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 一生都消耗在政治中

　　1933年4月20日，國民黨南京最高法院對陳獨秀“叛國罪”案進行第三次公開審判。
　　在章士釗為他做了長達53分鐘的辯護后，陳獨秀站在被告席上要求自辨，并發(fā)表了自撰的《辯訴狀》，對自己三十多年的追求和革命生涯做了一次自我總結。
　　“弱冠以來，反抗清帝、反抗北洋軍閥，反抗封建思想，反抗帝國主義，奔走呼號，以謀改造中國者，于今三十余年”；五四以后，他組織中共之“終極目的”，是“實現(xiàn)無剝削無階級人人‘更盡所能，各取所需’的自由社會”。
　　這是陳獨秀一生中第5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捕入獄，距他1919因在北京新世界商廈散發(fā)傳單的第一次被捕，已14年整。這14年間，他從“新文化運動”統(tǒng)帥，到中國共產(chǎn)黨“開山鼻祖”，到頭號“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再到中國“托洛茨基派”首領，大起大落。
　　創(chuàng)辦《新青年》時，他決心“不談政治”，希望以“思想和文化的啟蒙”為使命，從改造國民性入手，把國民改造成有“獨立自主人格，自由平等權利”的新青年。
　　他高舉“德先生”與“賽先生”兩面大旗，呼吁：“國人而俗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并重?！?br/>　　這以后，他回歸到“不隸屬于任何黨派”的獨立思想者。在生平最后一次開創(chuàng)政治局面的嘗試受挫后，他退回書齋，對政治理論進行新的探索和反思，重新評估他曾信奉過、追隨過、批判過的“理論和人物”。這些思考總結成他“最后的政治意見”。
　　最后，他遠離了馬克思主義，摒棄了托洛茨基主義的核心——“無產(chǎn)階級專政”理論，退回到五四時期他所高舉的“民主”和“人權”。
　　縱觀陳獨秀的一生，隨著世界政治大勢和國內(nèi)政局動蕩變幻，他反清、反袁、反軍閥、批孔、批黨、批“國際”，走了一條由改良——民主革命——啟蒙——馬列主義革命——呼喚議會民主的政治道路。為他生前死后中國的落后，改良，革命，倒退，停滯，再革命，倒退，改革的歷史進程，畫上一個個問號。
　　他自認，“我的一生差不多是消耗在政治生涯中”，并且以“失敗”告終。
　　
　　一根南瓜藤爬在門上，幾朵黃花兀自綻放。
　　東城區(qū)箭桿胡同20號門口蹲著一對小石獅子，斑駁的紫黑門開了半扇。從門縫朝里望去，能看到過道里一側(cè)堆積著各類雜物，一側(cè)停著自行車。一個光著膀子的男子走了出來，看到陌生人，“砰”地一聲關上大門。大門右手貼著牌子：“居民住宅，謝絕參觀?！?br/>　　箭桿胡同的一側(cè)，是民政局高高的圍墻，有一扇緊閉的門。墻角下，蹲著一對農(nóng)民模樣的老夫婦。
　　看到記者拿出紙筆，他們跟了上來，說，他們從河北某縣來，是為一樁6年前交通肇事逃逸案來北京上訪的。6年里，只要地里沒活，他們就到這里排號“遞狀子”。
　　正談著，一白胖壯碩、基層干部模樣的四十多歲男子走過來，狐疑地打量著我們，盤問老夫婦從哪里來，接著又盯上了我，問我是做什么的。我說：我在寫一篇關于歷史的文章，這是陳獨秀在北京的故居。
　　從1917年初到1920年初，他攜第二位妻子高君曼租下了這座院落，這里也是《新青年》的編輯部，胡適、錢玄同、劉半農(nóng)、沈尹默、周作人等人經(jīng)常到這里討論、爭辯。
　　你一定知道吧，在陳先生的倡導下，以“民主”與“科學”為旗號的新文化運動開始了。
　　選學余孽，康黨，“亂黨”
　　千里之外，安慶老城喧鬧、破敗，窄窄的老街上，小摩托隨時飛馳而過。
　　這個如今顯得有些落后的古城，曾是中國近代化的開端之地。清咸豐十一年，湘軍攻占安慶后，曾國藩即著手建安慶內(nèi)軍械所，由此揭開了洋務運動的序幕。
　　光緒五年，陳獨秀出生于安慶一詩書寒門，原名慶同，學名乾生，子仲甫。祖父陳章旭是稟生，為人精明強干。咸豐年間，太平軍占領安慶，他與長子衍藩投筆從戎，輔佐官府，在清軍收復安慶后，獲“以鹽提舉銜候補知縣”的空缺；衍藩被太平軍刺傷，不久身亡。
　　陳獨秀生父衍中是陳章旭第三子，曾在江蘇做過幾年小官，后以塾師為業(yè)，33歲客死蘇州，那年陳獨秀3歲。后因其叔父陳衍庶無子，他過繼到四房做了嗣子。陳衍庶舉人出身，官運亨通，從知縣升至道員，由宦致富，在多處置有田地、商鋪。
　　陳獨秀6歲跟著祖父讀書。陳章旭在家族中被喚為“白胡子爹爹”，素以威嚴著稱，對天資聰穎的陳獨秀管教尤為嚴格，背不出經(jīng)書，就拿板子打他。每次被打，他總是倔得不出一聲。祖父不止一次罵道：“這個小東西將來長大成人，必定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惡強盜，真是家門不幸！”
　　光緒二十二年，陳獨秀參加秀才資格考試，勉強過了縣試和府試。院試時，考題是“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他把《昭明文選》中所有鳥獸草木的難字和《康熙字典》中的古文拼湊到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填滿一篇皇皇大文”。捷報傳來，陳獨秀被取為院試第一，寡母查氏高興得幾乎掉淚，陳獨秀卻由此“更加一層鄙薄科舉”。
　　1897年8月，陳獨秀隨大哥慶元赴南京參加江南鄉(xiāng)試。他們背了考籃、書籍、文具、燒飯用的鍋爐和油布，擠進臟亂的考棚里。天氣奇熱，在高墻圍住的號門里，士子們熬過3場9天的考試，自己生火做飯。陳獨秀吃著半生不熟的怪面，晚上則睡在考棚里。
　　鄉(xiāng)試期間，他看到一位從徐州來的大胖子一絲不掛，踏著一雙破鞋，手里捧著試卷在巷子里走來走去，搖頭晃腦地讀著他的文章，念到得意處，用力把大腿一拍，翹起大拇指說：“好！今科必中！”這副怪異的考生形象強烈地刺激著陳獨秀，“我看呆了一兩個鐘頭，聯(lián)想到這班‘動物’得了志，國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由此又聯(lián)想到國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這般毛病”。
　　他在《實庵自傳》中說：“這便是我由選學余孽，轉(zhuǎn)變到梁康派之最大動機。一兩個鐘頭的冥想，決定了我個人在往后十幾年的行動?！?br/>　　南京鄉(xiāng)試期間，陳獨秀結識了來自安徽績溪的秀才汪希顏。汪習讀新學，崇尚維新，此時剛?cè)肽暇┙细叩葘W堂陸師讀書。從此，陳獨秀開始接觸維新思想，并和汪希顏的胞弟汪孟鄒等安徽維新派人士往來密切，常常在一起討論康梁文章。
