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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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個午后，萬物肅殺的午后。可這天的太陽偏偏的強勢，于這寒涼的季節(jié)竭力想投下些什么。
　　臨街一帶的門面房，有間不大的診所。雖說不大，可五臟俱全。那個上了年紀的醫(yī)生中西醫(yī)都略略懂了些，所以這促狹的地方，生意倒不冷清?？墒窃谶@一刻，來就醫(yī)的人是不多的。城市的人習慣了午休，無論冬夏，養(yǎng)生的事從不忽視的。
　　她今天沒有午休，草草吃了飯，就來到這里看病。病得不嚴重，小感冒而已，一度試著不吃藥撐過去，卻撐不下去的樣子。她進了門檻，醫(yī)生正閉目養(yǎng)神?？墒轻t(yī)生是極為敏感的人，稍微點驚動便立刻精神起來。看見熟識的她，笑道：“閨女，又怎么了？”她也微笑道：“小感冒，想著撐下去……”接下來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人就坐了下去，伸出手腕，擱在白布包上，趁著明晃晃的桌面，任醫(yī)生把起脈來。
　　望著面前的醫(yī)生，心思卻沒在自己的病上。這醫(yī)生，已經退休多年了吧。面目仿佛風干了似的，單只剩下了歲月的滄桑，滿面的皺紋像是外八字的腳走過的小徑，那痕跡有點觸動人。
　　這樣的時刻，是不應該有什么驚心的事突然發(fā)生的，可是，它卻偏偏發(fā)生了。
　　小診所又走來了一個人，下意識地扭了頭，便一下子愣住了。醫(yī)生也一定感覺到了震顫。要不，醫(yī)生不會突然加大手勁的。
　　是他來了，十五年前曾經爛熟于心的他，也來這里看病。
　　看見她，他也有點愣，愣雖愣著，到底是男人，先開了口，道：“哦？你也來看病？怎么了？”她一時間沒有緩過神，答非所問道：“你、你怎么也來了？”道過后，方覺出這句話的傻。他怎么就不能來呢？難不許他不會生??？可是，還是有些疑惑。他不在這個區(qū)上班，家也不在這個區(qū)，按理是不會來這里拿藥的。為什么要這么巧呢？
　　醫(yī)生已經把完了脈，只是沒有立刻剪斷這意外的小插曲。等這兩人神色略略自然后，醫(yī)生才道：“你們認識啊？”聽著醫(yī)生的問話，兩個人沒有吱聲，卻都微笑著認可了。過了大半輩子的醫(yī)生像是洞穿萬象的神，眼睛在這個臉上掃掃，又在那張臉上掃掃，便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笑著進柜臺里抓中藥去了。
　　盛放中藥的一個個小匣子上安著個小金屬環(huán)，明晃晃的。每一次打開或者合上匣子，都要哐當一聲。他們都沒有再說什么，都盯著這小小的匣子沉默著。可是，眼見著藥要抓好了，他們又要分別了……
　　還是他，先打破的僵局，輕聲問道：“你的電話是幾號？”她心里又顫了一下，這次是極細極細的一縷絲，仿佛被人極輕極輕彈了下，可是依然是有力量的。她微笑著向他，先是睫毛動了動，接著低下頭從包里取手機。取出手機，不道自己的號，卻又問起他的號來。他報出了數(shù)字，她在心里快速記著，手卻盡量放慢撥號的速度。接著，他的手機響了，是好聽的一首舊歌——毛寧的《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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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她照著存下的數(shù)字猶豫著撥了電話。未接通時，還想著這電話還是不打為好?？墒牵翘焖邥r，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卻去不掉似地牽著她。這一刻，倒沒有想著他為何沒有先打電話來？也沒有過多的去計較誰先誰后的該不該，只是真想找他幫個小忙，像他的眼神告訴她的，希望她需要幫助時能想到他。電話通了，卻不吱聲著掛斷了，然后又回撥了過來。