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拉拉事件：悲劇之后的心理分析

■賈 寧

最近，全網(wǎng)關注的“長沙貨拉拉女乘客墜車死亡事件”，在警察們細致辛勞的調查下，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這個真相出乎意料，并不是魔鬼與天使的故事，根據(jù)官方報道能看出，事情的經(jīng)過也并不復雜：

1.女孩拒絕搬運服務 23 歲女孩要搬家，于是在貨拉拉下了單。38 歲的司機接了這個總費用51 元的訂單，由于平臺補貼12 元，女孩實際只需支付39 元。

女孩的東西很多，衣服、生活用品、寵物等，她一個人來來回回搬運了15 趟。當司機建議的付費搬運服務時，女孩拒絕了，因為要另外付費，這超預算了。

2.司機催促 在女孩搬運過程中，司機多次催促她快點。見女孩不接收付費搬運，又告知女孩必須在40 分鐘內完成搬運，因為按照貨拉拉平臺規(guī)定，司機等待時間超過40 分鐘將額外收取費用。女孩掐著點在36 分時完成了。

3.變更路線 為盡快結束這一單，司機舍棄平臺所給的導航路線，抄了一條可以省4 分鐘的近路，就可以早點搶接下一單。女孩對此提出質疑，但司機并未搭理，隨后又態(tài)度惡劣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偏航后，女孩要求停車，司機沉默不語。于是，女孩害怕了，起身離開座椅，將身體探出窗外。司機并未制止，輕踩剎車減速并打開雙閃靠邊停車。

事故發(fā)生后，司機先撥打120，后報警。但女孩因為搶救無效離世了。

從這件事中我們感受到，如果把一些獨屬于人類情感和價值的東西，放到了數(shù)量化里面，就是系統(tǒng)里面，它會變得有效率，但是它完全錯失了人和人之間的復雜性互動。而在“貨拉拉事件”中，則讓我們更多看到了系統(tǒng)對于人性和人情的異化。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因為系統(tǒng)中的一單生意而產生了交集，基于各自價值觀及對于規(guī)則的不同理解，又出于對彼此的不理解乃至誤解，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一個本該有大好前程的女孩，命喪花季；一個正是養(yǎng)家糊口頂梁柱的男人，身陷囹圄。細思細想，可悲可嘆。

他們原本都不是什么壞人，都是在生活中努力打拼的打工者，但卻在這個系統(tǒng)里成了敵人，不但困在系統(tǒng)中，而且困獸猶斗。

發(fā)現(xiàn)沒有，當人們一旦被卷入系統(tǒng)，心態(tài)和關系都會發(fā)生微妙變化。如果在日常的生活世界中，即使是買賣或雇傭關系里，一個中年男子看見年輕女孩上上下下搬那么多東西，也可能會主動搭把手幫著搬，而女孩看到別人為自己這么辛苦，即使不說多給點兒錢或拿瓶水，至少也會道一聲辛苦，說一些好話。但當功利成為系統(tǒng)的唯一邏輯，一切利益都變得可計算，所有環(huán)節(jié)都被標準量化，系統(tǒng)中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不同的利益體，一心想著的，就是如何在規(guī)則和潛規(guī)則之內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無論他們從事的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其收入都并不算低。女孩在長沙工作的月薪據(jù)說是兩萬，而貨拉拉司機周某據(jù)說“收入還好，但不穩(wěn)定”，應該也不至于說有多困難。兩個人之間，更多的還是利益和情緒交織的“暗戰(zhàn)”。在女孩看來，不管自己要搬多少趟，反正沒有超過40 分鐘，你不能收我的超時費；而在司機心里，本來你這單生意就沒多錢，你來來回回搬了15 趟都不用我，還卡點讓我足足等了36 分鐘，不但沒賺到卸車服務這些費用，還會影響我掙下一單的錢，當然心里會不舒服。女孩認為自己是善用規(guī)則，司機會覺得女孩不近人情，而這背后，是雙方把這單活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分解成了對利益的計算，誰都不想讓對方占到便宜，誰又都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女孩恐怕更不會去理解，本次交易中收入微薄的司機周某是怎樣焦躁的心態(tài)，在行駛過程中提前在貨拉拉app 里又搶下一單業(yè)務。時間就是金錢不只是對富人來說，對于在生活里掙扎的普通成年人來說，金錢就是爭分奪秒的血汗錢。

從前到后，這次服務對司機周某來說都是很不愉快的。原本以為可以到手的收益都沒有。

例如在甲方和乙方中，總會自覺不自覺地陷入到一條猜疑鏈中。就像“貨拉拉事件”中，女孩會猜疑司機在想方設法賺自己的錢，會猜疑司機故意繞道，會猜疑司機惡意報復；而司機也會猜疑女孩故意拖延時間，或者就是為了省錢不顧自己感受，會猜疑女孩事后會投訴……在系統(tǒng)和人心的暗黑叢林中，可能就會要么選擇主動出擊，要么選擇狼狽逃離。

他們都是在系統(tǒng)中計算到了自己的每一寸利益，但誰都沒有想到，人心不可計算，命運不可計算。因為彼此不能共情，不能理解，所以都成了對方人生中的“地獄”。

如果通過“可理解、真實、正當和真誠”的言談，“平等地、自由地展開理性的討論”，把自己和對方都當成是社會生活中的理性人，而不是在系統(tǒng)中彼此傾軋、互相剝奪的工具人，或許這一件本來就不算多大的事情就會消弭于無形。然而，遺憾的是，當一個初涉世事、未諳人情世故的年輕女孩，遇上一個忙碌生活、文化和素質可能并不是很高的司機，這一切，可能就都從無談起。

唉！他人即地獄，認知即命運啊。

我們并不能否定系統(tǒng)的高效，我們的未來恐怕更擺脫不掉系統(tǒng)的“鐵籠”，但是作為由人打造出來的系統(tǒng)需要理性的打磨，更需要人性的潤滑，要把人當人，當成生活的最高目的。而“在人間”的我們，更是要把彼此當成有血有肉的人，看到對方背后的不易和悲歡，而不是簡單冰冷生硬地互為甲方乙方、雇用或者賺錢的對象，很多事情、很多命運，或許就會有不同的走向。這樣的人間，才有溫度，才讓人覺得值得。而一個真正值得的人間，更不值得為一些不值得的事情鬧得雞飛狗跳，兩敗俱傷，到時悔之晚矣。畫家老樹的那句詩怎么說來著：“得失一念耳，你爭什么爭？”

人們常說，控制情緒的人，才能控制人生。

我將其改成：善待情緒的人，才能擁有更好的人生。因為，在我看來，控制是一種壓抑，而善待體察，是接納，是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