　　鄉(xiāng)試后，陳獨秀撰寫了第一篇政論文章《揚子江形勢論略》，向政府獻策。洋洋灑灑近萬字長文中，他分析了揚子江的地理、人文和軍事設防問題，提醒清政府和海內(nèi)有識人士認清國家的嚴峻形勢，并采取相應的救國措施。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占北京。隨叔父在東北做官府書記的陳獨秀大受震動，由此萌生留學念頭。1901年，他第一次東渡日本，就讀于高等師范學校。不久，他和留學生潘贊化等人一同加入旅日學生進步團體——勵志會，后因與章宗祥、曹汝霖等“穩(wěn)健派”分歧擴大而脫離該組織。接著，他又加入留日學生中最早的民主主義革命團體“青年會”，結識了黃興、鄒容、陳天華、章太炎等人。
　　清廷為了管束這些不安分的留日學生，特派遣學監(jiān)姚煜到日本。陳獨秀想教訓這個專與他們作對的學監(jiān)，和幾位同道潛入其家，由張繼抱住腰，鄒容捧頭，陳獨秀揮剪，剪去了他的辮子。事發(fā)后，清政府出面要求日方警察抓捕鬧事者，陳獨秀等人隨后回國避風頭。
　　1903年，沙俄背約，拒絕撤軍，企圖長期霸占東三省。消息傳出后，上海、東京出現(xiàn)了拒俄運動。這一年，許多新式青年轉(zhuǎn)向了民族主義立場，接受“排滿革命”的思想。陳天華的《猛回頭》和《警世鐘》、鄒容的《革命軍》、章太炎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開始熱銷。
　　回故鄉(xiāng)后，陳獨秀與幾個新派學生組成“青年勵志會”，發(fā)起安徽首次拒俄大會。在藏書閣，陳獨秀當眾發(fā)表愛國演說，抨擊清政府與俄簽訂辱國密約。
　　兩江總督端方密令安徽巡撫緝拿“首要分子”。陳獨秀逃亡上海。此時，因“蘇報案”入獄的章士釗已獲自由，隨后創(chuàng)辦更為激進的《國民日日報》，邀請陳獨秀參與編輯事務，日日宣傳“排滿”。
　　
　　《國民日日報》?？?，陳獨秀再次回到家鄉(xiāng)，與留日學生房秩五和吳守一共同創(chuàng)辦了《安徽俗話報》。這是皖省第一份白話報紙。
　　陳獨秀寄居在科學社小樓上，日夜夢想著革命大業(yè)，臭蟲爬滿了衣服和被褥，也感覺不到。他以“三愛”為筆名撰寫了許多政論，觀點激進，吸引了大量讀者。
　　在“排滿”情緒的推動下，立意推翻清政府的革命黨團體開始以“鼓吹、起義和暗殺”為手段，蔡元培、章士釗都曾卷入其中。當時，黃興回國組織華興會，謀劃在慈禧壽辰時起義。在章士釗的邀請下，陳獨秀從蕪湖到上海，正式參與暗殺活動，天天和楊篤生等人實驗炸彈。
　　1905春，楊篤生又組織了北方暗殺團，派吳樾狙擊出洋考察憲政的“五大臣”。吳樾回鄉(xiāng)安排家事，路經(jīng)蕪湖，與陳獨秀在科學社小樓上密謀。同年10月24日，吳樾在北京火車站實施暗殺行動，因火車起動時猛烈震動，炸彈自行爆炸，殉難。
　　暗殺“五大臣”事件后，陳獨秀對這種革命方式產(chǎn)生了懷疑。他不再參加暗殺活動，而是聯(lián)合蕪湖安徽公學和安慶武備軍的革命力量，與柏文蔚、常恒芳等人秘密組建了革命團體——岳王會，出任會長，從此投身“科學的革命運動”。岳王會后來與同盟會建立了聯(lián)系。
　　多年后，陳獨秀談到暗殺，說那“只是一種個人浪漫的奇跡，不是科學的革命運動，科學的革命運動必須是民眾的、階級的、社會的”。又說：“暗殺所得之結果，不但不能建設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而且引導群眾心理，以為個人的力量可以造成社會的善、階級的善，可以去掉社會的惡、階級的惡，此種個人的傾向，足以使群眾的社會觀念、階級覺悟日就湮滅?！?br/>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成功。不久，安徽新任都督孫毓筠拍電報，邀請陳獨秀擔任都督府秘書長。
　　12月，陳獨秀攜妻高君曼取道上海回到安慶，第二年1月正式就任。孫毓筠比陳獨秀大10歲，原為清廷舊官僚，好佛學，還有抽大煙的愛好，許多政事都落到陳獨秀肩上。他大刀闊斧搞革新，常與同事發(fā)生口角。
　　1912年，孫毓筠進京改任袁世凱高級顧問。皖省都督一職由柏文蔚接任。陳獨秀和柏文蔚是當年創(chuàng)辦“青年勵志會”的同道，他協(xié)助柏做了許多工作，被贊譽為“治皖有功”。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遇刺。討伐袁世凱的二次革命開始，皖督柏文蔚宣布安徽獨立，并出任皖省討袁總司令。陳獨秀隨柏回到安慶，協(xié)助討袁，并起草“安徽獨立宣言”。
　　二次革命失敗。陳獨秀被袁任命的皖督通緝，逃到上海，開始了流亡生活。安慶的老家被抄，兩個兒子延年和喬年聞訊脫逃，親侄永年被抓。
　　1914年，在章士釗的邀請下，陳獨秀第五次赴日參與政論性雜志《甲寅》。 雖然過著“窮得只有一件汗衫，其中無數(shù)虱子的生活”，他的精神卻再次振奮起來了。他結識了李大釗，開始用“獨秀”這一筆名撰寫政論文。
　　在引起巨大反響的《愛國心與自覺心》一文中，他認為：中國人把國家和社稷、忠君等同，無絲毫自由權利與幸福。國家目的是在保障國民權利，共謀幸福。救國之道在于提高“國民之智力”，把中國人的思想引入現(xiàn)代化。
　　從“救亡”思想出發(fā)，這位“康黨”、“亂黨”的組織者和宣傳家開始“轉(zhuǎn)向”，走向文化啟蒙運動。
　　新文化運動統(tǒng)帥
　　仲甫為天生領袖，一決定事，不能動搖。
　　 —— 章士釗
　　
　　1915年，陳獨秀從日本回來后就著手籌辦《青年雜志》。他明確指出：中國要進行政治革命，必須從“思想革命開始”，“要改變思想，須創(chuàng)辦雜志”。
　　9月15日，《青年雜志》正式出版。為了與基督教上海青年會主辦的雜志《上海青年》區(qū)別開來，從第二卷起改名為《新青年》。
　　關于為何辦《新青年》，陳獨秀認為：當時的中國人“真心知道共和是什么，腦子里不裝著帝制時代舊思想的，能有幾人？”，“要鞏固共和，非先將國民腦子里所有反對共和的舊思想，一一洗刷干凈不可”。他還提出20年不談政治，要在此時間里造成鞏固共和的“國民總意”。
　　創(chuàng)刊號上，他撰寫了第一篇文章《敬告青年》，在這篇后來被人視為新文化運動宣言書的文章中，他扛起了“民主”和“科學”兩面大旗，由此拉開新文化運動的大幕。
　　《新青年》以猛烈的炮火抨擊封建專制主義、舊思想和舊道德。陳獨秀與當時尚在美國留學的胡適通信，在他的誘導下，胡適在《新青年》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開啟了“文學革命”。
　　陳獨秀身邊聚集起了一批有著新思想的青年知識分子撰稿人：李大釗、胡適、吳稚暉、馬君武、蘇曼殊、魯迅、周作人、錢玄同、蔡元培、傅斯年，以及筆名“二十八畫生”的毛澤東。
　　《新青年》迅速成為全國思想文化界關注的焦點，陳獨秀也成為向往新思想的青年心目中的精神領袖，全國出現(xiàn)許多效法《新青年》的雜志和社團。中共早期領袖周恩來、劉少奇、惲代英、鄧小平等都受到《新青年》的巨大影響。
