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衣服就是人

　　有句話說得好：縣官不如現(xiàn)管，現(xiàn)管不如城管。有這么一個干城管的，綽號黑牙，自打穿上那身制服，吃早餐就從沒付過賬，擦皮鞋就從沒花過錢，也不是他不給，是他給了，沒人敢要。大街上擺個小攤、擦個皮鞋的，見了這幫人就如同耗子見了貓，供著還來不及，哪敢要他的錢呀？可話又說回來，一百個耗子總有一個不怕貓的。最近，黑牙就遇上了一個不買賬的“耗子”。
　　是這么回事，雙休日這天，黑牙的老婆心血來潮，非要拉他陪自己去逛街。黑牙被老婆纏得沒辦法，只得懶洋洋地趿拉著拖鞋，戴了個墨鏡，奉命出門。逛了幾家商場出來，黑牙一抬頭，望見前面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賣桃的。他兩眼一亮，這賣桃的他太熟了，是個五十來歲的鄉(xiāng)下老漢，賣的桃是自家種的。往日，黑牙老在這條街碰上他，哪次遇上了，總得順手牽羊，拿他兩個桃子解解饞。黑牙有心要在老婆面前露露臉，一揚手就喊：“賣桃的，過來！”
　　說來也怪，平日里這老漢見了他，恨不能腳下開縫躲起來，可今天老遠見了他，卻面不改色，挑著擔(dān)子徑直走了過來。老漢放下?lián)?，問道：“先生，買桃子嗎？”
　　黑牙心里奇怪，卻也不多想，大咧咧地說：“不買桃子，叫你吃飯呀？”說著挑了幾個又紅又大的，放到小籃里去稱。老漢也不客氣，認認真真稱了起來，瞇起眼一算：“兩斤一兩，您給五塊錢吧！”黑牙摸出五塊錢遞過去，老漢想都沒想，接過來就塞到錢袋里去。老婆在一旁看了，不禁哼了一聲。這一下，黑牙可傻了眼：媽的，真收?。☆D感在老婆面前顏面無存，他沒拿桃子，而是把臉湊了過去：“多少錢？”
　　“五塊！”
　　黑牙生怕他聽不到似的，一字一頓地說：“我給你錢了！”
　　老漢爽朗地一笑：“是啊，你給我錢了，正好五塊，桃子你拿走吧！你看你這位先生，還怕我不認賬怎么的？”
　　黑牙想這老漢什么時候吃了豹子膽，竟敢收他的錢？他把墨鏡一摘，又湊近了一些：“您認識我嗎？”
　　一聽這話，老漢仔細打量打量了他，然后搖搖頭：“這城里我也有幾個親戚，可我真不認識你呀！”說罷，他呵呵笑著，把桃子往黑牙手里一塞，挑起擔(dān)子就走。好啊，你敢說不認識老子！黑牙捧著桃子，又羞又怒。老婆在旁邊譏笑他：“瞧你這副傻樣，還吹自己是什么免費購物券？我看以前拿回家的那些東西，多半也是你花錢討我開心的！”
　　“這、這老頭……吃錯藥了！站住，老子非罰你個桃盡人亡不可！”黑牙拔腿就要向老漢追去，被老婆一把拉住了：“行了，行了，說好陪我逛街的，別管這么多閑事了！”
　　黑牙本想在老婆面前露個臉，沒想到適得其反，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他沖老漢的背影恨恨道：“你等著，明天就叫你好看！”
　　第二天上班，黑牙剛到單位，就迫不及待地沖到街上，找個角落埋伏下來。街上違章的、占道的、隨地扔垃圾的，他睜眼當(dāng)瞎子，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一門心思就等著賣桃的老頭出現(xiàn)。守了十多分鐘，賣桃老漢終于來了，挑著擔(dān)子做賊似的東張西望。黑牙耐著性子，待他剛把擔(dān)子放下擺開，冷不防跳出來，大喊一聲：“哪里逃！”老漢嚇得一哆嗦，差點沒坐地上。黑牙冷笑兩聲：“老頭，給我稱兩斤桃子！”老漢一怔，隨即滿臉堆笑，誠惶誠恐地道：“同志，你看你說什么話，什么稱不稱的，這桃子是自家長的，值什么錢呀！”說著，一邊飛快地挑了一袋好桃子，一邊熱情地塞給黑牙，一邊說：“您肯吃咱的桃子，那是咱的福份哩！”
　　黑牙眨眨眼，窩了一夜的火一時間倒發(fā)不起來了：這老頭，搞什么名堂，一天一個態(tài)度！他掏出十塊錢遞過去：“不稱也行，但你得收錢，別讓人家說我買東西不給錢！”“哎呀！”老漢慌得雙手亂搖，像躲蛇似的躲著他手里的錢，“您這不是要我難看嗎？這桃子是我送給您的，跟別的事扯不上關(guān)系！”說著，他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討好地給黑牙敬上一支。
　　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喲！黑牙不屑地撥開他的煙，哼了一句：“這才像話嘛！”
　　既然老漢知錯能改，況且又給足了他面子，黑牙也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于是揚了揚手中的錢，大聲道：“你想清楚了，不是我不給錢，是你不愿意收?！?br/>　　老漢不住點頭：“那是，那是！”
