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軸的左邊

　　我家索維什么都好，長得帥氣，收入不菲，待人體貼，成熟穩(wěn)重……拿到電視劇里，一準(zhǔn)是招蜂引蝶的那種花樣美男。這位美男對我是千寵萬寵——當(dāng)然是在我對他的親戚也千寵萬寵的情況下。但這個美男就有一點不好，親情看得太重，重到了毫無原則的地步，重到了我如今每每冒出離婚的念頭。
　　戀愛是甜蜜而一帆風(fēng)順的，他老家距我們所在的海南一千多公里，結(jié)婚之前，我只知道他的老家，一個村上所有人家都姓索。我挺稀罕，直嚷著有機會一定去看看。
　　然后，我們買了房子，本來照我的觀點，我們手上錢不多，買個小戶型就可以了?？墒撬骶S不同意，他堅持要買個大戶型，至少得有三房。我還暗自竊喜，以為這老公心疼老婆，不忍心讓我住小房子。結(jié)果結(jié)了婚才知道，這大房子不是為我準(zhǔn)備的，而是為他家的那些絡(luò)繹不絕的親戚準(zhǔn)備的。
　　眾所周知，海南是個旅游勝地。當(dāng)然，索家村的人們也都知道這一點。于是，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我叫不出名字分不出面孔的三姑六婆來到我們家，提著大包小包，吊著大嗓門，滿是塵土的鞋子毫不客氣地踏在地毯上——那可是我大學(xué)時的好友自新疆給我寄過來的純羊毛地毯啊。
　　我心疼死了，臉上還得強堆笑容。每天下了班就趕緊去超市買菜，玩累了的親戚們等著吃飯呢。而平時主廚的索維，到了這時候，就只懂得蹺著二郎腿坐在客廳吸煙對著親戚們夸夸其談。
　　真累。目光像含了劇毒的飛刀，刷刷地直殺向索先生。只可惜，索先生完全沉浸在其樂融融的親情當(dāng)中，完全忽略了我這個愛人的存在。
　　晚上他把我抱在懷里，滿含歉意地說，辛苦你了老婆。那吻輕輕落在我的發(fā)梢上，我的怨氣立刻像只被戳破了的氣球，嗖嗖地就泄了個精光。
　　一直到三個月前，索維的堂妹來到了我們家。這位堂妹帶來了她的幾個同事，很驕傲地對他們說，我哥家，別客氣哈。好像是她家。
　　吃了我特意為他們準(zhǔn)備的晚餐，堂妹便招呼著打麻將，她叫我，喂，你去給我們找副麻將來。好，我去。沒關(guān)系。小孩子不太懂禮貌，別跟她計較。麻將稀里嘩啦響，她又叫我，那個，你給我們洗點水果來。行。我忍。誰叫你是我老公的妹妹。一顆發(fā)財?shù)舻厣?，就在她腳邊，她懶得彎腰，頭也不抬地叫，喂，給我撿起來一下。我正要翻臉，索維的胳膊輕輕碰了我一下。好吧好吧，我給老公一個面子。我撿。
　　她們一直打到凌晨。我在臥室里沖索維發(fā)脾氣，這過的是什么鳥日子啊，老娘不過了。
　　索維摟著我哄，她們也是難得來一次，忍忍就過了。
　　第一次，我推開他，我叫，你總是這么說，然后呢，他們就總是沒完沒了。
　　他趕緊豎只手指在唇邊，噓噓！又嬉皮笑臉地，寶寶息怒。
　　發(fā)了通脾氣，我窩在被子里睡了。
　　第二天上班時堂妹們還沒起床，中午時她們給我打電話，說是索維要開會，讓我開車帶她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我忍住氣說，我也馬上要開會，走不開。
　　晚上故意很晚才回家，屋子里空蕩蕩的。打電話給索維，他說，和堂妹們在外頭吃海鮮呢，你來不來？今天開了一天車，可累壞了。我說，你不是要開會的嗎？他說，哦，開了會才出來的。我說，那你過來接我吧。他猶豫了一下，這樣，你打個車過來吧，我過去接你，挺麻煩的！
　　我摔了手機！這什么事啊？他帶著他妹妹到處轉(zhuǎn)不嫌麻煩，來接老婆就麻煩了。
　　怒氣勃發(fā)地在屋子里狂轉(zhuǎn)，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里我的毛巾分明被用過了，亂七八糟地丟在洗手臺上，繼而又發(fā)現(xiàn)，我的化妝品也被人動過了。
　　我一口氣把所有東西都扔到了垃圾簍里，出門叫輛車，直奔酒店而去。
　　在酒店住了兩個晚上，索維的電話和短信像轟炸機，最后還是把我轟回了家。
　　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堂妹們已經(jīng)走了，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我坐在沙發(fā)上，傷感地說，索維，我很累。
