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傷害他

　　一
　　
　　鐘越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林然最后吻了吻雨嬈的額頭，然后松開她走過來。
　　兩個人短短對視了片刻，鐘越拍拍林然的肩說，放心走吧，不用惦記雨嬈，有我呢。
　　林然捶了鐘越一下跳上車去，朝鐘越擺擺手，目光飄過他的頭頂。
　　雨嬈站在石柱旁邊，平靜地看著火車慢慢走遠，慢慢轉(zhuǎn)了彎，林然揚著的手臂再看不見。鐘越走到她面前，我們回去吧。
　　雨嬈點點頭，好，我們回去。
　　雨嬈的眼睛亮而干燥，沒有眼淚浸潤的痕跡。鐘越有點意外，同樣的情形，不哭的女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天雨嬈穿了簡單的白色棉布長裙，干干凈凈的一張臉。任何時候，這都是個美好得讓人感動的女孩。林然走了，想到一年后的同一個站臺將送別雨嬈，從此天涯海角，鐘越的心忽然酸澀。
　　
　　二
　　
　　鐘越和林然是校友、隊友更是朋友。林然高鐘越一屆，兩個人相識在足球場上。因為惺惺相惜，從對手變成朋友。
　　林然的家在上海，不踢球時是個很書卷氣的男生，安靜內(nèi)斂，喜歡畫畫，喜歡音樂，很有女生緣。
　　鐘越不同，天生有北方男孩棕色的皮膚和爽快的性格，卻偏偏喜歡各種舞蹈，激烈的和緩慢的。這樣的天分是很容易被認(rèn)可的，于是不怎么英俊的鐘越很快有了“王子”的美稱。
　　周末的校園舞會，鐘越很少錯過，大多時候林然愿意陪他同去，坐在一旁看鐘越跳很瘋狂的街舞或跳很慢的情人舞。林然只坐在一邊看，偶爾微笑。
　　10月并沒有進入真正的秋天，這個城市的氣候原本是溫暾、綿軟的。那天晚上的舞會是外語系新生承辦。鐘越和林然過去的時候，禮堂里正是一片繽紛熱烈。
　　擠過去，看到圈子中，一個穿了五彩長裙的長發(fā)女孩在跳那種不停旋轉(zhuǎn)的新疆舞，因為太快，看過去，恍然像被定格的不知名的花朵。
　　看不清楚她的臉，卻是一種可以想象的美麗。兩個人在飛快的對望中，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心動。
　　跳新疆舞的女孩就是雨嬈。她終于停止了旋轉(zhuǎn)的時候，掌聲和歡呼聲把禮堂淹沒了。
　　鐘越終于看清楚她純粹而美好的臉，深深呼出一口氣，轉(zhuǎn)頭對林然說，是公平競爭，還是先分個勝負？
　　林然笑，先分個勝負吧。
　　我也覺得這樣好一些。來，就“石頭剪刀布”吧，愿賭服輸。
　　三秒鐘后，鐘越輸了，捶林然一拳，看來沒有緣分。
　　和雨嬈認(rèn)識的過程并不復(fù)雜，鐘越很容易就請到了她跳第一支雙人舞，很溫柔的“慢四”，適合情人間的沉默，也適合陌生人間的靠近。鐘越有些陶醉，感覺著在音樂中輕輕旋轉(zhuǎn)的自然舒緩。
　　音樂開始轉(zhuǎn)換，鐘越停下來，把雨嬈帶到了林然面前。
　　
　　三
　　
　　冬天的時候，林然和雨嬈成為大學(xué)校園最浪漫的風(fēng)景。金童玉女般的一對璧人。雨嬈是鐘越認(rèn)識的最有舞蹈靈性的女孩，有時候他覺得雨嬈沒有選擇跳舞蹈是一個遺憾。
　　最初的時候，總是三個人在一起的。雨嬈常?？此麄兲咔颍瑧牙锉е鴥蓚€人的衣服，腳邊放著純凈水和毛巾。鐘越有時和雨嬈開玩笑，說自己是沾了林然的光。雨嬈只是笑，不說什么。這個女孩，鐘越的意識中認(rèn)識的第一天，她就是林然的女朋友了。
　　他在意林然這個朋友，在意到可以放棄當(dāng)初自己對雨嬈的心動。
　　有舞會的時候，雨嬈偶爾做鐘越的舞伴，鐘越可以陶醉地跳上一曲。林然依舊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后來雨嬈慢慢推脫，不再陪鐘越跳了，站在一邊陪林然。
　　鐘越“罵”他們重色輕友。林然笑，雨嬈也笑。鐘越覺得雨嬈的笑讓她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他看不懂她的微笑。
　　想想，釋然。她的微笑，有林然懂就可以了。
　　
　　四
　　
　　那年開學(xué)后不久，情人節(jié)。鐘越陪林然一起給雨嬈送去玫瑰。雨嬈接過來，真漂亮，謝謝你們。
　　鐘越糾正，什么叫謝謝你們啊，謝林然就可以了。
　　林然帶過雨嬈的肩，給鐘越一個面子，陪他去跳舞吧，這小子，一門心思想跳個女朋友。
　　雨嬈笑笑不說話，算是應(yīng)了。
　　那天晚上雨嬈和鐘越跳了久違的“慢四”。奇怪的事情卻發(fā)生了，一個寒假，鐘越的舞步忽然變得生疏了，身體也驟然僵硬，分辨不清楚音樂節(jié)奏，踩了雨嬈的腳。