她笑了，雖是淺淺的笑，也得用眼睛夾住方能不掉出來太多。委婉說出存了一年多的一個小愿望，又為自己辯護似地解釋了幾句，他笑道：“傻，這IP41Ne9vcL/xGE/BNvsDHjzPqj18Mvy4O4seB4sZcMs=算什么事呢？不過，若不是我來了這里，程序真的會繁瑣一些?！?br/>　　去的那一天，她特意穿了一身清素的黑。他喜歡白的東西，她和他的喜歡恰恰相反。他說，也不矛盾，都是素凈。說好的，不要他陪。她又不是視察工作的領導，只要里邊一位認識的人跟著便可了。其實，不交代又怎樣呢？他并不是不嚴謹?shù)娜?，這類子事他比她老到。進門時，并沒有碰面，他只是給她打了個電話，短短交代了注意事項，但末了仿佛又很懂她似地告訴她別害怕，有那個熟人跟著，不會有什么岔子的。
　　一間一間的房子看過，一張一張的面孔掃過，那緊張的氣氛便一點一點聚攏了起來。待走到那間最使人疼痛的房間門口時，心里的緊張便成了焦點，似乎一觸即發(fā)，一下子能引爆整個生命?？墒?，心心念念來這里，不就為了看這房間里的人嗎？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此剖蔷毜膶徱?，其實是鉛重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離門口越來越遠了，可是還沒到盡頭，據(jù)說盡頭矗著的那個人最使人痛心，風華正茂著卻要不得不赴另個世界了。然而，她徹底害怕了，一下子掉了方向，準備逃離。
　　神不知鬼不覺地，他就在她的身后。這一刻，百般滋味在心頭。他懂她，到什么時候都能準確點出她的軟肋在哪里？所以，在這其實來不來她都不可能受到襲擊的真相里，他還是逾越了隱形的規(guī)矩，在身后默默陪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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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該有一次正正式式的會面了。他問她想去哪里。電話這邊的她有些發(fā)愣。去哪里？能去哪里？還能去哪里？這么喧囂的世間，這么多認識的人，這么多張等著說三道四的嘴……
　　到底撿了一個檔次高一點的位置，里邊不乏人來人往，可也不乏幽靜的小單間。他要開車接她一同進去，她卻不想那樣。萬一途中兩個人改變了主意，不去那里，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她說她坐公車過去，他也同時走，不同時到也是一樣的。可是，中間發(fā)生了些小意外，他中途接了個工作上的電話，要臨時處理些事情，便掉轉頭回去了。給她說時，他竟然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也許，他一直把她當成自家的人，以為她永遠不會計較他的小節(jié)。她微笑著吩咐他快去，一個人，朝約定的方向駛去……
　　那是一個怎樣的夜啊……
　　他的額頭上已經有了較深的紋路，那紋路在她的娓娓道來里，成了溫暖的臂膀，靜靜地伸著，在心里一千次、一萬次地去擁抱她、撫慰她。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那是她的眼睛區(qū)域，這么多年來，一切的滄桑都熬成了濃稠的心事，始終在眼波里凝固著。今晚，這凝固開化了，成了汩汩流淌的血液，溫熱地流動開來。他的眼眶也潮濕了，可是他始終定定銜緊她的目光，不讓這雙目光黯淡下去。
　　說到對親人的眷顧時，她把臉貼在了桌面上。黑底暗花的大理石面，泛著冷冷的光，仿佛風霜刀割的歲月，使人清醒地痛著。隔著這冰冷的桌面，他伸出了一雙大手，把她的胳膊從臉頰下牽了出來，緩緩移到手腕處，把她的兩只小手整個地攏了進去，低聲道：“都是我不好，原先總當你是孩子……后來聽說你結了婚，怕影響你，一直沒敢打擾……以后不會這樣了……我會盡力讓你過得好好的……別擔心，我沒有其他任何想法……”
　　這些話，雖然晚了些，可還是讓她感動了。她信他的話，經過一場刀光劍影的磨礪，她開始有了辨別力。她抽出了被暖熱的手，下力吸了吸鼻子，抬起了臉，輕聲道：“嗯……”
