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風了,窗外枝葉被吹拂起來,魅影幢幢的感覺。
大東側過身,看了看旁邊空空的枕頭,胸口好像被誰捂住了,沉得喘不過氣來。這時,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看到枕頭上有一根細長的頭發(fā),他起身,開始在床上、地板上、沙發(fā)的縫隙里、浴室的毛巾上,瘋了似的尋找起她的頭發(fā)來,然后一點一點地收攏起來。其實,艾美才走。
(一)看上去很美
房子是艾美租的,在永陵路附近。那里有艾美最喜歡的糖水店,每次回來,她都會去。老板和艾美熟了,說你和你先生真有夫妻相。那個時候,艾美就笑,嘴角揚起來是幸福而倨傲的模樣,她把手繞到大東的胳膊里,嬌嗔地說,老公,我還想再要一份。
房子不大,一室一廳,但被艾美收拾得整潔溫馨。墻壁上是他們的合影、沙發(fā)上是兩只接吻豬的抱枕、墻角邊擺著一株金邊蘭……艾美也很好。會做剁椒魚頭、糖醋排骨,也會給大東刮胡子、倒洗腳水。一切都是那么完滿幸福,但,重要的是,艾美有老公,卻不是大東。
大東是看著艾美嫁人的。他們認識的那晚,在KTV。艾美有小小的面孔,高挑的身材,穿玫紅色長裙,裙衩開得極高,露出黑花網襪,風騷極了。她是朋友帶來的,但整個晚上她就坐在大東的身邊,腿擱在茶幾上,放肆地看他。
他們在KTV門口依次道別,艾美上了出租車向左,大東喊了出租車向右。轉了一個彎后大東讓出租車司機開回上車的地方,那時,艾美也剛到。他們心照不宣地笑了。那天夜里,大東像一只發(fā)情的獅子,在艾美的身上驍勇作戰(zhàn)。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契合的身體,好像早已經無比熟悉,那么直接準確地就能打開彼此的身體。面對艾美,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羽毛一樣沒有了重量,就著洶涌的潮汐只能前行,蕩漾。
末了,艾美把頭擱在他的胸口,抬起手放在半空中翻來覆去地看。她說,我快要結婚了,如果你有意見,我可以參考。
大東說,不,沒有。
關于那個話題,他們再也沒有談過。艾美偶爾來,手里提著大包小包,進屋扔得一地都是,踢開鞋攤到床上嚷嚷,累死了。大東不用猜也知道,她買的都是結婚用品,這個女人應該是沒有道德底線的吧,可以一邊準備結婚,一邊和另一個男人抵死纏綿。
大東更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他不認識她的未婚夫,不必對他感到抱歉。而艾美,他并沒有要求過她什么,她來,便來。
(二)徹底的不婚者
艾美的婚禮,大東也去了。她穿的婚紗很短,露出白皙修長的腿。艾美看到他來,撇下新郎朝他走來,紅色的地毯,鮮花引路,今天的艾美,美得驚人。大東恍惚地想,這是他和艾美的婚禮嗎?
艾美走到他面前,笑得波光盈盈,她說,你是打算劫婚禮嗎?大東也笑,說,祝你幸福。
所有人都知道,大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婚者。在他的調調里,婚姻就是一場災難,走進災難就是自尋死路。大東輕佻、浪蕩、流里流氣,他和女人暖昧、調情、上床,但從來不會給誰承諾。他只和艾美講過他的童年,記憶里他的母親是個不快樂的婦人,只是抱怨和爭吵,有時候會抱著他訴苦,有時候會推開他讓他摔倒,他坐,讓他站,他站,讓他滾。
所以他決定一輩子都獨身,不讓婚姻崩潰,也不讓他的另一半被婚姻崩潰。艾美聽過后,許久都沒有說話,他問,你睡著了?她說,我很難過。
是什么時候起,他們開始說這些私密的話題?起初只是做愛,后來開始瑣碎地聊天,說成長里的一些話題,傷痛或者歡喜的。大東很少和女人聊天,他嘴貧也只是為了哄女人開心,但和艾美聊天,心是靜的,很安寧。
艾美結婚后,給大東另外租了房子。她說他的房子,太多女人知道。是有一次艾美在的時候,曾經有過關系的一個女人找上門來,艾美對大東說,在新房里,不許帶女人回來。
(三)愛不是一朝一夕
有時候大東會奇怪,艾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瞞著她的丈夫做到滴水不漏,偶爾會接到她丈夫的電話,她正在切土豆絲或者洗他的白襯衣,她會對著電話鎮(zhèn)靜自若地說在逛街或者在喝下午茶。
大東就坐在沙發(fā)上,他手里抱著抱枕,看艾美的身影在房間里晃來晃去?;蔚枚嗔?,他亦會起身,從背后抱住她,心里很柔軟。他們騎腳踏車去郊外,然后鋪上桌布吃水果啃雞爪,吃著吃著他們就糾纏在了一起。
他們也去游樂園,她買雪糕和棉花糖,讓他拿著,吃一口他左手的雪糕,再吃一口他右手的棉花糖,她嬌憨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想要吻她,她仰起頭的時候,面孔閃閃發(fā)光。
