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托爾斯泰的一百年

　　去年11月，世人被一篇報道誤導，紛紛傳說“托爾斯泰百年祭，俄羅斯靜悄悄”，“托爾斯泰年”在“俄羅斯冷歐美熱”。這個錯誤信息的來源、“靜悄悄”之論的始作俑者是波蘭記者瓦斯拉夫·拉德茲維諾斯基。2010年11月17日，波蘭《選舉人》報發(fā)表他發(fā)自莫斯科的報道稱：“這次托爾斯泰變得安靜了?！眻蟮勒f，俄羅斯人喜歡喧鬧，普希金誕辰200周年時，俄羅斯一片喧囂，但是托爾斯泰逝世100周年之際，俄羅斯反而變得安靜了。
　　事實上，就在這篇報道發(fā)表的當天，全俄羅斯紀念托爾斯泰的活動已經(jīng)開始。18日，當我飛抵莫斯科機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15日出版的《星火》周刊封面上托爾斯泰的大照片。11月20日到25日，俄羅斯官方舉行了十分隆重的紀念活動。我有幸全程參加，親身感受了托爾斯泰的強大影響力?！皼]有托爾斯泰的100年”，簡直無法想象。100年，托爾斯泰的跨世紀檢點
　　100年前的1910年11月20日，列夫·托爾斯泰去逝在一個無名火車站——阿斯塔波沃。整整一周，這個無名車站成了世界輿論的中心。100年后，列夫·托爾斯泰孫子的孫子、托爾斯泰莊園雅斯納亞·伯良納博物館館長——弗拉基米爾·伊里奇·托爾斯泰提出了紀念活動的主題——“沒有托爾斯泰的100年”。
　　這一表達讓人浮想聯(lián)翩，進而派生出許多新的表達式，比如：“沒有鏡子的一百年”(《星火》)、“托爾斯泰：沒有天才的一百年”(2010年12月俄羅斯藝術(shù)節(jié)推出的新展覽，12月27日在印度舉行跨年展)、“列夫·托爾斯泰和教會：沒有和平的戰(zhàn)爭”(新聞網(wǎng))、“沒有基督的基督教”(新聞網(wǎng))。有一篇文章扯得更遠，把“沒有托爾斯泰的一百年”和“庫里科沃戰(zhàn)役630年”放在同一個標題里，相提并論。庫里科沃戰(zhàn)役是發(fā)生在1380年的一場戰(zhàn)役，莫斯科大公率領(lǐng)的古羅斯軍隊戰(zhàn)勝了金帳汗首領(lǐng)馬邁的韃靼大軍，被譽為世界歷史轉(zhuǎn)折性的重大事件。文章作者稱，托爾斯泰的出生地雅斯納亞伯良納和庫里科沃都在圖拉，而“此地決定了俄羅斯的命運”。
　　這些派生語或許牽強，但托爾斯泰的多媒體展覽“沒有托爾斯泰的100年”則言之有據(jù)，而且別開生面。
　　這個展覽首展于2008年，當時是托爾斯泰誕辰180周年。首展之后，又在不同的地方展覽了五次。
　　展覽創(chuàng)意十分獨特，用新聞圖片和錄像資料再現(xiàn)了100年間的重大悲劇性事件，其中有兩伊戰(zhàn)爭、美國9.11事件等，人物有非洲難民、肩扛火箭筒的阿富汗游擊隊，并節(jié)錄了100多年前托爾斯泰作品中的原話作為這些事件的注釋語和解說詞，凸顯了托爾斯泰作品的主題——“戰(zhàn)爭與和平”，充滿哲理和寓意，生動地體現(xiàn)了托爾斯泰的創(chuàng)作在當代的現(xiàn)實意義。
　　對應(yīng)著9.11事件的是這樣一些文字：
　　“難道人們生活在這個美麗的世界，生存在這個布滿無盡星光的夜空下，感到擁擠了嗎?難道在這迷人的大自然中，人的心靈會存留仇恨、復(fù)仇的情感，會存留非要滅絕自己的同類的欲望嗎?在接觸到大自然——直接體現(xiàn)美和善的大自然的時候，人心中的那些不善的東西應(yīng)該蕩然無存啊?！薄x自1852年的小說《襲擊》
　　“人們?yōu)樽约旱膽嵟⒆约旱膹?fù)仇制造出正義的法律，把自己的骯臟歸咎于上帝。真是荒謬呀!”——選自1910年的日記
　　“瘋狂的人永遠都要比健全的人更容易達到自己的目標，這種現(xiàn)象能夠發(fā)生，是因為對他來說，什么道德障礙都沒有：無論羞恥，無論良知，無論真理，甚至無論恐懼，都不成為他的障礙?！薄x自1910年的日記
　　對應(yīng)著中東戰(zhàn)爭，托爾斯泰也有很“適合”的文字：
　　“我們以一種瘋狂的生活生活著，我們在內(nèi)心深處知道這個瘋狂的生活，但是，我們?nèi)匀话凑樟晳T，按照慣性生活，或者我們不想，或者我們不能，或者我們不去想，或者其他種種，總之，我們不想改變它?！?br/>　　以古證今，圖文對應(yīng)之間，托爾斯泰文字的現(xiàn)代意義被格外凸顯出來。
　　托爾斯泰不是先知，不是預(yù)言家，但是，他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和愛憎分明的情感。所以，“他凝聚的目光，穿透一切，深入到現(xiàn)象和事件的深處，并且努力超越人的障礙和邊界”，“這是天才的目光，它超越時間之外”。
