摘棉花，就把他嚇得要火車趕緊開動?，F(xiàn)在講這段歷史，老是說北洋軍不聽蔭昌的，其實不是，是蔭昌自己不敢領兵上前。袁世凱復出，前線主帥換了馮國璋。此公上任，親臨前線，揮軍一通猛攻，拿下了漢陽、漢口。革命軍被打得沒脾氣。觀戰(zhàn)的俄國武官說，北洋軍在炮火下有條不紊、指揮有方的進攻，以及官兵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勇氣，都給他以非常深刻的印象。整個戰(zhàn)斗，就像在對抗演習中實施計劃一樣。在此之前，北洋軍沒有打過仗，只做過演習，馮國璋就是一板一眼按演習來打的，就打贏了?？墒?，就在馮國璋打算一鼓作氣，拿下武昌之際，袁世凱一紙命令，讓他停戰(zhàn)。馮國璋自己一肚子氣，直窩火，部下卻紛紛指責他耽誤戰(zhàn)機。后來做了湖南督軍、名聲特差的張敬堯，居然光著膀子闖到他的房里，跳著腳罵他坐失良機。賣力打仗的馮國璋居然不知道，他在前線賣命地開打，不過是袁世凱跟革命黨談判的伴奏，最終是要為袁世凱的大位做鋪墊的。
　　
　　二、不懂政治吃了虧
　　
　　即便馮國璋遵命停戰(zhàn)，袁世凱還是不放心，隨即用段祺瑞替換了他，讓他回到北京。到了前線的段祺瑞，雖然對于指揮部隊作戰(zhàn)無所用心，經(jīng)常在前線和后方來回竄，但卻能很恰如其分地摸準袁世凱的脈搏，隨著政治指揮棒起舞，帶領眾將，一會兒通電誓死捍衛(wèi)帝制，一會兒又堅決擁護共和。一面逼得滿人交權，一面迫革命黨人讓位，政治仗打得好，結果大受寵信。自以為立了大功的馮國璋，卻只能在北京坐冷板凳，袁世凱什么真心話都不對他講，只好閉門謝客，在家生悶氣。
　　不僅如此，他還上書袁世凱，要求堅持君主立憲，甚至不惜跟包庇革命黨的外國人翻臉。當然，馮國璋再死心眼，也是北洋之狗，袁世凱不發(fā)話，他什么也做不了。鼎革之際，身兼禁衛(wèi)軍統(tǒng)領的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拼命為全系滿人的禁衛(wèi)軍說話，保全了這支隊伍。以至于后來這支沒有戰(zhàn)斗力的老爺兵，就賴在了他的身上，成為他畢生的負擔，從代理總統(tǒng)的位置上退下來，還得為這幫老爺兵籌餉。
　　
　　三、不幸成了反革命的馮國璋，其實并不懂政治，指導他行事的，往往是日常的道德和規(guī)矩
　　
　　馮國璋雖然有點死心眼，但畢竟在辛亥革命中打敗了革命黨，為袁世凱爭得了更優(yōu)裕的談判空間，無論如何都算一條好狗，忠狗。所以，戰(zhàn)后袁世凱趕走了革命黨人屬意的直隸都督王芝祥，還是讓馮國璋坐上了這個相當重要的位置上。
　　可是，這個頭號反革命，怎么會被革命黨輕易放過？剛一上任，就被直隸議會里的革命黨人，來了一個下馬威。馮國璋向省議會做施政報告，在照本宣科之后，身為丘八的馮國璋，大概是打算表表維持地面太平的決心，撇開稿子，發(fā)誓說，身為都督，他一定要維持好直隸地方的秩序，要是出了亂子，讓外國人把中國人作踐個王八蛋樣兒，那是不行的。誰知道革命黨議員馬上站起來，質問他：為何在省議會講粗話？是不是有意侮辱省議會，侮辱中國人？馮國璋沒想到會被當面搶白，嘴巴張開了，半晌合不上，羞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不敢發(fā)作，干在那里，下不了臺——死心眼的狗性，又出來了。真是的，過去的官場上，什么時候見過這個？最后，還是議長出面，宣告休會，馮國璋才下臺離去。過后，馮國璋居然托人捎話，向發(fā)難的議員道歉，說他對軍隊講話慣了，沒有經(jīng)過議會的場面，說了粗話，真是不好意思。還問，議員有什么要求沒有，他盡可以滿足，同時希望跟議員見面，有話好說。
　　有著最可惡的反革命經(jīng)歷的馮國璋，遭到革命黨人的憎惡，理所當然。但是，被當眾羞辱的馮國璋，有著這樣的胸襟，不僅沒發(fā)丘八脾氣，還不給議員小鞋穿——這并非辦不到，在那個亂哄哄的時代，挾私報復的事有的是，狠一點，派人把議員做了，也不是辦不到。可是，這個都督反而低聲下氣遞小話道歉。不能不說，這位北洋宿將，還真是有些涵養(yǎng)。不幸成了反革命的馮國璋，其實并不懂政治，指導他行事的，往往是日常的道德和規(guī)矩。本質上，沒有經(jīng)過民主啟蒙的他，無疑是保守的。領兵進攻武漢，作為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打得正好，上頭不讓打了，也只能服從。但是，讓他翻云覆雨，像段祺瑞那樣，一會兒擁護共和，一會兒堅守帝制，卻是做不來的。對民主政治，他肯定不懂，但已經(jīng)民國了，議會的規(guī)矩，卻要尊重。因為日常的道德告訴他，但凡規(guī)矩，都是要遵守的。畢竟，北洋之狗，是個文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