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該說,我的攝影歷程是跟國際攝影節(jié)密切相關的。1996年3月我參加了美國著名的休斯敦攝影節(jié),那是我第一次在國際上參展。說到那次參展,還要從馬克·呂布說起。
1993年,我正在深圳出差,楊延康說帶我去見馬克·呂布,而我正巧也隨身帶了一盒自己的小樣片。記得當時馬克·呂布的房間里站滿了等他點評作品的中國攝影師。看著他們做工考究的照片,我又羞愧又后悔:沒舍得買80多塊一張的進口相紙,用的是30多塊的國貨;甚至沒用整張沖印,而是裁成了兩半。我拍的是云南大山里人的生活,馬克·呂布把我的那些小小的卷曲的照片攤在床上,一張張看過后,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變得興奮起來。他又問我要來底片繼續(xù)看,甚至忘記了吃飯。最后,馬克·呂布把所有的照片分為A、B、C三檔,還給了我。A類作品是他喜歡的,B類作品是一般的,C類作品是不喜歡的……事后,我認真研究了馬克呂布分的“ABC”后,借錢出版了A檔的作品,畫冊題為《云南山里人》。
1995年年底,我把我的畫冊《云南山里人》寄給了馬克。當時馬克和休斯敦國際攝影節(jié)主席弗雷德里克·鮑德溫正在一起吃早餐,看到來自中國的郵包,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了樓。兩個老人看了畫冊很驚喜,當即就決定推薦我參加1996年3月的休斯敦國際攝影節(jié)。
1996年春天,我應邀參加第七屆國際休斯敦攝影節(jié),舉辦我的個展《云南山里人》。整個展覽是馬克幫選的片,非常嚴謹,展覽大獲成功。我?guī)サ漠媰栽诂F(xiàn)場出售,30美金一本,觀眾排了兩行長隊,一隊買書,一隊簽名,美國CNN電視臺還進行了報道。當時我被安排住在休斯敦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宿舍里,我還沒回宿舍,留學生們都看到了報道,回去時紛紛來跟我說,非常開心。
那是我第一走出國門,攝影節(jié)上的100多個展覽看過去,真是大開眼界。除了展覽,攝影節(jié)的活動很豐富,見面會、當地富人家舉辦的派對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美國,私人為FotoFest這樣的非營利組織除了捐款,像這樣舉辦派對,也屬于贊助,憑收據可以減免稅??吹街魅素S富的藏品,我真正領略了美國人對影像的熱情。
在休斯敦期間,馬克三次來信,都是發(fā)到那所大學攝影系的主任郵箱,請他轉告我看了西方五花八門的東西后,要堅守自己,不要隨意改變自己的風格去模仿他們。其實我心里很明白,他們的東西我很欣賞,但那不是我的生活,不是我要拍的東西。馬克還讓我一定要去巴黎,去干什么沒說,只是說巴黎對我很重要。因為我出國前訂的是往返機票,我心疼錢,就說不去。馬克不斷來信催促,攝影系主任很嚴厲地說我:“你不知道馬克是誰嗎?他能邀請你去,這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的事。你這樣不禮貌,太不近情理了。有什么問題我們可以想辦法?!倍R克·呂布很快也意識到了我的經濟問題,接連寫了兩封信,再三強調“巴黎對你很重要,你一定要來”,并表示他將承擔我從休斯敦到巴黎以及從巴黎回昆明的機票。但我很難受,中國人要靠人家來資助。最后,我對攝影系主任說你轉告馬克,我一定去。
休斯敦的華人攝影協(xié)會為我組織了一次售書會,還發(fā)起捐助活動。我拒絕了捐助,我對他們說,買我的書就是對我的支持,售書和售作品的錢就已經夠了。那里的留學生也非常好,熱心地幫我買了折扣機票。
就這樣,我從休斯敦飛到了巴黎。馬克·呂布親自把我接到自己的家,剛把行李拎進門,還沒有來得及坐下,他就告訴翻譯,讓我把機票拿出來,他來“報銷”。我從口袋里掏出1000多美元,全部堆在桌上說:“你看,我在休斯敦賣畫冊和作品的錢,買了機票還剩這么多!”馬克抱住我哈哈大笑:“真沒想到,你可以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得這么快、這么好。”
后來我才明白,馬克·呂布要我?guī)献髌啡グ屠瑁菫榱藥椭疑暾垍⒓?996年巴黎秋天攝影節(jié)的展覽。巴黎每天都有上百個展覽,通過馬克·呂布的積極推介,我在那里認識了很多重要的給予我?guī)椭娜宋铩?br/> 每天見什么人,馬克都安排好了,馬不停蹄的,包括馬格南總裁、國家地理德國老板,很
多重量級人物,也包括戴樂品,他是《黑皮書》主編、布列松生前的藝術顧問,布列松的畫冊影展都是他選的片,那年秋天在巴黎能否展出,也是他說了算。
與戴樂品的見面非常正式。對于穿什么,馬克都給我指導和建議,包括說什么話、問什么、怎么回答,生怕我出問題。那天氣氛很嚴肅,平常穿著隨意的馬克,也穿得非常正式。見面在攝影中心的一個會議室里進行,看了我的四五張作品后,戴樂品問照片是誰放的,馬克告訴他是我放的。他說,放得真好,歡迎你秋天來展覽!
順利通過后,馬克欣喜若狂,剛出門就掏出手機給太太打電話報告喜訊,要知道他平時是很少用手機的。隨后馬克立即帶我到西方人辦的“中國之家”旅行社,給我安排秋季的行程,要求“中國之家”的老板贊助我。
那年秋天,我?guī)チ艘恍┬伦髌罚R克·呂布和戴樂品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挑選片子。讓我自己放大。展覽前,兩個老人去到展廳,親自布展、排序,哪一面墻掛哪幾張,非常認真。說實在,我都不懂。我突然明白,我吳家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攝影家,兩位大師級的人物給我做策展人,不是一個,是兩個!
展廳負責人后來告訴我說:“巴黎每天都有上百個展覽,你的是最好的之一。很多展覽人們是為了會朋友、聊天而去,你的展覽,人們是真的來看?!?br/> 《巴黎晚報》記者在報道中寫道:“杜瓦諾在法國,吳家林在中國,他們都是攝影先驅。”報紙被展廳負責人掛在了墻上。
這兩次攝影節(jié)真的讓我開了眼界,并為我打開了一片新天地。我的作品引起了國際性關注,先后應邀在美國、德國、瑞典、英國、法國、俄羅斯等多個國家舉辦展覽,作品集進入世界攝影大師系列作品叢書《黑皮書》出版。
我認為,我全是用自己的眼光來拍攝的,沒有模仿布列松,沒有模仿別的大師,所以引起了他們那么大的興趣,一個攝影師擁有自己獨立的風格是非常重要的!馬格南的幾位攝影家把我比作“中國的布列松”,可能我們重視瞬間、重視構圖是一致的,但我要是完全模仿他將是一件悲哀的事。每次在國外博物館參觀完,我就想馬上回我的家鄉(xiāng),更堅定地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