在艾美離開的時候,大東漸生留戀。他聽到她的高跟鞋在過道里一路傳開,感到空洞寂寞。他開始不知不覺地等她來,聽到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響,他會覺得心快要跳出來,抑制不住地撲過去,拉開門。
看到艾美在門口,手里提著蔬菜和水果,他的鼻翼感到酸楚。他抬起手來抱住她,那個時候,他知道他其實愛上了艾美,也許在她結婚前,也許是在她結婚后。他以為他不在乎的,但他抱住她,她電話響起時,他會感覺到血管里有砰砰的聲響,想要炸開來。
她合上電話的時候,他突然抓狂,他把她和她買來的東西一并往門口扔,他說別來找我了,別。她在敲門,她說,大東,你還沒吃晚飯呢,我給你做。
他緩緩地蹲在角落里,捂住耳朵的時候,眼淚涌了出來。
他從來不想要愛上誰,但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卻遇到了艾美。他以為他們只是身體與身體的糾纏,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不是的,他對她的占有欲超過了他能控制的范圍,他只能硬生生地趕她走。
過了幾日,艾美又來了,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給他洗衣服、做飯、收拾和整理,像個賢惠的妻子,絮叨地說著話。大東只是怔怔地看著,感到無邊的心酸,她想念了可以裝作什么事也沒有就回來,而他,卻只能等,這樣的等待讓他備受煎熬,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只能在夜里,在房間的角落里尋找她的頭發(fā),來告訴自己,他是擁有艾美的。
(四)凝凍的感情才不會變質
大東開始想要知道艾美的丈夫是怎樣的人,他們多久做一次,會讓她感覺到高潮,是他棒,還是他呢?忍不住的時候會問艾美,艾美就說,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他有些歇斯底里,怎么不一樣,我是情人,他是丈夫?
艾美繞過手來抱住他的腰,頭貼著他的胸口,很沉默。他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刺猬,充滿了嫉妒、憤懣、怨恨和無助。他無能為力,很彷徨。
他偷拿了艾美的鑰匙,他想去看看艾美怎么布置另一個家,那里是不是也有接吻豬的抱枕,有粉紅色的腳墊和情侶杯……那才是艾美名正言順的家,她在家里也會穿絲薄的睡衣丁字褲嗎?
真的就去了,那個時間艾美在公司,她的丈夫也在上班。先敲了門,沒人應,他拿出鑰匙在鎖孔里旋轉的時候,手微微地戰(zhàn)栗。她的家寬敞、富貴,處處都是精美的器皿和擺設,色調高雅清冷,他沒想過,她還有這樣的品位。
他在臥室的床上躺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離開的時候把煙灰倒到馬桶里沖掉,煙灰缸也洗過了。合上門的時候,他決定離開她。
回去的路上,下雨了。他突然想起來她在陽臺上晾曬的衣服,他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朝她家跑去,他只是想要替她收衣服,但是打開房門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撞見了一個人。
那是他第一次面對他,艾美的丈夫。是個有著冷峻眼神的男人,他詫異地盯著他,電光石火間大東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朝他刺過去,當然,他沒有刺中。他開始轉身朝門口跑去,男人的驚呼引來了保安,大東被幾個人撲倒在地,他們摁住了他。那個時候,他的腦海里,只有艾美。
警察來的時候,他利落地說了,他偷了女主人的鑰匙想要去她家盜竊,沒想到遇到返回家里的男主人。
艾美看到他的時候,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只是緊緊地盯住她,示意她不要認出他來。她嚅動著嘴唇,眼見她想要開口的時候,他突然大聲地號叫,一頭撞在了墻上。
他用這樣的方式阻止她說出他們的關系,他就是為了不讓她的丈夫起疑心才裝成偷竊不成的模樣,他只想要保護她,不惜一切。有血從額頭上汩汩地涌出來,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她了,但他從來沒有這樣深刻地知道,他愛這個女人,很愛,很愛。
但他不想成為她憎恨抱怨的那個人,在爭吵里疲倦了感情,在瑣事里厭煩了彼此,所以他放她走。也許凝凍了的感情,才是永遠不會發(fā)酸變質的。
他看見,那些過往,在灰塵飛揚的夕陽中滾滾而來,很蒼涼。
編輯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