　　當時還是湖南省第一師范學生的毛澤東也是《新青年》的粉絲，他給雜志投稿，并組織“新民學會”，創(chuàng)辦《湘江評論》，后到北京專門拜訪陳獨秀。他說：“我特別愛好胡適、陳獨秀的文章，他們代替了梁啟超和康有為，一時成了我的模范?！?br/>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獲正式任命的當天上午9時，他趕往陳獨秀住處，邀他做北大文科學長。陳以要回上海辦《新青年》推辭，蔡元培表示“可以把雜志帶到學校里來辦”。陳答應了，《新青年》編輯部從上海遷到北京。
　　隨后，陳獨秀把新文化運動的一批戰(zhàn)將也帶進了北京大學，其中有李大釗、胡適、周作人、魯迅、錢玄同、劉半農(nóng)等。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協(xié)約國勝利宣告結束。中國也是協(xié)約國成員之一。第二年春，以美英法為首的“協(xié)約國”在巴黎和會上拒絕了中國代表提出的取消“21條”以及取消列強在華特權的要求。由北京青年學生游行抗議開始的“五四”運動的導火索被點燃了。
　　嚴峻的國內(nèi)政治局面，使得陳獨秀再涉政治。1918年12月22日，他和李大釗等人創(chuàng)辦了政治時事性評論刊物《每周評論》。
　　新文化運動聲勢浩大地開展起來后，守舊勢力的反攻也趨于激烈。因為陳獨秀的言論最為激烈，他所受的人身攻擊也就最多。論敵們在思想觀念上攻不倒陳獨秀，便在陳的私生活上大做文章。北京的“御用報紙”對其“丑聞細節(jié)”大肆渲染。讓北大一些上層知識分子對陳感到不滿。
　　一心保護陳獨秀的蔡元培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壓力。1919年3月26日夜，蔡元培和湯爾和、馬敘倫、沈尹默等在湯家開會，討論陳獨秀的去留問題。會議一直開到午夜，蔡元培主張保護陳獨秀，湯爾和卻極力主張清除陳獨秀，馬、沈二人則附和湯。
　　4月8日，蔡元培召集文理科教授會議，通過文理科教務處組織法，以“教務長代替學長”，廢除了北大學長制。陳獨秀被不動聲色地解除文科學長職務，但仍保留教授職位。
　　6月11日，陳獨秀因在新世界商場散發(fā)反政府傳單被捕，胡適、李大釗等社會各界人士和諸多團體竭力營救。陳獨秀在獄中關了83天，后被朋友們保釋出獄。
　　16年后，胡適與湯爾和就此事在信中展開爭論。談到“3?26會議”時，胡適說：“獨秀因此離開北大，以后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立及后來國中思想的‘左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者的變?nèi)?，皆起于此夜之會。?br/>　　胡適認為，如果陳獨秀當初留在北大，留在那幫信仰自由主義的老朋友身邊，思想就不會十分“左傾”，也不會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后面的一切事都不會發(fā)生；新文化運動也不會成為脫韁野馬，造成中國社會思想政治的巨大分野。
　　
　　出于自己的政治信念，胡適對這次會議永不原諒。
　　但在湯爾和看來，陳獨秀乃“不羈之才”，無論留在北大與否，其思想都必然走向左傾。
　　按警方規(guī)定，保釋后陳獨秀只能在北京活動。但1919年底至翌年初，陳獨秀未經(jīng)警方許可即到武漢做學術講演，回京后警察找上門來。李大釗聞訊搶先趕到火車站接陳獨秀，陳先是躲到胡適家，后又躲到李大釗家，再后來，李把陳獨秀化裝成商人，坐騾子逃出北京，在李的河北老家躲了幾天后，兩人乘車南下上海。
　　這次的被捕、逃亡和失業(yè)，對陳獨秀的思想和情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按胡適說法，逃回上海之前，陳獨秀其實并無明顯的左傾傾向：“事實上，陳獨秀在1919年還沒有相信馬克思主義?！?br/>　　逃回上海后，“陳氏又碰到了一批搞政治的朋友——那一批后來中國共產(chǎn)黨的發(fā)起人”。1920年4月，共產(chǎn)國際派代表維經(jīng)斯基等來到北京，與李大釗接上了頭。經(jīng)李介紹，維經(jīng)斯基等人到上海找到陳獨秀，并向陳獨秀建議組建共產(chǎn)黨。陳欣然接受建議，立即著手進行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工作。
　　從1920年9月起，《新青年》改組為中共上海發(fā)起組的機關刊物。第8卷第1號《談政治》一文中，陳獨秀明確表示擁護馬克思主義的態(tài)度和革命立場，宣布“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立勞動階層的國家，創(chuàng)造那禁止對內(nèi)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xiàn)代社會第一需要”，并從第一號起設立“俄羅斯研究”專欄。
　　建黨偉業(yè)
　　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nèi)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里面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
　　 ——魯迅，《且介亭雜文：憶劉半農(nóng)君》
　　
　　1919年春，當俄共（布）領導的第三國際了解到中國國內(nèi)自“五四”以來激烈的社會政治斗爭情況，決定派人前來“訪問領導五四運動的人物”。1920年，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經(jīng)斯基抵達北京。
　　與此同時，中國報刊登出了蘇俄友好的對華宣言?！缎浴仿暦Q取消一切沙俄時代與中國簽訂的密約和不平等條約，放棄侵占的中國領土，將之前一切掠奪的都歸還中國，還建議中國立即和他們建立正式關系。一時間，中國輿論界對蘇俄政府普遍抱有好感。
　　維經(jīng)斯基到上海會見了陳獨秀，兩人“一見如故”。在維經(jīng)斯基的建議下，陳獨秀用自己的社會關系，組成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不久，維經(jīng)斯基正式向陳獨秀提出建立共產(chǎn)黨組織的建議，大意是：依照蘇聯(lián)經(jīng)驗，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加入國產(chǎn)國際是中國革命的當務之急。
　　8月-9月，中國共產(chǎn)黨經(jīng)過短期籌備在上海成立，陳獨秀被選為書記。
　　11月，陳炯明來電，邀他赴廣州創(chuàng)辦西南大學。陳獨秀與維經(jīng)斯基、李大釗商量后，認為廣東是革命策源地，借此機會“可以將新文化和社會主義的新思想廣泛地帶到廣東去”，也“可以在那里發(fā)展共產(chǎn)主義的組織”。
　　建黨后，《新青年》的一班同人隨著政治觀點的分歧日益加大，而分道揚鑣。
　　1921年共產(chǎn)國際二次代表大會后，莫斯科新派代表馬林來指導工作。馬林一到上海就敦促中共召開全國第一次代表大會。
