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落在剩女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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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淪落到剩女時代，盡管我還活色生香，卻被一些好心人拉去相親，包括鄰居王太太。生拉硬拽把我硬塞給王先生的同事。
　　四個人在王先生家吃了晚飯，還打了小牌，很有點《圍城》的味道。臨了王太太還硬叫王先生的同事送我回家。
　　可是我不想讓他送，生硬地拒絕了?？伤f，太晚了，還是送你吧。
　　我說，你的眼鏡很難看。
　　在他明明氣得要死卻還是堅持履行紳士義務(wù)的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這男人也還行。
　　他叫趙建軍，和我一樣飄落在這城市，無根，無趣，有理想。
　　
　　2
　　然而這晚以后，我卻因為同樣的原因暗暗感激王太太，因為趙建軍居然很是妥帖，他履行了紳士的義務(wù)，只要求我有淑女的回報。隔天打個電話，一起吃頓飯，看場快要下片因而票價合算的電影。
　　我時刻準(zhǔn)備著拍掉趙建軍臉上的眼鏡，就看他什么時候給我機(jī)會。
　　在我下這個決心的同一天，我拍掉了王先生頭上的帽子。
　　他是忽然從背后撲過來的，就在樓道里，我摸了半天也沒摸到鑰匙，然后就被人從后面鬼鬼祟祟地抱住。
　　我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隨即就轉(zhuǎn)身一巴掌，拍在他頭頂上，伴隨著高分貝的尖叫。
　　王先生因為我驚天動地的高亢嗓音不戰(zhàn)而逃。然后趙建軍就上來了，幫我找鞋子，找人。
　　我和趙建軍的關(guān)系就從這天正式確定下來。之前的吃飯看電影送禮物全不算，此刻，他也從后面抱住我，我們彼此僵硬的骨頭把對方硌得生疼。直到燈關(guān)掉，端著的架子全部卸下來，身體里才隱約有沸騰的感覺，然而這感覺越來越急，最后竟抵擋不住了。
　　黑暗里，眼鏡自然是拿掉了，我把它摸在手里，慢慢用力，直到確定鏡腿啪的一聲，斷在掌心。
　　我覺得我有權(quán)利問他要一個公道，比如為何從相親到上床，耗了這么長時間，既然談戀愛，就該有戀愛的樣子。
　　
　　3
　　我沒有搬去與趙建軍同住，我覺得我有必要保留一點矜持。
　　但我不喜歡趙建軍連住的地方都不讓我知道。按道理說，我們是相親認(rèn)識的，他甚至有義務(wù)把收入情況家庭背景都和盤托出才對。
　　他和盤托出的，只是他的身體，我不肯承認(rèn)自己因為這個而快樂，而事實上，我的確因為這個而快樂。
　　直到趙建軍忽然冷落下來。
　　隔了一天，王太太來收房租，進(jìn)門就說，那個姓趙的簡直有病，居然找了個男人同吃同住，要是早知道他是同性戀，就不介紹給你了。
　　王太太近來對我非常好，大約也是因為王先生終于嫌惡了我的緣故?？墒桥酥g天然的敵意，令她既然掌握了這個秘密，如果不拿出來刺我一下，實在過不去。
　　夜卻很難熬，因為想來想去都會想到趙建軍的身體，就算他并不愛我，可是他對我身體的迷戀，我仍有幾分篤定。于是就委屈了，憤怒了，幾次都有從床上爬起來，去找他問個清楚的沖動。
　　我控制住了，因為是個無根的人，所以應(yīng)該有無根的灑脫。
　　
　　4
　　趙建軍重新找上門來，是一周后的事情。
　　趙建軍居然很急躁，很焦灼，很想和我做愛。
　　這個亂七八糟的男人，把我也弄得亂七八糟了。我制止了趙建軍的手，卻制止不了自己身體里奔流著的血液。這是一場可恥的交易，我用尊嚴(yán)，交換了沉淪。
　　交換尚未完成我就醒了，嚴(yán)重的恥辱感充滿了我的胸腔，然后我推開了趙建軍，我說，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去。
　　他說，我們?nèi)ヒ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說好。我沒有問出他正在等待的問題，比如，為什么。
　　我作出這個決定在一瞬間，事實上這個決定存在了一萬年，就像一枚漿果，成熟已久，只待采摘，在他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門口時，在他的身體霸道地突圍我的身體時。
　　然而趙建軍卻狐疑了，男人就是這樣，過于干脆的女人反而讓他們害怕。他盯著我說，你不想知道那個男人的事嗎?