　　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曾說過：“如果托爾斯泰活著，或許世界大戰(zhàn)不會發(fā)生?！?br/>　　
　　“托爾斯泰年”并非靜悄悄
　　
　　2010年，俄羅斯必定是“列夫·托爾斯泰年”。
　　100年前的11月，俄國文學的象征、俄國社會的良心、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基督教最虔誠的圣愚、基督學說以及東西方一切善的學說最執(zhí)著的癲僧、東正教教會將其開除教籍的異教徒——列夫·托爾斯泰，離家出走。十天后，他在一個偶然停留的火車站離開人世。
　　100年前那個車站因為托爾斯泰成為世界輿論的中心；100年后，托爾斯泰的精神遺產(chǎn)也必定是全人類的財富。
　　我全程參加了這次紀念活動，目睹了托爾斯泰百年祭的盛況，絕非像那個波蘭記者所說的“靜悄悄”。
　　俄羅斯國家鐵路總公司翻修了托爾斯泰的死亡之地——阿斯塔波沃車站。2010年托爾斯泰的百年祭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11月20日，早晨六點零五分——100年前托爾斯泰去世的時刻，阿斯塔波沃所在州的廣播電臺開始播放紀念節(jié)目。上午11時，一輛古老的蒸汽機車拉響汽笛，拖曳著兩節(jié)車廂，緩緩駛?cè)氚⑺顾ㄎ?，車頭前是一幅巨大的托爾斯泰頭像。隨后，火車不間斷地拉響汽笛并象征性地來回行駛。國立阿斯塔波沃車站博物館滾動播放傳記片《最后的車站》。那一天，細雨濛濛，偏僻小站卻人頭攢動，站前街道停滿各種車輛，大批警察在維持秩序。午后，托爾斯泰國際論壇在這個小鎮(zhèn)的文化宮舉行開幕式。
　　21日，國際論壇全會在國立托爾斯泰圈拉師范大學舉行。
　　22日，100年前托爾斯泰的安葬日。全體參會人員到雅斯納亞·伯良納參加祭典，到托爾斯泰墳冢獻花，參觀故居博物館。據(jù)統(tǒng)計，11月來這里參觀的旅行團有375個，總?cè)藬?shù)達8807人，而實際數(shù)字遠遠不止這些。當天晚上，作為論壇高峰的托爾斯泰紀念晚會，在莫斯科國家圖書館巴什科夫大廳舉行。我從圖拉趕到了位于莫斯科市內(nèi)的會場。坐在會場里，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宮的紅墻和列寧國家圖書館主樓。時空轉(zhuǎn)換，物是人非。
　　紀念活動遠不止這些，托爾斯泰的價值也不僅限于100年。據(jù)稱，在俄羅斯，《托爾斯泰全集》1928年～1958年版本為90卷，已經(jīng)是禁止出口的珍貴文物，而1992年的復(fù)制版也已價值30萬盧布。2000年，俄羅斯曾準備出版第二種全集，共100卷，可到現(xiàn)在才出版了7卷。2007年，女導演馬琳娜·葉甫圖申柯拍攝了一部大型紀錄片，使用了大量珍貴的歷史鏡頭。這部影片是托爾斯泰百年祭的重頭戲，遠比去年11月俄羅斯各影院上映的美國人虛構(gòu)的故事片《最后一站》真實得多、重要得多。
　　11月23日，俄羅斯“大書獎”公布，一等獎頒給了巴維爾·巴辛斯基的《列夫，托爾斯泰：逃離樂園》，而第三名是維克多·別列文的虛幻小說《T》，其主人公是影射托爾斯泰的T伯爵。
　　11月15日出版的《星火》雜志，開辟了紀念這位偉人的版塊。第一個版塊重新發(fā)表了1910年分兩期刊載的關(guān)于托爾斯泰逝世消息的一組文章。第二個版塊題為“沒有鏡子的一百年”，顯然取名自列寧的名文《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托爾斯泰死了，“鏡子”不再是“鏡子”了。
　　那么，當今的“托爾斯泰”是什么呢?
　　《星火》雜志組織了兩組材料，一組是“一百年來蘇維埃對托爾斯泰的歸化(教化)”。編輯劃出了三個年代：一是20年代初，蘇聯(lián)政府的態(tài)度是對托爾斯泰信徒的拒絕；二是1928年前后，在托爾斯泰百年誕辰時，蘇聯(lián)政府開始“為我所用”；三是到了50年代，蘇聯(lián)政府開始為托爾斯泰制造“永垂不朽”的形象。
　　另一組材料是一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排行榜，當今人們心目中的“托爾斯泰形象”以得票多少依次為：“革命的鏡子”、“孩子的朋友”、“不抵抗主義者”、“儉樸者”、“設(shè)計者”、“史詩小說家”、“職業(yè)文學家”、“戰(zhàn)地記者”、“俄國大地主”及“情圣”。
　　2010年，“沒有托爾斯泰的一百年”是多元、繽紛的“托爾斯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