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茅斯港口的愛情交易

　　1942年夏夜，普利茅斯港。向前線運送軍用物資的船隊，在軍艦護航下悄然出港。在主艦的船艙里，艦隊上校丹尼爵士和新娘索菲婭女伯爵相擁而坐，正在講述這幾年聚少離多的時光。
　　索菲婭已經(jīng)有些醉了，綠綠的眸子流光溢彩，她站起身走向浴室。在她關(guān)上門的同時，丹尼迅速站起身，先是側(cè)耳聽了一下浴室的聲音，然后就開始緊張有序地搜查索菲婭的行李和衣物。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并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丹尼長出一口氣，神情放松下來，他點上一支煙坐下來，陷入沉思。
　　今天本該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為他娶到了自己深愛的女子。索菲婭和丹尼同是英國貴族后裔，他們在緊鄰的兩個莊園里度過快樂的童年。有一半意大利血統(tǒng)的索菲婭十六歲后就隨父親去了意大利，可是這并不能妨礙他們相愛，一封封書信傳遞著他們之間的愛意。
　　就在他們剛剛把婚禮提上日程時，戰(zhàn)爭爆發(fā)了，他們的祖國站到了兩個陣營。本來只想做一輩子考古學者的丹尼，在接到哥哥死亡通知書的第二天就報名上了前線。而索菲婭的哥哥，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德蒙特則成了意軍的高級將領(lǐng)。
　　索菲婭和丹尼的聯(lián)系一度中斷，有半年的時間丹尼沒有一點索菲婭的消息。就在他快要絕望時，索菲婭卻突然出現(xiàn)了。她直接找到他的駐地，并提出馬上舉行婚禮。當時丹尼正隨著艦隊整裝待發(fā)，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沖昏了他的頭腦。好在這是戰(zhàn)爭時期，似乎一切都可以不用太計較，于是身穿白裙裝的索菲婭和丹尼在軍中牧師的主持下交換了戒指，然后連夜出海。丹尼要把索菲婭送到他母親那里，他們的蜜月只有短短的兩天兩夜。
　　可就在兩個小時前，他接到一個加密電話。電話是普利茅斯港情報部門的頭頭羅素上校打來的。羅素說，普利茅斯港的軍事指揮中心失竊了一份重要情報，如果這份情報落到敵方手里，盟軍一半情報網(wǎng)將癱瘓。在發(fā)現(xiàn)情報被偷后，港口采取了緊急措施，間諜被捕時他已經(jīng)把微型膠卷送到下一個聯(lián)絡人手中；逃跑時被打成重傷的間諜，至死不說出和他聯(lián)絡的人是誰，于是線索斷了。這期間到達港口并離開的人，只有索菲婭和她的女仆多蘿西，他希望丹尼能以國家利益為重，對索菲婭和多蘿西進行搜查和監(jiān)控。
　　這個消息把丹尼打擊得有些暈頭轉(zhuǎn)向，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深愛的人會利用自己運送情報。丹尼冷靜了一會才理出思路，如果羅素有證據(jù)就直接扣人了，現(xiàn)在的情況只能說明一切還只是猜測，他既不想錯失良機又不想無端生事。丹尼叫來船上的大副漢達上尉，讓他負責調(diào)查多蘿西。漢達一向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這事交給他再好不過了?，F(xiàn)在對索菲婭的搜查已經(jīng)完成，沒找到微型膠卷，那就只能等漢達的回音了。
　　索菲婭從浴室出來，直接撲到丹尼的懷中，可丹尼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一面是揮不去的擔憂，一面是對索菲婭的歉意——如果她不是間諜，自己該如何面對她純潔的愛？戰(zhàn)爭，真的能摧毀一切美好的東西，丹尼從內(nèi)心深處感慨著。
　　但隨即，漢達上尉的回復讓丹尼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保證多蘿西沒帶任何可疑的東西。丹尼有些生氣，他叫通了羅素的電話，向他大發(fā)一頓脾氣，因為他攪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羅素只是不動聲色地聽著，最后等丹尼冷靜下來，才不慌不忙地說：“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接到可靠的情報，微型膠卷已經(jīng)出港，這件事的后果，不是你我能擔得起的。明確告訴你吧，丟失的是整個歐洲地區(qū)的諜報人員名單，只怕到時盟軍的損失無可估量?！?br/>　　丹尼不知是怎么結(jié)束的通話，他的心又沉重起來，作為軍人，他明白這份情報的分量。丹尼強打精神又安排漢達監(jiān)視多蘿西尋找線索，自己則來甲板上找索菲婭。