　　7月23日，中共一大會議在上海召開。在廣州兼著大學預科校長的陳獨秀，因為“正爭取一筆修建校舍的款項，抽不出時間”，指派陳公博代表廣東支部，包惠僧代表他個人出席“一大”。由于陳獨秀的威望和建黨過程中的作用，被大家一致推選為中央局書記，李達為宣傳主任，張國燾為組織主任。
　　對于革命，陳獨秀有種“慢慢來”的態(tài)度?；I建工作進展到一半，他就去廣東任職。召開一大時，上海連電催促，馬林還派人去接他，他還是推辭了。馬林不滿于陳獨秀身為中央局書記卻長期在廣州，派包惠僧赴粵，催促他回滬主持工作，他才不得不回來。
　　陳獨秀對包惠僧說：“急什么，中國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還早，可能要一百年上下，我們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遙遠得很。我們現(xiàn)在組織了黨，不要急，我們要學習，要進步，不能一步登天，要尊重客觀事實?！?br/>　　回上海后，陳獨秀和馬林從一開始關系就緊張，兩人稍有接觸就沖突起來。
　　據(jù)張國燾回憶，馬林為人驕傲，是共產(chǎn)國際東方問題權威，“說起話來往往表現(xiàn)出他那議員型雄辯家的天才，有時聲色俱厲，目光逼人，他堅持自己主張那股倔強勁兒，有時好像要與他的反對者決斗”。
　　陳獨秀覺得拿著外國援助來搞革命，有“雇傭革命”、淪為他人“工具”的嫌疑。當時，廣州的無政府主義者已在報紙上罵他是“崇拜盧布，是盧布主義者”。而馬林的傲慢，又讓他的這種屈辱感加深了。據(jù)包惠僧回憶，陳獨秀對大家說，“我們不能靠馬林，要靠中國人自己組織黨，中國革命靠中國人自己干，要一面工作，一面干革命?！?br/>　　當陳獨秀想要在中共與國產(chǎn)國際之間劃上一條界線時，馬林告訴他說：中共從成立之初就編入了第三國際，是國際的一個支部，你們承認與否沒有用。這讓陳非常反感。
　　10月，陳獨秀在漁陽里2號寓所突然被捕，這件事意外地改變了他與馬林的關系。
　　馬林花了很多錢、費了很多力，打通了會審公所的各個關節(jié)，并請著名的法國大律師巴和出庭辯護。這次患難與共，讓感情豐富的陳獨秀頗為感動，兩人“和諧地會談了兩次，一切問題都得到適當?shù)慕鉀Q”。 從此，中共接受了共產(chǎn)國際的領導和經(jīng)濟援助。陳獨秀表示：中共擁護共產(chǎn)國際，對其代表在政策上的建議自應尊重。馬林則表示：一切工作完全由中央負責，作為共產(chǎn)國際代表，他只與中共最高負責人保持經(jīng)常接觸，商談一般政策。
　　11月，陳獨秀終于以中央局書記的名義，向全黨簽發(fā)了第一個《中央通告》，作為中共領袖走上領導全國革命的道路。
　　“書生”領袖榮與辱
　　以陳獨秀為首的中共中央?yún)s很難適應復雜多變的形勢，以致在右傾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形成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
　　 ——《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2011年校訂本
　　
　　1921年，馬林到桂林拜訪了孫中山，與孫氏進行了3次長談，又赴國民黨根據(jù)地的廣州進行了一番考察。他產(chǎn)生了一個無比興奮的想法。在給莫斯科的報告中，他熱情洋溢地描繪了孫氏及其追隨者對馬克思主義的同情，對俄國的向往，并判斷說：“共產(chǎn)國際應該和孫中山的國民黨建立密切的聯(lián)系，而不是去全力幫助中國共產(chǎn)黨；至于力量微弱、又與工人運動毫無聯(lián)系的中國共產(chǎn)黨，最好的出路也許就是加入國民黨。”
　　蘇俄領導下的共產(chǎn)國際積極“輸出革命”，也有著實際的利益算盤：他們希望推翻親西方的北洋軍閥政府，幫助建立一個親蘇的鄰國，開辟一條遠東的通路，擺脫西方國家封鎖、遏制蘇俄的困境。
　　馬林初次提出中共加入國民黨問題，陳獨秀就抱著懷疑態(tài)度。1922年4月，當?shù)弥R林前往莫斯科游說，他給負責遠東局的維經(jīng)斯基寫了一封態(tài)度強硬的反對信。
　　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在了解到國共兩黨力量懸殊的現(xiàn)實后，迅速接受了馬林的觀點。8月，帶著“尚方寶劍”的馬林匆匆趕回上海。在西湖邊上，他和中共負責人探討了國共合作問題。陳獨秀在內(nèi)的許多與會者提出疑慮，但在共產(chǎn)國際的權威和組織紀律下，最終表示服從指示，即先由一部分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與國民黨搞“黨內(nèi)合作”。至于共產(chǎn)國際要求遷“都”廣州的指示，中共則沒有執(zhí)行。
　　西湖會議后，陳獨秀正式向?qū)O中山表明“黨內(nèi)合作”的意向及改組國民黨的建議。8月，他和李大釗、蔡和森、張國燾等正式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他也前后接受了孫中山委任的“本部參議”、大本營宣傳委員會委員、委員長的職位，投身到幫助國民黨改組的工作中。
　　國共兩黨成員之間的猜忌和摩擦從一開始就存在。國民黨一屆二中全會以后，雙方已趨于水火不容，不僅上海兩黨黨員團員互毆不斷，廣東兩黨掌控的工會之間也是無日不斗。到1923年，馬林自己也開始垂頭喪氣，莫斯科很快就派來一位“新馬林”——鮑羅廷，他帶著斯大林簽署的指令——“決不要迷戀在中國培植共產(chǎn)主義的目的”。
　　
　　1925年3月，孫中山逝世。原來反對“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政策”的國民黨右派公開了分裂活動。8月，國民黨理論家戴季陶出版了兩本小冊子，抨擊共產(chǎn)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要求共國分家。25日，堅持“聯(lián)共”的左派領袖廖仲愷被極端分子暗殺。11月，一批老資格的國民黨右派在北京西山召開非法的國民黨“中央全會”，會后通電廣州國民黨中央立即停止職權，要求開除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中的共產(chǎn)黨員、取消共產(chǎn)黨在國民黨內(nèi)的黨籍等等。
　　到北伐戰(zhàn)爭前夜，一直以左派和中間派面目出現(xiàn)的蔣介石，就讓缺乏政治斗爭經(jīng)驗的陳獨秀感到手足無措了。
　　蔣介石當時擔任黃埔軍校校長。他先搞了一個政治事件作試探：1926年3月，他制造了“中山艦”事件，扣留了中山艦并逮捕中共黨員李之龍，隨即又以中共“陰謀暴動”為由宣布廣州戒嚴，并包圍省港罷工委員會和蘇聯(lián)顧問辦事處及住址，命令共產(chǎn)黨員退出黃埔軍校和第一軍。
