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雙雄 百姓弟兄

　　朱憲民，1943年出生在山東一個地道純正的農(nóng)民家庭，1968年成為《吉林畫報》攝影記者，2002年成為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
　　王玉文，1948年出生在遼寧一個世代礦工的工人家庭，1973年成為《阜新日報》攝影記者，2002年成為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
　　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拍了40年農(nóng)民。
　　一個工人的兒子，拍了40年工人。
　　暫不表二人間的默契與砥礪、中國攝影界最無間的友情見證，且不說觀看者的贊嘆與感慨、中國普通民眾最廣泛的回眸反思，僅僅這樣一個單純卻富有意味的事實——工人、農(nóng)民，40年的存在；工人的兒子、農(nóng)民的兒子，40年的堅持——就足以成為中國攝影史上的一個奇跡，成為中國紀實攝影史上的一座豐碑。
　　我一直對一位作家定義“英雄”的字句記憶深刻：“所謂英雄，不過是比別人多堅持了5分鐘。”而在40年的拍攝生涯中，堅守一個貫穿始終的主題，無論這個人曾表達過什么，也無論這個人沉寂多久，我堅信，在他以40年的厚重積淀發(fā)出聲音的時候，都必將被時代所銘記。
　　從這個意義而言，朱憲民、王玉文堪稱中國當代的“影像雙雄”。
　　
　　我選擇你 你選擇我
　　緣已注定 情難割舍
　　朱憲民說：“我最慶幸這一生能從事最喜歡的工作，慶幸自己選擇了一個可以一生拍攝的題材。我愿意為此拋棄一切世俗的享樂，付出一生的精力。”他還說：“黃河的拍攝完成了我回報母親的心愿。我總算沒有愧對‘黃河的兒子’這個名稱?！?br/>　　王玉文說：“我非常幸運地選擇了攝影這個職業(yè)，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但是我熱愛它。現(xiàn)在它已成為我的生活方式。”他還說：“我爺爺和父親都曾在遼寧的礦區(qū)工作過。我在報社當記者時恰好又負責(zé)礦區(qū)的文字攝影報道。也許就是這一切，鑄就了我的‘工業(yè)情結(jié)’?！?br/>　　朱憲民選擇了攝影，選擇了黃河，選擇了黃河岸邊的農(nóng)民；王玉文選擇了攝影，選擇了工業(yè)，選擇了遼寧的產(chǎn)業(yè)工人。兩個人不約而同強調(diào)的都是選擇，不論是職業(yè)，還是題材，而他們用來描述自己情感的字眼又是同義詞：慶幸與幸運。
　　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為朱憲民出版過一本畫冊——《黃河等你來》，五個紅字格外地入眼入心。一個“等”字，道盡了上蒼的安排與天降的大任。那命里注定的，你又如何能抗拒呢？朱憲民的“黃河情結(jié)”，仿佛是一份連接著前世今生并將伸展到未來的緣，無盡無休。
　　中國攝影出版社為王玉文出版過一本畫冊——《影像背后》，四個灰字很是入情入理?！氨澈蟆庇惺裁茨?？面對靜寂的廠房、廢棄的設(shè)備和不再的輝煌，王玉文與分流下崗的工人一道經(jīng)歷了失落和改革的陣痛。那血脈相連的，你又如何能割舍呢？王玉文的背后，好像有一雙命運的推手，推著他聚焦遼寧工業(yè)，關(guān)注產(chǎn)業(yè)工人，不停不歇。
　　這樣說來，也是攝影選擇了朱憲民和王玉文，是黃河和工業(yè)選擇了他們忠誠的兒子。
　　“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蔽矣X得，這首情歌同樣能演繹朱憲民、王玉文與攝影之間的濃情摯愛，因為，他們就是為攝影而生、為攝影而活的。