　　雨嬈看著他，他也看著雨嬈，不甘心地繼續(xù)，差點把雨嬈甩到地上。鐘越困惑至極，拽了雨嬈走到場外，把她塞到林然懷里，見鬼了，過了一個年，我竟然不會跳舞了。
　　林然幸災(zāi)樂禍地笑，這次“王子”可要換人了。
　　雨嬈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有一刻鐘越那么希望她能說點什么39d60efdc06f87e09cfbc9adad71de2ecda70a9ab494174acb634ee86c0c0365，鐘越覺得她一定知道他忽然找不到感覺的原因。或者，只有她知道?？墒怯陭剖冀K沉默，在林然懷里，沉默著在情人節(jié)的晚上和鐘越告別。
　　那天晚上，鐘越很晚睡不著，身體僵硬地疼痛，在午夜，內(nèi)心忽然有種無端的絕望。
　　
　　五
　　
　　之后，鐘越不再跳舞，球卻踢得越來越好。林然和雨嬈的愛情，進展到平常，沒再有過什么改變。雨嬈依舊喜歡坐在操場邊，抱著兩個人的衣服，腳邊放著純凈水的瓶子和毛巾。旁邊也偶爾有其他女生，是在林然的策劃下雨嬈帶過來介紹給鐘越認(rèn)識的。
　　鐘越總是很快就和她們熟悉了，也開過分的玩笑，但一直沒有喜歡上誰。林然說，畢業(yè)了安定下來再談也好，大學(xué)里的愛情越到后來會越有危機感。
　　只是這種形勢下的危機卻一直沒有光顧他和雨嬈的愛情，讀到大四的林然，已經(jīng)決定畢業(yè)后去蘭州，那是雨嬈的家，是她畢業(yè)后將回歸的地方，雨嬈沒有父親，這么多年和母親相依為命，她想回到母親身邊。為此，林然放棄了自己的家鄉(xiāng)——不是所有人都能為愛情做出這樣的犧牲，林然對雨嬈的感情，無須多說。
　　
　　六
　　
　　林然走后，鐘越和雨嬈很少再見面，忽然失去了相處的理由。有時雨嬈給鐘越送林然寄來的東西，會站在宿舍的窗前喊他的名字。林然喜歡寄運動鞋給鐘越，放在郵寄給雨嬈的各種禮物里。
　　彼此明顯地客氣起來。雨嬈這樣一個女孩，也根本不用別人照顧什么，鐘越想，有林然的愛情已經(jīng)夠了，愛情是沒有距離的。
　　畢業(yè)的日子也在臨近。學(xué)校外面的櫻花開了，沿著通向海邊的路開得繽紛絢爛。忽然一天黃昏，雨嬈在窗外喊鐘越。鐘越跑出來，林然這家伙，就不能把東西分兩份寄，非麻煩你跑這一趟。
　　雨嬈搖頭，不是林然，是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也許以后，我不會再看到這么多的櫻花了。
　　鐘越忽然臉紅了。
　　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畢業(yè)考試，分配，工作……沒有什么行人，風(fēng)吹過來，偶爾有一枚兩枚的花瓣輕飄飄地落下來。雨嬈忽然停住，在一棵樹下，鐘越，我想讓你再和我一起跳一支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跳的那一支。
　　鐘越愣住，雨嬈的手已經(jīng)搭在他的肩頭。鐘越機械地伸出手，在雨嬈的腳步輕然移動的剎那，一度僵硬的身體奇跡般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靈性，在雨嬈的目光中輕盈旋轉(zhuǎn)。那是一種久違的飛翔的感覺，在5月的花樹下，鐘越疑心這一切只是一個夢。
　　你知道嗎？雨嬈的聲音輕輕落在耳邊，我一直以為會是你。
　　什么？鐘越低下頭，看到雨嬈的眼睛中一片陌生的潮濕。
　　忽然間明白過來，鐘越說不出話，心被重重阻塞了。
　　雨嬈說，鐘越，如果當(dāng)初你是喜歡我的，你也會為我做出那樣的選擇，對嗎？
　　往事如落花輾轉(zhuǎn)，所有一切，不過是因為愛，因為他從某個晚上開始，就一直在愛著這個叫雨嬈的女孩，只是不肯面對，只是無法面對。而雨嬈，她的沉默，她的堅持，她的平靜，都是最無奈的逃避。林然，他為愛付出了那么多，多到作為朋友，自己始終沒有力量去掠奪，鐘越的心一點點崩潰下來，雨嬈，我，我們……
　　雨嬈掩住鐘越的唇，鐘越，別說。我們不要辜負他，愛情中，總有一個人，是不可以被辜負的。他愛我，愛得那么完整那么快樂，他為我付出那么多。而你，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傷害他，我舍不得。我知道，你也舍不得。鐘越，你陪我跳完最后一支舞吧。
　　鐘越仰起頭，看5月黃昏溫暖的天空，慢慢飄起了花瓣雨。
　　編輯 /寧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