　　“中山艦事件”發(fā)生時，陳獨秀不在廣州，此事由蘇聯(lián)顧問布勃諾夫出面處理。他依然主張對蔣介石退讓，要求中共“必須十分審慎行事”，“不要過早地使統(tǒng)一戰(zhàn)線破裂”。4月，陳獨秀致電共產(chǎn)國際，再提退出國民黨。莫斯科為次召開了一次會議討論，贊同布勃諾夫的處理原則，否決了陳獨秀的意見?！墩胬韴蟆吠瑫r發(fā)表了布哈林的文章，嚴厲批評中共有退出國民黨的意見，共產(chǎn)國際派出維經(jīng)斯基趕回中國糾正陳獨秀的態(tài)度。
　　1926年四五月，鮑羅廷回到廣州。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他會見蔣介石，多次密談后達成三條“君子協(xié)定”：鮑氏答應蔣限制共產(chǎn)黨在國民黨內(nèi)的活動，蔣介石將同意對國民黨右派采取相應措施，并隨即提出“整理黨務案”：
　　中共不能批評和懷疑孫中山和三民主義，共產(chǎn)黨員在國民黨各級黨部的執(zhí)委會中不能超過1/3；跨黨者（即共產(chǎn)黨員）不得任黨中央機關的部長，國民黨員不得加入中共；中共加入國民黨的黨員名單應交給國民黨；第三國際發(fā)給中共中央的指示或中共發(fā)給國民黨內(nèi)的中共黨員的指示，須先經(jīng)兩黨聯(lián)席會議討論通過。
　　蔣介石的“整理黨務案”通過后，陳獨秀再次主張中共黨員應該全部退出國民黨。莫斯科也專門開會討論此事，還是不贊同中共現(xiàn)在就退出國民黨，鑒于此，陳獨秀便對“整理黨務案”再一次采取退讓態(tài)度。
　　在國民黨左派和共產(chǎn)黨的步步后退之下，蔣介石羽翼漸豐。7月，他當上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集黨軍大權于一身。
　　1926年6月5日，廣州國民政府決定北伐，蔣介石被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
　　起初，陳獨秀是公開反對北伐的，他認為北伐僅是“討伐北洋軍閥的一種軍事行為”，甚至說北伐本身“夾雜有投機的軍人、政客個人權位的活動，即有相當?shù)某晒?，也只是軍事投機之勝利”，“至于因北伐增籌戰(zhàn)費，而搜刮及于平民，因北伐而剝削人民之自由…連吊民伐罪的意義都沒有了”。書生意氣的議論一出，立即招致國民黨方面的猛烈批評。
　　其實，北伐不北伐的決定權，完全掌握在斯大林和蔣介石手里。鮑羅廷甚至說，“現(xiàn)在是共產(chǎn)黨應當為國民黨當苦力的時代”。
　　隨著自己的政治主張屢次遭到共產(chǎn)國際的指責和訓斥，陳獨秀開始消極地接受經(jīng)驗教訓。從北伐開始，他就執(zhí)行了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在許多重大問題上，他都采取了妥協(xié)退讓的政策：指示中共甘居“在野黨”的地位，不謀求對北伐的主動領導，并且明確反對中共干部加入國民黨政府、參與北伐軍占領區(qū)的政治事務，也不贊成中共黨員加入黃埔軍校。
　　北伐開始后，蔣介石的權力迅速膨脹，這讓國民黨內(nèi)的左派以及國民革命軍內(nèi)一批實力派如李濟深、唐生智等感到不滿，他們搞起了“迎汪抑蔣”，希望請回汪精衛(wèi)以牽制蔣介石。9月，蔣介石為此派人會見陳獨秀，希望中共能阻汪回國。
　　陳獨秀告訴蔣介石：我們贊同汪回國，但不是“迎汪反蔣”，而是實行“汪蔣合作”。他期望在蔣、汪、唐（生智）之間搞平衡，以維護國共統(tǒng)一的戰(zhàn)線。對此，中共中央還專門通告黨內(nèi)，并專門指示廣東黨組織。
　　汪精衛(wèi)回國前取道蘇聯(lián)，受到斯大林的接見。1927年4月初，汪被任命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常委、中央組織部長、中央軍委主席團成員以及武漢國民政府常委。
　　4月3日，陳獨秀和周恩來一起去見汪精衛(wèi)，隨后起草了《汪陳宣言》，鄭重宣布：共產(chǎn)黨絕不“主張打倒三民主義的國民黨”；國民黨也“絕無驅(qū)逐友黨摧殘工會之事”；呼吁兩黨“立即拋棄互相間的懷疑，不聽信謠言，互相尊重，事事協(xié)商，開誠進行”。
　　《宣言》在各大報章公開發(fā)表，讓陳獨秀如釋重負。
　　5天后，蔣介石在上海發(fā)動“四?一二”事變，對共產(chǎn)黨、參與革命的工人和群眾進行了大屠殺。在江浙財閥的支持下，他在南京另立國民政府，與“容共”的武漢國民政府對抗，加上張作霖在北方控制的軍閥政府，一時間，中國形成了三足對峙的局面。
　　事變后，周恩來、李立三和陳延年向在武漢的中共中央發(fā)出意見書，建議黨中央與武漢國民黨左派協(xié)商，聯(lián)合東征，討伐蔣介石。然而，鮑羅廷等人希望武漢政府和擁兵8萬的馮玉祥聯(lián)合討奉，會師鄭州，這樣就可以背靠西北，打通與蘇聯(lián)的國際交通線。
　　4月27日，中共五大在武漢召開。會前，共產(chǎn)國際發(fā)來指示：要求中共五大一切決議“都完全應以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第七次擴大會全會關于中國問題的決議為依據(jù)”。
　　陳獨秀主持會議，他代表中央做了報告。在報告中，他談到自己多次主張退出國民黨的錯誤，以及處理中山艦事件時的錯誤的“退讓”。
　　陳獨秀仍然當選中央政治局常委和總書記。據(jù)鄭超麟回憶，鮑羅廷、羅易、瞿秋白、張國燾、譚平山才是大會的操縱者。他們有個難題需要解決——要陳獨秀，還是不要陳獨秀？之后，與陳關系接近的中央委員彭述之、羅亦農(nóng)等人陸續(xù)離開中央，陳獨秀在黨內(nèi)的地位開始動搖。
　　當時，中共領導的湖南農(nóng)民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這讓大多來自農(nóng)村富裕階層的北伐軍官感到不滿。5月18日和23日，國民革命軍夏斗寅和許克祥分別在湖南、湖北率部叛亂。
　　5月18日，共產(chǎn)國際給中共中央和國際駐華代表發(fā)來了“六一指示”。該指示一改過往態(tài)度，要他們以激烈手段對抗國民黨右派：中共實行土地改革；吸收工農(nóng)領袖充實國民黨中央；動員兩萬左右的共產(chǎn)黨和5萬工農(nóng)革命軍組成一支可靠的軍隊；組織革命法庭懲辦反動軍官等。
　　武漢的形勢由于羅易的冒失舉動而迅速惡化了。羅易認為，只要把汪精衛(wèi)說服，就有辦法。他私自把“六一指示”的文件副本給汪看，聲稱：“你如接受電報的要旨并給予執(zhí)行的便利，共產(chǎn)國際將繼續(xù)同你合作，否則就將同國民黨一刀兩斷?！?br/>　　這份文件讓汪精衛(wèi)非常驚恐，他拒絕接受，并指責蘇聯(lián)方面破壞協(xié)議?！靶姑堋笔掳l(fā)后，羅易被停職。但斯大林依然希望借助汪精衛(wèi)的力量，他連續(xù)召開聯(lián)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撇開”中共而直接給了汪精衛(wèi)100萬美元，并許諾第二天“還將寄出50萬美元”，要汪運用其“權威”來“挽救事業(yè)”。
