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船

湖北 李 燕

1

媽媽，樹葉落下時，月亮船就要回家了。

草甸子雨后的蘑菇，樹果子的香味，禽鳥和小蛐蛐分遍在原野。清晨，白霧在山那頭晾絲絹，好似你給我織的白圍巾。想起風(fēng)聲，媽媽，在那時，我知道云彩的袍子里一定藏有一塊甜蛋糕，放在桂花樹下。而桂花樹一直等我長大，等我和它比身高。周圍濕漉漉的泥土，新鮮的草根，還咯在牙床里，被小虎牙磨個不停，再咀嚼一會天就亮了。

我要穿著月牙鞋，登上南瓜車去遠方……

可你怎么辦？

2

大河和天空，總亮著一些莫名的微光。

我在一張紙里給你寫信。媽媽，塔松林在黃昏里聚集了好些鳥，唧唧喳喳的像五線譜上的音符。

我走在斜陽下，看到遠方那一尾魚鰭還沒劃開黑夜。屋頂?shù)拇稛?，是根神奇的魚竿，總會把月亮釣上天空。而星星就睡在它身邊。我也想做顆星星，挨在你身邊，就像鳳仙花的葉子，總有露珠蜷縮在它心上。

紫色草在池塘周圍開花。雨水過去后，那里便有一群一群水鳥不住地嘀咕。茂盛的蘆葦還沒開始絮穗，苜蓿披一身綠風(fēng)衣。

風(fēng)彎下很低的腰身，它擦在湖面上探險。一個波浪翻來，露出鳥窩。

媽媽，我真想把那鳥窩也斟上你釀的桂花酒，讓日子一直甜。

3

夜燈，豎起的也只是一種聽覺。

夏夜的雨總敲窗。我給黑夜寫的詩，一直像鉛塊。即使有閃電，擊中了它的抽泣，最終也沒褪去它的嗚咽。

靠近夜色，我坐在花卉的身邊開始懷念。想起廳堂前的石榴樹老得不開花時，那些點燈的人便不斷離去。

漢江河啊，明晃晃的像條燦爛的大路。沿途的浪花，至今還開在夢鄉(xiāng)深處。

媽媽，我說夢話時，習(xí)慣露出小手。螢火蟲不斷引我去撲捉它，翻過山岡，金色的五谷就在眼前翻涌，耀得心頭一片彤紅。從燈光里接來月亮，那團光暈開始起舞。

你的影子晃來晃去，像只蝙蝠。蟋蟀在廊下打更，你用飛針走線，縫補夜色，而破舊的襯衫把暗夜襯得更大。

碎了的油燈，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4

媽媽，樹葉落下時，月亮船就要回家了。

我一直傾聽秋水退到海邊的聲音，銀波的四季在海面上把時光收藏。

到處是趕海的號子，迷戀人世間的唯一的鹽，有多少奔波被月光打撈。而那一葉小舟會蕩漾在誰的眼波，成為遠去的牽掛？四面皆城，手伸過來觸摸的是光華的晝，手伸過去回應(yīng)的是不盡的夜。

故鄉(xiāng)的影子，懸成天空的星座。我的翅膀，總想一夜就抵達。

潮汐放下手掌時，風(fēng)霜就捋向額際。

月亮船，回家的船。它破敗、蕭條。用蘆葦掩藏，用鶴唳決絕，用風(fēng)聲傾訴，用月光染色；

月亮船，故鄉(xiāng)的船。它懷舊、感恩。用歌謠起航，用槳葉飛翔，用月光牽引……

而回歸就在某個夜晚，像樹葉輕輕飄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