　　
　　(4)
　　迫不及待的，他又約了她。恰逢中午下班的高峰，人流湯湯，車輪與人神出鬼沒地進行著生死存亡的戰(zhàn)斗。她牽著兒子的手，極不容易辟出了一條往前走的路，右肩的包帶滑到了肘彎處，也顧不得往上提一提，因為手里拎著琳瑯滿目的菜和兒子的吃食。是狼狽著接的電話，右手整個的東西被舉到了空中，含含糊糊地喂著。聽出了她這方的雜亂，他立刻改了話，要她站著不動，他馬上開車過來送她回去。她總算拒絕了。在這橫沖直撞的人叢里，不見得開車比走著快，更何況，她不想讓他到她家的樓下。她知道，到了那個點，有個人總會靜靜地立在陽臺上，隔著玻璃窗等候她和兒子。這個人，給了她無盡的傷痛回憶，可是要和她生活到底的，終究還是這個人了。她不允許自己答應了回家吃飯又為了他臨時改變決定，可是心里還是惆悵了……
　　命里注定，那天的約會是逃不掉的宿命。散學后，母親接走了外孫，家里的人臨時去了外地，都是在下班前告知她的，所以，她倒不慌著回去了。收拾著辦公桌上的雜碎，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低低的耳語，咕噥著密集成了絲絲細線，漸漸地竟把中午一剎那的惆悵給牽了出來。
　　
　　“這么趕巧的時段，要不，打電話給他……？”“我看你是瘋了……”“不要緊的，不過是吃頓飯罷了……”“你忘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古訓了嗎？”她的身邊，仿佛立著兩個人，一個使著勁往這方拉，一個又毫不相讓地往相反的方向拽，在這不斷的撕扯里，她竟然真的疼痛了。人也變得恍恍惚惚起來，所以那突然響起的鈴聲驚得立著的她一下子蹲坐在了椅子上。靠著那堅實的椅背，才穩(wěn)住了自己，去接響著的電話。
　　在這短短的一剎那，她決定了不去看顯示屏上的名字，可心里已經什么都確定了。是他的電話，他告訴她今晚他值班，不回去吃晚飯了；他又解釋說上次只顧著說話，也沒吃什么，所以一定得好好給她點幾個她喜歡的菜。
　　他把車開到了單位門口，同事早已散去了，空蕩蕩的單位覆滿了落日的光線，昏黃柔軟，像是夢的旖旎處，正扯棉拉絮地上演著纏綿脆弱的地老天荒片段。她立在光影里，依然是黑色的外衣，不過里邊的打底衫換成了嵌紫的玫紅。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冷，可心里是在艷艷燃燒著的。
　　
　　(5)
　　車子靜靜駛著。這一刻，似乎都不想說什么，靜下來的天幕，如同一張柔軟的網(wǎng)，網(wǎng)著塵世里的這兩個兒女。心照不宣的，兩個人，都想起了郊外的農舍、農舍外的一處斷崖。他掉轉了車子的方向，緩緩往鄉(xiāng)間駛去。不記得有星光和月亮，偶爾閃現(xiàn)的光是從農戶里投出來的。房舍的間隔越來越寬了，寬得使人心生荒蕪之感?？墒牵刻幏可岬恼T惑也越來越濃了。每一處，都是不盡相同的。一處里給人溫老暖貧印象，又一處又讓人覺出了溫老暖貧中蓬勃著的生機。
　　車子停在了斷崖處的那家農院。推門進去，圍爐向火的小夫妻吃了一驚?！半y道？”可是，他們那和善的笑又使兩個人定了心?！俺燥?？”他們笑著算是應答了。來這里吃飯，基本是不用點什么菜的，地鍋雞、手搟面、山野菜，慣常就是這幾樣。然而，他還是笑著要她點幾個愛吃的。多年前，他是喜歡吃豆腐的。她就點了個煎豆腐，他像是顫了一下，可又竭力不顯出來的樣子。她又點了幾個菜，吃是吃不多的，卻能多些熱氣，更何況，兩個人可以有理由多待一會。
　　末了，兩個人異口同聲道：“手搟面？”已經把火生起來的小夫妻也異口同聲道：“真不巧，今個的手搟面全賣完了，搟面條的大嬸也回去了。”她把目光投向女主人，女主人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瞼，道：“我……不大會搟面條……”
　　他開口道：“算了，不吃面了。”可是，他的胃不好，總是要多吃面才好的。今晚提也沒提大米，一定是他還被這個老毛病拖著。她是無所謂的，關鍵是他。這么冷的天，喝一碗熱騰騰的面條總歸是好的。她笑著向他，拿提醒的眼神看他，意思是說：“傻，忘了還有我嗎？”他會過了意，可又仿佛不舍得她再去揎衣捋袖，大動干戈似地猶豫著。她示意他幫忙卷袖子，才卷了袖子，把圍裙順便也給她系上了。她開始和面、攪拌、揉搓……整個過程里，他一直待她身邊，邊和主人閑閑地聊著，邊取著灶房里的暖氣。偶爾的，拿毛巾替她撲打一下飛上袖口的粉面。主人說整個面條搟完再拾掇，可他還是那樣子做著，似乎止不住自己似的。