　　索菲婭正瞇著眼睛看向遠方，聽到丹尼的聲音就回過頭來對他微笑，可是目光中卻隱隱有著一絲憂傷。
　　“丹尼，我覺得你有心事?！彼鞣茓I小心地問。
　　“戰(zhàn)爭使人疲憊?！钡つ衢L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我們一起走吧，找一個沒有戰(zhàn)爭的地方?！彼鞣茓I有些沖動地說。
　　“可是我是軍人，保衛(wèi)祖國是我必須做的?！钡つ釒е敢鈸磉^索菲婭。
　　“你們都是這樣，你，我哥哥，總是國家啊，民族啊，我討厭……”索菲婭使起性子來，掙出身就要離開。
　　“不，索菲婭，我和你哥哥是不同的，他們是侵略者，是非正義的?！钡つ峥此鞣茓I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就頓了一下，半晌才又說道，“你記得瑪沙夫人吧?！?br/>　　“當然，你家的管家，從小經(jīng)常照顧我們，我喜歡吃她做的蘋果餡餅?！彼鞣茓I說時眼睛亮亮的，好像回到了童年。
　　“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丹尼盯著索菲婭的眼睛說。索菲婭吃驚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天啊，我還以為不久就可以見到她，怎么會……”
　　“本來她只是去德國的女兒那里住一陣子，可是因為她的猶太血統(tǒng)……全家無一幸免。”丹尼說不下去了。
　　“可是……我不明白，她只是一個平民……”索菲婭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丹尼憐惜地拉她入懷，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棕紅色的秀發(fā)，可是索菲婭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丹尼一愣。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他敏感地發(fā)現(xiàn)，索菲婭的頭發(fā)有些不對。從上船后她就沒有換過發(fā)型，就是洗澡時也小心地把發(fā)髻包起來，難道……丹尼的臉抽搐了幾下，無論如何，他必須證明一下。
　　漢達上尉又一次回復了消息，完全可以解除對多蘿西的懷疑。丹尼出神地盯著索菲婭的發(fā)髻發(fā)呆，看來就只有這個地方可疑了。
　　晚上丹尼早早把索菲婭帶回艙中，兩個人說了一會情話，丹尼突然說：“索菲婭，把頭發(fā)散開吧，我想看你披著頭發(fā)的樣子，還記得你十五歲時……”
　　索菲婭伸手攔住丹尼的手，撒著嬌說：“不要弄亂了，我可懶得再把它梳上去?！?br/>　　“明天早上讓多蘿西幫你，我一定要看?！钡つ岬恼Z氣不容商量。
　　“不，親愛的，求你不要看?！彼鞣茓I的臉色有些蒼白，她低聲央求著，一邊輕輕向后退去。丹尼突然伸手一拉索菲婭的頭發(fā)，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索菲婭的頭發(fā)竟然整個脫落在他的手中。原來那只是一個假發(fā)套。滿面淚痕的索菲婭用手捂著光禿禿的頭沖向衛(wèi)生間。
　　丹尼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搜查假發(fā)，可是那里面什么也沒有。丹尼這才回過神來跑到衛(wèi)生間前用力敲起門來。從索菲婭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中他才明白，原來索菲婭在熱帶叢林里染上一種怪病，頭發(fā)突然全部脫落了，現(xiàn)在沒有痊愈，所以才時時戴著一個假發(fā)。丹尼聽著索菲婭悲痛欲絕的哭聲，只覺得心都要碎了，他只好把羅素的電話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衛(wèi)生間的門猛然打開了，索菲婭走到丹尼的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們結(jié)束了！不是因為你讓我出丑，而是因為你不能給我基本的信任?！彼鞣茓I走進多蘿西的房間就再也沒出來。
　　船很快就要到港口了，在房間里呆呆地坐了一夜的丹尼還在品味著他生命中的這兩個特殊的日子，他從幸福的天堂又被拋回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船靠上了碼頭，從舷窗中，丹尼看著索菲婭在多蘿西的攙扶下走了過去。他突然意識到，這將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愛人。