　　
　　離開了家 回到了家
　　走出小家 終成大家
　　縱觀朱憲民、王玉文的生命軌跡與心路歷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只是在紀實攝影這條道路上，他們起步的時間有早有晚，行進的速度有快有慢。
　　17歲，朱憲民從黃河邊走進了城里，選擇到照相館工作，成為四個學(xué)徒中最早出徒的一個。
　　20歲，王玉文從礦區(qū)到鄉(xiāng)下插隊，與當?shù)剞r(nóng)民結(jié)為朋友，在人與自然的和諧中接足了“地氣”。
　　25歲，兩個人都成了攝影記者，為“高大全”、“紅光亮”的影像而忙碌，在中國攝影的崎嶇彎路上各自行進。
　　1979年，已到北京工作的朱憲民，被20世紀30年代美國農(nóng)業(yè)安全局（FSA）攝影師們懷著巨大的同情心和尊敬心所攝取的、沒有絲毫矯揉造作的紀實圖片深深地擊中了，從此邁出了決定自己一生功業(yè)的一步——36歲的朱憲民踏上了回家的路，從那以后，他的攝影再也沒有離開過黃河和黃河岸邊的百姓。在謬誤當?shù)赖募o實攝影暗夜里，朱憲民無疑是一個早醒的人。
　　1980年開始，王玉文專職從事遼寧省攝影家協(xié)會工作，在80年代末紀實攝影實踐規(guī)模漸大卻表現(xiàn)得良莠不齊的時候，在大多數(shù)攝影師跟風(fēng)走卻不嚴肅地思考“拍什么”的時候，他鮮明地提出，作為工業(yè)大省，遼寧要抓工業(yè)攝影。40歲的王玉文，帶著對紀實攝影的“不惑”理念回到阜新——以這個特定的地方作為自己記錄時代特質(zhì)的基地——拍攝露天煤礦與煤礦工人。
　　然而，他們又都沒有將視線局限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從黃河源頭到黃河入海口，朱憲民在紀實攝影的長度上延伸；從煤礦、鋼鐵、造船到采石與機械制造，從阜新、鞍山、大連到撫順與鐵嶺，王玉文在紀實攝影的廣度上鋪展。
　　農(nóng)民、工人，雖然取材內(nèi)容平淡無奇，但卻恰恰折射了朱憲民與王玉文本色的人生哲學(xué)，也讓他們直抵紀實攝影的真諦：記錄生活，見證人性。自然、真實，雖然拍攝手法樸實無華，但卻恰恰彰顯了朱憲民與王玉文樸素的審美理想，他們用深摯的愛把中國人的民族性內(nèi)涵表達了出來。
　　面對中國百姓40年的生活影像，厚重的、平和的、粗礪的、溫軟的、輕揚的、深沉的，任誰都會升起暖意與敬意，為這一筆大家心中的文化財富，為這兩位記錄中國的大家巨子。
　　
　　比肩大師 難分伯仲
　　東西哲學(xué) 各有千秋
　　“卡蒂埃-布列松的作品讓我感到藝術(shù)的力度、嚴謹、完整，攝影原來和生活貼得那樣緊！攝影原來可以整日在街頭尋找，隨時準備記錄生活的點點滴滴，將活生生的生活完全記錄下來?！笨ǖ侔?布列松在1979年深刻地開啟了朱憲民在攝影領(lǐng)域的心智，如同當年卡蒂埃-布列松從籍籍無名的匈牙利攝影家馬丁·莫恩卡齊的作品中得到啟示一樣，每一位大師的成長都需要汲取營養(yǎng)、接受影響，而真正的藝術(shù)家一定擁有一種天分或能力走出一條獨屬自己的路。
　　如果說，卡蒂埃-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哲學(xué)讓他成為攝影的代名詞，也顯示了他對攝影形式的極端關(guān)注，那么可以說，朱憲民“根”的理論讓他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紀實攝影者，并浸透了他對拍攝對象深厚的愛。