　　
　　(6)
　　返回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吃了熱飯，他像是成了戀愛期間的小伙子，精力格外充沛起來。往常都是她說，他沉默著聽。這會兒，他仿佛很有說話的欲望，那斜著的一雙劍眉也不總那么斜刺刺的了。他要她談談屋角處的斷崖緣何好好的會從中斷裂，并提醒她既不是天災又不是人禍造成的。這倒難住了她。她就想啊想啊，想著編一個孟姜女之類的故事講給他聽?？捎钟X得，既然他能問出來，一定是他懂的。那么，無論她怎么的舌如蓮花，他還是會羞她的。忽然地，她耍起賴來，要和他交換條件，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在心里，已經是笑得合不攏嘴了?！斑@個傻子，還以為是剛認識的時候呢！還以為他永遠的三十歲，她永遠的十八歲……”只是剎那間的功夫，她卻又鼻子酸了起來?！霸?，是可以走下去的，大十二歲又怎么樣呢？為什么會有人覺得他靠不住呢，不就是他是少年時她在蹣跚學路呢？為什么會靠不住呢？她美，他也不錯啊，還那么的有為……”
　　他喂了兩聲，她才醒過神來，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撒嬌著說：“你先說‘床前明月光’的意思？”這下，愣的人是他了。一定在心里琢磨著：“為什么要出這么淺顯的詩句呢？里邊絕對有文章，不然？”到底是個沉穩(wěn)的男人，他倒是老老實實說除了老師教給的解釋，他別的也不懂了。她笑著給他解釋了近年來對“床”字的紛紛攘攘的考究。他也耐心講了斷崖的故事給她聽，是個地方上的小故事，遺憾感人……
　　又有農戶的燈光出現(xiàn)了。趁著最強的光線，她急速打量了他開車時的側影。還是沉穩(wěn)專注、不茍言笑的模樣?？稍诮裢砜諝獾慕櫹?，明顯地柔和起來。那臉頰的胡子好像也比年輕時順從了許多，看起來不那么扎人了。漸漸地，車子拐了彎，駛進了一處平整處，徹底停了下來。他變戲法似地取出手提，下車坐到了她的身邊，要她指給他看她的文章。
　　已經身挨身了，鼻息聲咻咻地進出著。兩個人的手在手提的屏顯上不時碰來碰去，更可笑的是，他除了會在電腦上瀏覽個新聞，根本不懂電腦的。所以，教他查找文章途徑時，真是手把手了?！坝只氐疆敵趿藛?？明明老天閉上了眼，要他們什么都不想地往前邁一步，可卻因為她的顫栗他末了只理智地抱了她一下。十五年后的今晚，他們已經為人父母。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燃燒一次？還是連老天都閉了眼時他們還無法合眼地看著對方?”吃著塵世飯的人，誰都成不了神。可十二年的間隔，卻教會他如何在一起往地獄墜的哀艷凄絕里猛地回轉身，拉她往另一方向奔去。多年前的一句話驀地灼熱了她的臉：“萬一，萬一以后的他，他在意、在意……”那是訣別的晚上，他們在他的小屋里疼痛到意亂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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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葉青的杯子，靜靜矗在套子里。這看似的漫長，其實不過是一剎那。一剎那過后，依然是現(xiàn)實的生活。紛亂、嘈雜、擁擠、磕磕碰碰……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有了新的決定。她停止了一切動作，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又緩緩直起了頭，望著他。只是，話未出口，淚就蒙住了那雙秀美的眼睛。他不知道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傷感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情節(jié)使他琢磨了幾秒，可是幾秒后，他再沒能把持住自己，略一側身，就把她擁在了懷里。她伏在他的胸口，使勁埋著頭，他在她耳邊耳語的什么，她一句也沒聽明白，還是一個勁地掉眼淚。