　　丹尼飛奔出來，可是就在快要追上索菲婭時，他又無力地停下腳步，就那樣默默地看著索菲婭遠去的背影，一個字也沒有說。
　　就在踏上跳板的一瞬間，索菲婭突然轉(zhuǎn)回身來，快步向丹尼走來。丹尼的眼睛被燒灼著，他死死盯著索菲婭的眼睛。索菲婭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只是脫下手上的結(jié)婚戒指遞過去。丹尼忍著椎心刺痛，也用力脫下手上的戒指——那是一天前索菲婭親手為他戴上的，是她家族祖?zhèn)鞯蔫傊T大祖母綠的戒指。當年他們還很小時，這個戒指還戴在索菲婭的祖父羅森伯爵的手上，索菲婭指給丹尼看，并說，有一天我要把它戴到你的手上?？墒?，今天她又把它收了回去。
　　索菲婭接過戒指后好像就全身發(fā)軟寸步難行了，多蘿西疾步過來架起她向岸上走去。就在她們馬上要踏上陸地時，一個人攔住了她們。
　　
　　“把戒指給我?！睗h達上尉的槍口正對著索菲婭，“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東西帶出去?太幼稚了?！钡つ崾肿銦o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索菲婭默默地把戒指遞到漢達的手中。漢達翻過戒指，靈巧地撥動戒面，戒面滑向一邊，里面露出一個空間，原來寶石竟然是空的，可是里面空空如也，并沒有他想要的微型膠卷。這下輪到他的臉色蒼白了。
　　“我們可以走了吧?”多蘿西伸手要過戒指鄙夷地說。漢達的槍口無力地垂了下來。
　　多蘿西扶過面色慘白的索菲婭就走，索菲婭突然猛地推開她，撲向丹尼，兩個人擁在一起深深地吻著，好像已經(jīng)融為一個人，一生一世也不分開。誰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索菲婭推開丹尼跌跌撞撞地向岸上跑去。丹尼沒有追趕，只是呆呆地看著索菲婭的背影，好像剛才那一吻已經(jīng)帶走了他的全部生命……
　　時間過得很快，丹尼坐著輪椅回到家中時，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近一年了。
　　他突然接到一封信，信竟然是多蘿西寫的。原來她因為間諜罪被捕而且被判了死刑，臨刑前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見丹尼一面。
　　見到多蘿西，丹尼迫不及待地問出他最想知道的問題：“索菲婭，她還活著嗎?”
　　“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上次的行動失敗后她受到懷疑，在另一個任務失手后，她被當作雙重間諜秘密處死了?！倍嗵}西冷冷地說。
　　丹尼的身體重重地仰向后面，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已經(jīng)足夠一次又一次地殺死他。
　　“我只有一個問題，那是我間諜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敗。我和索菲婭計劃好了一切，甚至不惜犧牲索菲婭的一頭美發(fā)來做陷阱轉(zhuǎn)移你的注意，但是在最后的時刻索菲婭是怎么在我的眼皮底下把膠卷交給你的?”多蘿西迫不及待地問道。
　　“是那個吻?！钡つ岬哪抗鉁厝崞饋?，好像索菲婭就站在他的眼前，“那天索菲婭要回戒指時，我突然明白了，膠卷在戒指里?？墒俏颐靼桩敃r如果揭穿這件事會讓索菲婭身處險境；如果放她離開，那么會有千千萬萬的人因此而失去生命。就在我難以抉擇時，漢達卻先發(fā)制人，而結(jié)果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戒指是空的。就在我們無能為力地看著你們離開時，索菲婭卻在最后的時刻跑回來，把藏在嘴中的膠卷還給了我……”
　　“真是愚蠢至極!”多蘿西氣憤地叫囂著，“她怎么能在最后的關(guān)頭動搖了！一定是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腦?！?br/>　　“不，那一刻索菲婭是清醒的，她不只是為了愛情。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么，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這樣做的?！钡つ衢]上眼，在心里一遍遍地叫著索菲婭的名字。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百花·懸念故事》2011年第9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