　　陳獨秀覺得“莫斯科把事情弄糟后，又無法善后”，提出辭呈。他說：“國際一方面要我們執(zhí)行自己的政策，一面又不許我們退出國民黨，實在沒有出路，我實在不能工作。”
　　莫斯科批準了陳獨秀的辭職，訓令中共中央改組。根據(jù)這一新指令，7月12日組成張國燾、周恩來、李立三、李維漢、張?zhí)?人臨時中央局，同時停止陳獨秀、彭述之等人的工作，陳獨秀不再視事。
　　從此，陳獨秀與秘書黃文容完全隱藏起來，過起了漫長的地下生活。他的次子、此時擔任中央組織部副部長的陳喬年經(jīng)常來看他，不時告訴他一些黨內(nèi)消息。陳獨秀也不斷給中央提供一些自己的看法。
　　7月15日，汪精衛(wèi)召開“分共”會議，正式宣布與共產(chǎn)黨決裂。隨后，僅國民黨武漢市黨部就有一百多名共產(chǎn)黨和革命志士被捕殺害。
　　
　　在莫斯科，一場權力斗爭正在進行中。“四一二”事件爆發(fā)時，斯大林的競爭對手托洛茨基加強了對斯大林的批判火力，當時他預言說：中共若繼續(xù)留在國民黨內(nèi)部，“那些曾經(jīng)做過蔣介石左翼附庸品的中國共產(chǎn)黨員，現(xiàn)在要在一兩年里成為汪精衛(wèi)的附庸品”，“重演四月的悲劇”。
　　“遙控”中國革命的屢屢失敗，讓斯大林處于窘迫的境地。
　　據(jù)張國燾回憶，瞿秋白與鮑羅廷隨后到廬山密談，7月21日回到武漢時曾對他說：不能讓共產(chǎn)國際擔負這個失敗的責任，因為莫斯科的喪失威信，將會影響世界革命，也會助長托洛茨基派攻擊斯大林的氣焰，更會使中共黨員不信任共產(chǎn)國際的領導。
　　瞿秋白當時還表示：如果這一責任要由中共中央政治局來擔負，損失也太大了?！澳敲次覀儾蝗绨讶康氖∝熑?，推在他一人身上算了，而我們自己應該站在共產(chǎn)國際的立場上，反對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這樣才能穩(wěn)定中共中央的領導?！?br/>　　7月23日，共產(chǎn)國際新代表羅明納茲抵達武漢，立即找張國燾和瞿秋白談話，宣布中共中央犯了嚴重右傾機會主義錯誤，違反了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要改組黨中央，懲罰陳獨秀，不能讓他再擔任總書記一職，甚至要開除他的黨籍。
　　羅明納茲又到長沙，在俄國領事館召集中共湖南省委會議，要求到會者簽名贊成“打倒陳獨秀”。代理書記易禮容表示反對，他認為目前革命連續(xù)失敗，黨組織創(chuàng)巨痛深，陳獨秀在社會上有聲望、在黨內(nèi)有號召力，打倒他，很少有人能起來。
　　8月7日，在羅明納茲的安排下，中共中央在漢口三教街41號一蘇聯(lián)顧問寓所里，召開緊急會議——史稱“八七會議”。羅明納茲起草了該次會議的《告全黨同志書》，文件把一切錯誤都推給了陳獨秀：中共在陳獨秀領導下，“執(zhí)行了很深的機會主義的錯誤方針”。
　　與會的王若飛、李維漢認為應該邀請陳獨秀參加，給他自辯的機會，被羅明納茲一口回絕。
　　會議結束后，瞿秋白和李維漢到陳獨秀寓所匯報情況。陳獨秀聲明他的錯誤也有共產(chǎn)國際的責任。
　　據(jù)長期追隨陳獨秀的濮清泉回憶，當時陳獨秀說：“他們要我寫悔過書，如何悔之，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床灰勾罅只谶^呢？我是執(zhí)行他的訓令的，他悔過，我就悔過，要我做替罪羊，于情于理都不通?！?
　　“反對派”首領
　　 (胡) 適之兄說弟是一個終身的“反對派”，實是如此，然非弟故意如此，乃事實迫我不得不如此也。
　　——陳獨秀
　　
　　1927年9月10日，正值中秋之夜，陳獨秀化妝成病人，和黃文容、汪原放等一行四人坐船逃離白色恐怖中的武漢。抵達上海后，他先住醬園路，后移居浙江北路、溫州路上的一個小弄堂。
　　苦悶消沉之中，他開始自己一直感興趣的中國文字問題研究，同時編寫《革命文學史》。
　　此時，中共中央機關也遷回上海。陳獨秀在瞿秋白和李維漢的邀請下，為機關刊物《布爾什維克》寫一些短文，抨擊寧漢合流后的國民黨。
　　1929年春，陳獨秀的外甥吳繼嚴從莫斯科東方大學回國，他給陳獨秀帶來了蘇共內(nèi)部的一些重要情況：列寧去世前有一份遺囑，說斯大林個性暴躁，處事專橫，不適合當黨的總書記；托洛茨基才華出眾，在十月革命中立下功勞，缺點是過分自信，但不能以非布爾什維克視之。這使陳獨秀有了了解更多托洛茨基思想的愿望。
　　8月到9月間，留蘇學生帶回一些托洛茨基的文章。陳獨秀請人翻譯后，開始認真研讀。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大革命時期多次提出反對共產(chǎn)黨加入國民黨，以及后來退出國民黨的主張，與遠在莫斯科的托洛茨基不謀而合，而這些主張都被斯大林和共產(chǎn)國際一再否定，最后導致大革命的失敗。托氏的“二次aRYXB6ANGsdR1TTnSV+nag==革命理論”，也和陳獨秀的思考多有相近之處。
　　“仿佛有甚么電光閃過頭腦”，大革命時期擔任過黨內(nèi)干部、同樣被共產(chǎn)國際排斥的彭述之、尹寬、鄭超麟等人見到這些文件后，都感到異常興奮。這時，陳獨秀和留蘇學生成立的第一個托派組織——“我們的話派”有了接觸。
　　陳獨秀開始接受托洛茨基的理論和路線，全面反對中共“六大”綱領，針對李立三主持的政治路線以及具體工作的若干問題，向黨中央寫了3封信，陳述自己的意見主張。
　　起源是中東路事件。1929年7月，東北易幟后的張學良武力收回被蘇聯(lián)占有的中東鐵路路權，逮捕了蘇方人員，并把蘇方59名高級職員遣返回國。蘇聯(lián)政府隨后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議，兩國斷交，并在邊境地區(qū)發(fā)生武裝沖突。
　　在這樣一個復雜事件上，中共遵從了來自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在公開宣言中提出“反對進攻蘇聯(lián)”、“武裝保護蘇聯(lián)”一類的口號，號召中國人民示威游行以“抗議帝國主義及中國豪紳資產(chǎn)階級對蘇聯(lián)的進攻”。
　　陳獨秀在7月28日給黨中央的第一封信中，要求黨中央在宣傳上要考慮中國人民的民族感情，批評那些動員群眾的口號“太說教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diào)了”，會使得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主義”。他還溫和地建議黨中央：把宣傳矛頭指向國民政府的誤國政策。對于中共盼望借此帶來革命高潮的中蘇戰(zhàn)爭和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他指出，戰(zhàn)場都在中國，而“在戰(zhàn)爭中最受直接蹂躪的自然是中國人民”。