　　他終于吻了下去，在十五年后的一個夜晚，在天可以當被、地可以當床的夜晚，他們沒敢下到地上，卻在狹窄的車子里用了這樣的方式撞開又一扇濃情的大門，這才發(fā)現(xiàn)，十五年前的一切都還在那里原封不動著，在滾滾紅塵里，他們都還精心地保留著當初的一招一式。沒有變，真的沒有變，他還記著她喜歡的位置，喜歡的那類……
　　隱隱的，那記憶的簫聲飄了過來，跳舞的人該散場了。跳舞的那位老人又該執(zhí)著他的一把長簫邊回邊吹了吧。她離開了他的吻，仰著淚跡的臉，輕言道：“帶我走一天，帶我走一天……”
　　次日，他安排了工作，真的把她從單位帶走了。清冷的天，使人越發(fā)眷戀車里的溫暖了。然而，兩個人心里比什么時候都明白，車里的溫暖是長久不了的，他們一生要面對的，究竟還是外邊這清冷的天。車子駛離了熟悉的市區(qū)，熟悉的人流，往陌生的城市滑去。
　　他帶她看一處鮮為人知的竹林。他告訴她這竹子是從井岡山移植過來的，稱作“毛竹園?！敝茉馐枪舛d禿的樹林，趁著這一抹綠色，像是枯木逢春。意外地，她發(fā)現(xiàn)一棵樹上有一只風干了的小鳥，尖尖的喙插進了干枯的樹皮里，翅膀卻展得開開的，欲飛卻沒頭沒腦地撞到了致命的樹干上。興許，是命運早已做好的安排？想飛卻再也飛不成的一只小鳥，是十五年后的他們嗎？
　　
　　(8)
　　車子沿著銀線樣的公路又開始緩緩滑行。從空靜的山道出來，兩個人，看似近了一層，其實心里都很清楚：是該截住的時候了。往前，是霓虹閃爍下的刀光劍影，那不是他們所想要的；往后，縱然你有超人的本領，又怎么真能穿越時空，回到只有兩個人的世界呢？
　　末一次，從側面看他。橫看成嶺側成峰。終歸，一個品行端莊的男人是讓人敬重的，就那么，喜歡上了這一張久違了的，蒙著些許滄桑的面孔……
　　車子緩緩駛過寂寞的樹、飄飛的云、茫茫人海，停在了久負盛名的這家咖啡店。終相讓，這才是真實的終相讓，成不了你的人，也要貼著你的心，讓擁有過的摯情敦實地待在對方的回憶里，每一次扯出，都是綿綿不絕的上等絲帛。
　　她第一次點了昂貴的進口牛排，他無聲地望著她，什么都不問，任她只點一份便吩咐走了服務生。是冬天，可是開足了暖氣的咖啡廳使人更為溫暖。他先脫去了大衣，露出了湖藍的棉質加厚襯衣，喉結在開了一個扣子的領口處微微翕動著。他有些傷感地望著她，道：“熱了，把外罩也脫掉吧。”她沒有那么熱，可她愿意聽他的話，順從地脫去了外罩，他幫她掛在了衣架上。
　　蕾絲花邊的打底衫，黑，依然是雷打不動的黑，托著那長長的頸子，在他輕柔的目光里撲朔迷離。牛排上來了，服務生把它端到了她的面前，鋪好了襯墊，掀開蓋子，一股熱氣沖天，胡椒濃香嗆得兩個人淚光盈盈。她開始切，一片、一片，不急不躁；他還是靜靜看著，看著，不問不說。
　　她分了一大半切好的牛排放他那里，又舉起刀叉，從自己的碟子里扎一片最大的，送給他吃。他的目光隨著刀叉上的牛排緩緩移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示意他張嘴，他身子前傾，隔山隔水地用嘴巴接住了。“轟”的一聲巨響，她的淚頃刻而下，那嫣紅的玫瑰，久旱逢著甘雨似的，忽然悲愴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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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依然回到了原地。偶爾的，想起那天的那座沒有熟人的城市，想起車子駛過鐘點房時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略一打量。其實，他們何嘗沒有過其他的念頭？然而，他們頂住了這瘋長了無數(shù)次又被無數(shù)次死死壓住的欲望，任其在心里萬千次的無語凝噎……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