　　
　　5
　　那個男人的事是，他費盡辛苦找到趙建軍，只為了挾持他回去，從看守所換回自己的姐姐。
　　很復(fù)雜，很古怪，令人聽不明白。也許連趙建軍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和那個男人的姐姐扯在一起。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段灰暗的愛情，因為那個女人結(jié)了婚，有個喜歡動拳腳的丈夫。女人比趙建軍大8歲，教會了他如何成長為一個男人。
　　成長為男人的意思，除了身體的成熟，還有得到勇氣和責(zé)任。趙建軍一度以為自己對女人是有責(zé)任的，于是在女人遭受丈夫暴力的時候，操起一只金屬板凳，照著那個男人的后腦勺就是一下。
　　女人的丈夫就此死掉，女人叫趙建軍快逃，趙建軍就逃了，在外面輾轉(zhuǎn)了差不多一年，中間蓄長了頭發(fā)，戴上不合時宜的眼鏡，可是，生活不是電影，不可以令人完全地改頭換面，隱姓埋名。
　　當(dāng)女人的弟弟找到他時，他正在盤算和我以后的日子，曾經(jīng)以為和那個年長8歲的女人是愛情，可是遇到我，他又糊涂了。女人的弟弟是個剛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斯文而執(zhí)著的小伙子，他挾持了趙建軍，固執(zhí)地逼他回去自首，去證明姐夫的死與他的姐姐無關(guān)。
　　那個女人至今被關(guān)在看守所里，一口咬定丈夫的死是她所為，與任何人沒有關(guān)系。
　　趙建軍剛剛決定和我私奔，他好不容易逃開女人弟弟的監(jiān)控，迫不及待就來找我，一會兒說要和我逃到遠(yuǎn)方去，一會兒又說對不起那個女人，要回去救她出來。
　　我安靜地坐在床上，看著趙建軍發(fā)瘋。我想我應(yīng)該提醒他，如果他沒有受到女人的指控，那么，她的弟弟沒有任何權(quán)利捉他回去。他大可以裝作不記得那件事，甚至不記得那個女人。
　　我說不出口。只好上前抱住他，讓他感受我的體溫，捉住他的手，從我的胸開始，由上而下，讓熱氣騰騰的曲線，融化他的恐懼。
　　
　　6
　　那個弟弟有個古怪的名字，叫牛小棟。
　　他不認(rèn)識我，卻在我走進(jìn)餐廳的時候，盯著我看了好幾眼。他面前是一份牛柳蓋澆，于是我也坐上那張桌子，叫了同樣的菜式，吃一口，回看他一眼。
　　我明白他看我不是因為我特別漂亮，我只是穿了一件很閃亮的低領(lǐng)衣服，連帶著整個人都閃亮起來，沒法不引人注目。我向他借電話，又借筆，皆被他拒絕，然后我說，如果你大方一點，我就告訴你趙建軍在什么地方。
　　這天牛小棟跟我回了家，可是，進(jìn)得門來，卻沒有趙建軍，只有滿地的灰塵，方便面盒子，衛(wèi)生紙，和一個熱氣騰騰的女人。
　　牛小棟想走也走不了了，因為我抵住了門，揉亂了頭發(fā)，扯爛了內(nèi)衣帶子，牛小棟大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沒有見過這種瘋女人，他目瞪口呆。
　　再然后，門就被踹開，王先生悍然闖入，上去就揪牛小棟的衣領(lǐng)，說親眼看見他企圖非禮女房客。
　　好吧，我承認(rèn)這是一場鬧劇，編排混亂，演員蹩腳，技術(shù)含量低下?？珊么跣Ч呀?jīng)達(dá)到，牛小棟面色慘白，百口莫辯，畢竟太年輕了。而王先生因為受到我的威脅，于是分外賣力，演到后來竟似乎真的觸摸到了正義的力量，兩眼都放出光來。
　　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和王先生逼迫牛小棟寫了一張認(rèn)罪書，申明自己于某年某月某日闖入我的房子，被當(dāng)場拿獲。本人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牛小棟是哭著寫完這張認(rèn)罪書的，如果他不寫，將被送去派出所。于是，重點大學(xué)畢業(yè)，并剛剛考到注冊軟件工程師證，前程滿滿的牛小棟，將面臨聲名狼藉的下場。
　　門卻在這時再次被踹開，趙建軍站在門口，走廊里的燈全部打到他臉上，于是臉部線條不再柔潤，而是像被刀削過一般。蒼白，凌厲，堅硬。
　　一天前，我搬了家，買了新窗簾和新床單，我給趙建軍布置的任務(wù)是打掃，我告訴他，等我回來，我們一切的一切，包括日子，都是新的。
　　
　　7
　　我們沒有新的日子。趙建軍在第二天不辭而別，走之前，撕毀了牛小棟被迫寫下的認(rèn)罪書。
　　我試著去理解他，然后就真的理解了。他從未告訴過我，這一年來他良心的煎熬，他把自己包得很緊，還是被我銳不可當(dāng)?shù)厍秩搿矍榭梢詿o根，但必須清潔。他是不清潔的，于是不肯連累我，回去贖罪了，就是這么回事。
　　我一直喜歡做心理測試題，有的沒的測一大堆，聽上去感情豐富，測出來的結(jié)果卻是情商極低，只適合簡單的戀愛。
　　趙建軍也是簡單的，愛還是不愛，一秒鐘就想清楚了，只是我們遇到的時機(jī)不對，要是早上一年甚至兩年，那該多么好。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