　　雙方的爭論隨后從中東路宣傳策略問題，上升激化為相互指責和扣各種帽子。新的中共中央指責陳獨秀是資產(chǎn)階級左派觀點，“忘記了世界無產(chǎn)階級的利益”。從蘇聯(lián)回來的王明撰文，批判陳獨秀是“反共產(chǎn)國際”、“反蘇”、“機會主義”的。
　　陳獨秀開始在黨內(nèi)尋求托派同情者。他把托洛茨基的文章拿給上海本地黨員和外地來上海的黨員看，組織學習和討論托氏對中國革命問題的主張。據(jù)鄭超麟回憶，有的支部由此“與黨宣布脫離”。
　　10月，黨中央致函警告陳獨秀，要他立即停止“超越組織活動”，并命他在一個月內(nèi)寫一篇反對“反對派”的文章。陳獨秀在給中央的信中，闡述了何為托洛茨基主義，并和彭述之一道表達了堅定的反對派立場。
　　11月15日，中共中央在收到來自共產(chǎn)國際的進一步指示后，通過了取消他在黨內(nèi)一切職務，開除出黨的決定。
　　12月15日，陳獨秀召集了一群思想立場相近的人在上海開會，成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左派反對派”，明確表明擁護托洛茨基和反對斯大林，并尖銳批評斯大林和共產(chǎn)國際的現(xiàn)行政治路線。黨史將這一派稱為“無產(chǎn)者社”或者“無產(chǎn)者派”。
　　但“無產(chǎn)者派”內(nèi)部矛盾重重。彭述之不久就和陳獨秀發(fā)生沖突，再加上缺乏資金支持，許多成員生活困難，心灰意冷。
　　在托洛茨基指示下，陳獨秀開始著手中國各托派組織統(tǒng)一的事項。1931年5月，在大連灣路一座新蓋的石庫門房子里，“無產(chǎn)者派”、“十月派”、“我們的話派”、“戰(zhàn)斗派”各派按20人出一個代表召開統(tǒng)一大會，聯(lián)合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左派反對派”，陳獨秀被選舉為中央執(zhí)委會和五人書記處的領袖。當時，在全國共有500個成員。
　　當陳獨秀興奮地寫信給托洛茨基匯報統(tǒng)一成果時，很快就遭到致命一擊：先是沒被選上中央委員的梁干喬和另一“托派”劉英，大會一結束就跑到南京，加入了軍統(tǒng)特務組織，并發(fā)表反共聲明；另一成員馬玉夫?qū)]當上“中委”也很不滿，竟去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告密，致使13名成員被捕入獄，常委只剩陳獨秀一人。
　　入獄，與中共的摩擦
　　1932年秋，托派中委濮清泉的妻子在路上巧遇已投靠國民黨做了特務的留蘇同學費俠。隨后，被跟蹤盯梢。10月15日，正在開會的4個托派常委和秘書被捕。當晚，由于秘書謝少珊的招供，因胃潰瘍在家休養(yǎng)的陳獨秀也被捕。隨即，租界巡捕房將陳等11人引渡到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
　　10月19日夜，陳獨秀等被押送到南京。在火車上，他“酣睡達旦，若平居無不自然，其臨之從容不迫而怡然處之”，一時傳為佳話。軍政部長何應欽親自傳訊這位“共匪”開山鼻祖，末了還向陳求字，陳獨秀揮毫寫下“三軍可以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押送他的軍人也紛紛向他索字。
　　
　　當蔣介石派人查明陳獨秀已與中央蘇區(qū)和中央紅軍無聯(lián)系，加上蔡元培、胡適以及愛因斯坦等自由派知識分子的呼吁營救，1933年4月中旬，陳獨秀案移交江蘇省高等法院公開審理?！皝y黨”時期的朋友章士釗擔任他的辯護律師。
　　章士釗一心為陳獨秀洗掉“叛國”、“危害民國”的罪名，在法庭上作了53分鐘的辯論，歷數(shù)陳獨秀曾與國民黨的合作，稱陳獨秀與中共決裂后組織托派，“有功于國民黨”。
　　陳獨秀拍案而起，聲明“章律師之辯護，全系個人之意見，至本人之政治主張，應以本人之文件為根據(jù)”。接著慷慨陳詞，發(fā)表了自撰的“辯訴狀”，一一駁斥起訴書中指控的罪名，稱：“我是叛國民黨，不是叛國！”一審判決后，他多次上訴南京政府最高法院。6月30日，最高院終審認定陳獨秀“以文字為叛國之宣傳”，判有期徒刑8年。
　　在南京老虎橋45號，國民黨給予這位共黨“匪首”種種優(yōu)待，給他安排單間牢房，允許讀書寫作，甚至可以每日自由接見親友。期間，他的第三位長期伴侶潘蘭珍每日到獄中照顧他的生活。
　　比陳獨秀小三十多歲的潘蘭珍是上海青年女工，之前并不知道陳獨秀為何人。待到從報紙上看到陳被捕入獄的消息后，才對“自家老頭子”的身份恍然大悟。
　　每日慕名來監(jiān)獄探訪的富豪名流絡繹不絕，或求字、或閑談，攪得陳獨秀不勝其煩，最后對典獄長說，以后“不認識的就不要放進來了”。
　　五四時期，陳獨秀曾提出監(jiān)獄和研究室是人類文明的兩大“發(fā)源地”。如今，他開始實踐這一理論，在監(jiān)獄里鉆研起學問來。在一封給朋友的信中，他列出自己兩年內(nèi)雄心勃勃的寫作計劃：《古代的中國》、《現(xiàn)代中國》、《道家概論》、《孔子與儒家》、《耶穌和基督教》、《我的回憶錄》。
　　1933年，三子陳松年利用暑假到南京看望父親。自大革命后，父親音信全無。他是從柏文蔚那里得知陳獨秀被公審的消息。此時，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已離開人世，母親和姨媽也不在，當他看到父親后，一時間痛哭起來，陳獨秀罵他沒出息。
　　高君曼所生女兒子美和弟弟鶴年也曾到老虎橋來探監(jiān)。子美勸父親早日和潘蘭珍結婚，以防人說閑話。而20歲的鶴年天真地提出要幫父親越獄逃跑，陳獨秀又罵他“胡鬧”。
　　1936年，西安事變，蔣介石被扣。消息傳來，陳獨秀托人打了酒，買了菜，對同獄的人說，今天要為國仇家恨痛飲一杯，第一杯祭大革命以來的烈士，第二杯祭兩個犧牲的兒子，然后大哭起來。
　　一同入獄的濮清泉說：“人們見過他大笑，也見過他大怒，但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地痛哭失聲?！?br/>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國共合作”進入實施階段。中共代表周恩來赴廬山會談，提出包括“釋放一切政治犯”在內(nèi)的諸多要求。8月，日軍開始轟炸南京。金陵女子大學陳鐘凡和胡適及張伯苓商議，一起聯(lián)名保釋陳獨秀。胡適寫信托汪精衛(wèi)幫忙，求他與蔣介石商量開釋陳獨秀。最終，蔣介石表示同意。
　　8月23日，入獄4年的陳獨秀被提前釋放。潘蘭珍和兒子陳松年接他出獄。當他從報紙上讀到司法院長呈文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說他“深自悔悟”時，怒不可遏，致函《申報》編輯部：說自己無罪，何來悔悟，是政府羅織冤獄，將來還要和政府打官司，希望社會人士、尤其是新聞界“勿加以難堪之誣蔑也”。