　　黑牙滿意地晃晃腦袋，趾高氣揚地走了。
　　眨眼過了一個星期，又到了雙休日，一大早老婆就拉上黑牙去逛商場。走著走著，迎面又撞上了賣桃老漢。黑牙精神一振，這回可得在老婆面前好好出個風(fēng)頭，把上次丟的面子補上！于是，他向老漢招手道：“賣桃的，別走啊，過來！”
　　老漢一見是他，想跑也來不及了，乖乖挑著擔(dān)子走過來。黑牙一指：“桃子咋賣？”
　　老漢笑答：“自家種的，不貴，二塊五一斤！”
　　黑牙拖長聲音說：“給我稱兩斤吧！”
　　老漢挑了幾個大桃，放進小籃去稱：“兩斤還多，收你五塊行了！”
　　咦，這老頭咋變得這么快？怎么又不認識他了？黑牙干脆蹲了下來，笑咪咪地盯著他：“你再算算，多少錢？”
　　老漢眨眨眼：“二塊五一斤，兩斤五塊呀！”
　　黑牙有點懵了：這老頭玩真的假的？老婆一看，嘴巴一撇：“別出洋相了，快給人家錢吧！”
　　黑牙兩回都在老婆面前丟了臉，惱羞成怒，霍地站了起來，臉色一沉，大手一伸：“你占道經(jīng)營，有許可證嗎？”
　　“啥？”老漢歪著腦袋，好像聽不懂。黑牙板著臉道：“沒有？那對不起，罰款五十！”老漢一聽也火了：“罰款五十，你以為你是誰呀？告訴你，地痞流氓我見得多了，想收保護費，找別人要去！”
　　“你、你……好你個頑抗分子，走，不罰你了，挑起桃子跟我走一趟！”黑牙氣壞了，伸手就要拉老漢。
　　沒想，老漢身手可敏捷，閃到一邊，順手抽出扁擔(dān)橫在手中，大喝一聲：“想來硬的，先問問我的伙計！”
　　“你還敢打人不成！”此時，黑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一腳就把桃子筐踹倒，“桃子你不用賣了，我沒收了！”
　　老漢一見，兩眼冒火：“我跟你拼了！”操起扁擔(dān)照著黑牙就是一頓猛扁。黑牙萬萬沒料到，老頭竟狗急跳墻打起人，一會兒工夫，身上就嘣嘣嘣吃了十幾下扁擔(dān)。一摸腦袋，好家伙，冒了幾個大包。
　　黑牙氣得雙腳亂跳：“反了，反了，給我抓起來！”
　　可旁邊圍著看熱鬧的人都沒動，有的還出言斥責(zé)他：“人家一個鄉(xiāng)下人，辛辛苦苦賣點桃子容易么？怎么能這么欺負人呢？”黑牙氣急敗壞，嚷道：“你們知道個屁！我是城管，他違章經(jīng)營，暴力抗法！”
　　圍觀的人一聽，一下都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有個中年人懷疑地問：“你說你是城管就是城管呀？這年頭，冒充城管的多了，有證件嗎？”黑牙一摸身上，這才想起來，今天雙休日，自己穿著短褲背心出門，哪有什么證件呀？他急忙命令老婆，馬上回去取他的衣服來。
　　老婆回去幾分鐘，急匆匆把他的衣服拿來了。黑牙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大沿帽一戴，頓時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怒自威。他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正要把衣服里的證件拿出來，這時老漢“哎呀”大叫一聲，沖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我該死，我該死！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吧！”
　　“屁！你這次就是給我磕頭也晚了！”黑牙摔開他的手，罵罵咧咧，“媽的，要不是我關(guān)照，你能在這賣桃，你他媽的還敢打老子！”
　　“這、這……同志，這可怪不得我呀！”老漢仰著臉，大聲說道，“誰叫你今天不穿這套衣服喲！穿上這衣服，我就知道您是誰了，脫下這身衣服，你不就是個人嗎？搶我的桃子，我還能不打你呀？”
　　“你……”黑牙氣得七竅生煙，這老頭不是擺明了說他穿上這身衣服就不是人了嗎？不等他把話說出來，老漢臉一沉，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說啥，我的桃子以后別想賣了。嘿嘿，老子今天既然敢教訓(xùn)你，就不打算以后賣桃子了。告訴你吧，我這就把家里的桃樹都砍了，以后你想管，也管不著我嘍！”
　　說罷，老漢哈哈大笑，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本刊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民間文學(xué)》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