　　如果說，“卡蒂埃-布列松是攝影史上的一道門，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只要想走這條路，就會打他的門下經(jīng)過?！蹦敲匆部梢哉f，朱憲民是中國當代紀實攝影史上的第一縷晨光，不管你看沒看到《黃河中原人》，他以先行者的眼界與實踐從困境中突圍，掀開了復(fù)興中國當代紀實攝影沉沉大幕的一角。
　　如果說，“真理之眼，永遠向著生活！”不僅是卡蒂埃-布列松贈給朱憲民，也是他送給全世界紀實攝影者的箴言，那么也可以說，“仁愛之心，恒常情系百姓！”不僅是朱憲民對卡蒂?！げ剂兴傻幕貞?yīng)，也是他為所有中國紀實攝影者做出的表率。
　　在王玉文的攝影工作室里，我小心地翻動著《勞動者》沉甸甸的400頁大畫冊，那是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為上個世紀的工業(yè)吟唱的一首深具力量的挽歌。對王玉文來說，那是他的“另一個老工業(yè)”，也是一塊無比珍貴的“他山之石”。凝視著一個個富有史詩感的畫面，撫摸著一張張充滿視覺張力的圖片，王玉文的眼神和口氣都透著虔敬：“大師啊，拍得太好了，我一直在學(xué)習(xí)！”
　　
　　烈火燃燒 靜水深流
　　地久天長奇異相容
　　從1979年朱憲民、王玉文兩個人相遇、相識，至今已有32個年頭了，在以萬計的日子里，他們相知、相悉，以弟兄相稱，也以弟兄相待。
　　然而，他們其實是多么不同的人?。?br/>　　同樣拍了40年照片，朱憲民又是黑白又是彩色地出版了近20部著作，王玉文只出版了一本畫冊；同樣在各種各樣的影展、影賽中做評委，朱憲民國內(nèi)又國外地舉辦了幾十次展覽，王玉文只舉辦過屈指可數(shù)的幾次；同為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朱憲民從不諱言自己而他夫人也說他骨子里就想成名成家，王玉文則更在意自己在為人處事上的好名聲；同樣是年過耳順的人，朱憲民活躍、善談、張揚、深刻，樂于接受新事物，很潮很時尚，王玉文則平和、慎言、低調(diào)、簡單，秉持中庸之道，挺板挺傳統(tǒng)。
　　即便是在攝影——他們共同的修行之道上，兩個人也是那樣地風(fēng)格迥異。
　　朱憲民基本是個“獨行俠”，在與黃河的對望和對話中，激情迸發(fā)；王玉文大多是個“帶隊老師”，在對學(xué)生們的指導(dǎo)和點撥中，心滿意足。朱憲民是一個標桿，向中國攝影師們昭示了紀實攝影所能抵達的高度；王玉文是一把梯子，讓遼寧工業(yè)攝影團隊的隊員們拾級而上。朱憲民堅信，“我拍的黃河100年之后能體現(xiàn)它的價值”；王玉文坦言，“我大量的心血不是拍照片，而是培養(yǎng)隊伍。比起我個人的藝術(shù)成就，為遼寧帶出了一個工業(yè)攝影團隊更讓我覺得欣慰。”
　　朱憲民似火，熊熊燃燒，映照了一代人的攝影實踐；王玉文如水，默默流淌，滋養(yǎng)了一個地域的攝影文化。就是這團火，就是這潭水，奇異相容，不是弟兄勝似弟兄。而讓他們相互欣賞與鼓勵、引為同道與知己，并保持一生一世弟兄情誼的真正原因，是他們共同擁有一種品質(zhì)——從不居功自傲，而是謙遜地把自己看作普通的勞動者，所以，他們能始終如一地聚焦工人與農(nóng)民；所以，他們會動心動意地關(guān)注民生與民情。
　　從這個意義而言，朱憲民、王玉文不愧是名副其實的“百姓弟兄”。
　　對我來說，讀這樣給力綻放的一個展覽，是一次精神之旅的找尋，發(fā)現(xiàn)的不僅是攝影的意義，還有一種值得咀嚼的生命意義；讀這樣極富魅力的兩個人，是一次心靈之旅的探險，發(fā)現(xiàn)的不僅是新天新地，還有一個引人向往的至高境界。
　　感謝工人、農(nóng)民弟兄們！感謝影像中國百姓的英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