　　胡適想安排他出國，避開政治是非，幫他聯(lián)系了一家美國圖書公司，讓他去美國寫自傳。陳獨秀聲稱“生活很簡單，也厭煩見生人”，謝絕了老友的安排。
　　國民黨各派也有意拉攏他。先是周佛海、陳公博拉他進“低調(diào)俱樂部”。接著，蔣介石又想讓陳獨秀出面組織一個“新共黨”，在這前后，又邀請他進國民政府當官，當勞動部長，都遭到陳獨秀的拒絕。
　　“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現(xiàn)在大敵當前，國共兩次合作，既然國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對他就是了?！?br/>　　他也厭倦了“托派”糾纏不清的內(nèi)斗，拒絕托派組織接他回上海。
　　1937年8月，長期追隨陳獨秀的羅漢以個人身份，到八路軍駐南京辦事處見了葉劍英。葉劍英叫他根據(jù)所知的情況，開一個保釋政治犯名單。陳獨秀要求羅漢再跟葉劍英談談。
　　羅漢從葉劍英、李克農(nóng)手里領了路費和介紹信，于8月底啟程，9月2日抵達西安八路軍辦事處，見到了黨代表林伯渠。
　　考慮到陳獨秀在黨內(nèi)的特殊地位，林伯渠當即給延安拍電報請示中央。毛澤東和張聞天商量后，給林伯渠發(fā)了一個電報，提出陳獨秀回黨工作的三個條件：
　　一.公開放棄并堅決反對托派全部理論和行動，并公開聲明同托派組織脫離，并承認過去加入托派之錯誤；二.公開表示擁護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三.在實際行動中表示這種擁護的誠意。
　　羅漢攜董必武來見陳獨秀，董必武勸他“以國家民族為重，拋棄固執(zhí)和偏見，寫一書面檢討，回黨工作”，遭陳獨秀拒絕。
　　重獲自由后，陳獨秀有過最后一次開創(chuàng)政治局面的努力。他與王文元、羅漢等人想組織一個“不擁國，不阿共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并聯(lián)合了中間勢力——章伯鈞等第三黨、救國會以及何基灃等抗日軍人，“以爭取民主和自由為共同目標”，同時也與中國共產(chǎn)黨爭奪“反國民黨的群眾運動”。
　　王文元、濮清泉對他的計劃不理解也不支持，他們拒絕出席“聯(lián)合會議”。而他計劃中的“軍運”活動，也隨著何基灃突然被調(diào)職而夭折。1938年底“托匪漢奸”案的發(fā)生，則讓“第三黨”和“救國會”負責人在政治壓力之下，切斷了與陳獨秀的聯(lián)系。
　　12月4日，中共中央理論機關報《解放》第24期發(fā)表王明文章《日寇侵略的新階段與中國斗爭的新形勢》，稱陳獨秀為“匪徒”。隨后，康生在《解放》雜志上撰文，明確指控陳為日寇勾結的“漢奸”，說“九一八”事變后，經(jīng)親日派頭目唐有壬介紹，上海的日本偵探機關與陳獨秀、羅漢代表的“托匪組織”，“進行了共同合作的談判”，“談判的結果是：托洛茨基匪徒‘不阻礙日本侵略中國’，而日本給陳獨秀的‘托匪中央’每月300元津貼”。
　　半個月前，《解放》第22期還登載了《陳獨秀先生向何處去》一文，稱他為“老戰(zhàn)士”，希望他“虛心地檢討自己的政治錯誤，重振起老戰(zhàn)士的精神，再參加到革命的行列里來”。
　　周佛海、傅汝霖、王星拱等人隨即在《大公報》、《武漢日報》上發(fā)函，為陳獨秀鳴不平。民主人士沈鈞儒也在漢口《大公報》發(fā)表文章，不贊成給陳獨秀扣漢奸的帽子。
　　《新華日報》隨后發(fā)表短評，稱這個問題“要由陳獨秀是否公開聲明脫離托派漢奸組織和反對托派漢奸組織行為為斷”。
　　沸沸揚揚的“托匪漢奸案”到1938年9月嘎然而止——共產(chǎn)國際傳來斯大林和季米特洛夫的指示：“應該承認毛澤東同志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袖，王明等人不要再爭吵了?！焙芸?，王明離開黨中央領導崗位。
　　周恩來深感這次風波有損于中共聲譽，也不利于團結民主人士共同抗日，多次派人到陳獨秀寓所，安撫他的情緒，要求他“不要活動、不要發(fā)表文章”。
　　在聶榮臻的司令部里，蕭克談起康生的文章，早期曾和陳獨秀工作過的聶榮臻沉默了一下，說：“陳獨秀是300塊大洋能買得到的嗎？”
　　結局
　　1938年，由于日軍近逼武漢，陳獨秀帶著復雜的心情，順長江進入四川，先在重慶，后又遷徙到江津縣。他退回書齋，致力于文字學研究和政治理論的探索和思考。
　　陳獨秀貧病交加，與潘蘭珍、嗣母謝氏相依為命，十分艱難。他只有為報紙撰稿的一點收入，生活大半靠北大同學會接濟，其他友人的捐贈，他大多謝絕。
　　臺灣方面的資料披露：陳布雷聽聞“仲甫近況艱辛”，曾向蔣介石匯報，得蔣同意，為防陳獨秀不要，特以朱家驊私人名義，讓張國燾送到江津鶴山坪，3年共補貼14000元。
　　周恩來托朱蘊山說情，想請他到延安養(yǎng)老，不讓他再在外頭“胡說八道”。陳獨秀拒絕了，他對朱說：黨中央里沒有他可靠的人了，李大釗、陳延年都死了，他自己也落后了，“他們開會，我怎么辦呢？”
　　張國燾叛逃到國民黨，曾到武漢拜訪陳獨秀，想拉陳獨秀這塊招牌再組織一個共產(chǎn)黨。陳獨秀對他說：“一個階級只能有一個黨，我們再搞，能搞得比毛澤東現(xiàn)在搞得更好么？”
　　1939年，蔣介石再派胡宗南、戴笠到江津拜訪陳獨秀，談起一年前的“托匪漢奸”論戰(zhàn)，把周佛海等9人在《大公報》上為他鳴不平的公開信給他看。
　　陳獨秀拒絕公開“反共”，要求談話內(nèi)容“切勿見報”。但“言世界大勢，不利于蘇……蘇聯(lián)好比爛冬瓜，前途將不可收拾。蘇敗，則延安決無前途，此大勢所趨……”，“請轉(zhuǎn)告蔣先生好自為之”。
　　1942年初夏，陳獨秀聽人說蠶豆花能治高血壓，就叫潘蘭珍去地里摘一點。5月10日，陳獨秀喝了一杯霉菌感染的蠶豆花水，食物中毒，腹脹不已。
　　3天后，包惠僧來訪，潘蘭珍做了土豆燒肉。陳獨秀非常高興，加上好久沒有吃過肉，多吃了一點。分手之際，包惠僧發(fā)現(xiàn)，老先生目光和往日不同，顯得十分慈祥，他已預感到不祥。
　　當晚，陳獨秀嘔吐。此后一周病情加重。5月27日，陳獨秀在昏迷中離世。臨終，他交代弟子何之瑜如何處理書稿和書；托他給潘蘭珍找個工作，“莫拿我賣錢，遇到合適的人再嫁”。并囑托三子松年，把他和嗣母謝氏的棺木帶回安慶老家。
　　1947年，陳松年把陳獨秀的木棺遷回故鄉(xiāng)，與其原配高曉嵐合葬。
　　他的追隨者高語罕為他寫了挽聯(lián)，上聯(lián)曰：“喋喋毀譽難憑！大道其容，論定尚需十世后?！?br/>　　
　　（參考書目：沈寂著《陳獨秀傳論》、朱家驊著《陳獨秀傳》、唐寶林/陳鐵健著《陳獨秀和瞿秋白》、楊奎松著《國民黨的“反共”和“聯(lián)共”》、朱洪著《陳獨秀的最后歲月》、《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胡適口述實錄》。感謝安慶市“陳獨秀研究網(wǎng)”和萬多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