　　他在我身邊坐下，突然也嘆了口氣，親愛的，我其實也很累?？墒悄阒绬幔繌那拔壹依?，非常非常窮，一到逢年過節(jié)，都是村里人給我們送菜送肉，我上大學(xué)，他們每一家都搶著給我湊錢——在農(nóng)村，賺點錢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我總想著，我可以做的，我就想為他們多做一點。何況，他們只是在我們家里住住罷了。
　　我看著他，他的神情很憔悴，我又是心疼又是惱怒，硬起心腸說，從今以后，除了你父母，誰來也不能在我們家住。讓他們?nèi)≠e館去，我們出錢！
　　索維看著我，皺起了眉頭。
　　我緩和了口氣，細(xì)想想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住賓館有他們的方便，就算現(xiàn)在不理解，以后也會理解。你也是，你得分清楚，大家和小家肯定有區(qū)別。你這樣混著搞在一起，到頭來不是得罪了你的大家就是得罪了你的小家。
　　不久，索維的伯伯一家到海南度假。這一次索維果真依我所言，把他們安排在了一家聲譽不錯的賓館里，還給他們找了個導(dǎo)游。我們有空的時候就會陪著他們一塊兒游玩，沒空的時候他們也不至于寂寞無聊。
　　一周下來，大家都玩得很是盡興。我和索維也很輕松。
　　這以后，再有親戚來，索維就再沒把他們帶到家里住過。但每一次，我都會精心挑選一個日子，把大家邀請到家里吃一餐家常飯。
　　我滿心歡喜地以為，這個家庭矛盾終于完美地解決了。
　　可是我很快地就發(fā)現(xiàn)，索維的錢包不屬于我一個人。當(dāng)然這個發(fā)現(xiàn)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經(jīng)常有所謂的表哥啊表舅啊給他打電話借錢。當(dāng)然一律都是老虎借豬的類型，反正數(shù)量不是很大，我也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
　　可是去年下半年，我們雙雙遭遇經(jīng)濟問題，索維單位效益不好，被放大假，等候通知再上班，而我，工資削減，年終獎泡湯?？删驮谶@時，索維的表哥打來電話，說是借錢買房子。這位表哥我見過，他在縣城里工作，我和索維沒結(jié)婚時他和單位同事來過海南，給我的印象是過得還不錯。
　　可是怎么要借錢買房子？仔細(xì)一問，原來他是要到省城買房子，趁現(xiàn)在房市低迷，買套留著，以后兒子好到省城上學(xué)……
　　我一聽就暈了。他那兒子好像才兩歲不到。我說索維，人家怎么那么有打算啊。
　　索維不作聲。我說，那他要借多少？索維說，十萬。我跳起來，不借！
　　索維說，不借哪里說得過去。
　　我說，你很有錢嗎？你有十萬嗎？你可別忘了，咱們還有房貸呢?，F(xiàn)在世道又不好，你都放大假了，萬一我再失業(yè)可怎么辦？
　　恰好表哥打來電話，我直接搶過電話，不好意思啊表哥，最近我們手頭也有點緊呢，你看看是不是在別處想點辦法。
　　這錢在我的阻撓下終于還是沒借成?？墒强吹贸鰜?，索維為此很不高興，對我的態(tài)度就冷淡了許多。
　　臨近春節(jié)，我們回索維的老家過春節(jié)。
　　大年二十九，我們抵達了索家村。
　　聽說我們回來，索維家擠滿了人，仍然是我叫不出名字分不清面孔的親戚們，都等著要我們上家里吃餐飯。
　　我頭都大了。這意想不到的熱情像海水一樣把我?guī)缀踅o淹沒了。我跟著索維，走了一家又一家，數(shù)不清的紅包強塞到我的懷里來。
　　深夜了才回到婆婆家，婆婆還在忙著給我準(zhǔn)備夜宵。我們倆坐在火炕邊，我說，你的親戚們可真好。索維失笑了，現(xiàn)在你才覺得他們好啊。
　　我正一正臉色，認(rèn)真地說，再好也要掂量著過日子啊。上次不借錢給表哥買房子，我現(xiàn)在仍然堅持著，再說了，從他的情況看，他現(xiàn)在買房子哪里有供房的能力？作為表弟，你應(yīng)該做的不是馬上就借錢，而是替他分析這樣做的利弊。
　　索維笑了，你別說，我還真想跟你商量個事。那個姨娘家，挺窮的，姨叔年前才剛摔斷了腳，孩子才剛考上大學(xué)……
　　我打斷了索維的話，這個忙，咱幫！
　　婆婆端過來熱氣騰騰的糯米湯圓，哎，就這樣才好嘛。兩口子要有商有量地過日子嘛。小維也別老犟著要面子。
　　索維攤攤手，我也好為難啊，左手是老婆，右手是親戚，我能咋辦嘛。
　　我接上話去，少了哪只手都不行啊。別擔(dān)心，老公，你是中軸嘛。有了你，左也好，右也好，還不都得圍著你轉(zhuǎn)啊。行，我就在你左邊幫你平衡。
　　婆婆和索維都笑起來，索維摸摸我的頭發(fā)，這個乖寶寶，說話好聽，來，抱一個！
　　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