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陳莊只有陳栓一個木匠。平時,陳栓在鎮(zhèn)上的木器廠上工。村子里誰家的女兒出嫁要做個箱柜,誰家的兒子娶妻要打個婚床,就會把他請過來,好酒好飯地伺候著,臨了還要塞上幾塊錢。二十幾歲的陳栓,算是陳莊最有本事的人。
富貴娶秀秀時用的婚床,就是陳栓給打的。紅漆油過的前擋板,雕龍畫鳳。富貴比陳栓長五歲,秀秀與陳栓同歲。富貴娶秀秀那天,陳栓沒去上工,在家給幫忙。只看了秀秀一眼,陳栓就覺得自己的心,撲騰個不停。秀秀真俊!陳栓搜腸刮肚就只想出了這么個詞。只是,秀秀的眼泡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秀秀肯定是不愿嫁的,陳栓想。
富貴是個瘸子。富貴能娶到秀秀,是換親。富貴的妹妹嫁給了秀秀的哥哥,換得秀秀嫁給富貴,秀秀的哥哥是啞巴。
陳栓家與富貴家住對門。土坯砌的低矮院墻,擋不住陳栓一米七五高的眼神,只要看到秀秀的身影,陳栓就心如撞鹿。晚上,閉上眼,滿腦子都是秀秀在晃悠。實在睡不著,陳栓就搬個凳子坐在院中,盯著富貴家的窗戶發(fā)愣??吹礁毁F家的燈熄了,陳栓就覺得心里貓抓鼠咬地難受。
陳栓從未與秀秀多說過話,秀秀卻主動找過他。那天,陳栓去鎮(zhèn)上上工,秀秀攔在村外叫住了他。說,陳栓,借俺五塊錢吧,俺娘病了,俺想回去看看,富貴說家里一分錢也沒有,俺總不能空著兩手去。
陳栓就掏出了身上僅有的二十塊錢,給了她,說,不用還我的。陳栓知道,這錢怕是秀秀背著富貴借的。
富貴脾氣暴躁,對秀秀張口就罵抬手便打。每每看到秀秀躲在暗處偷偷地抹淚,陳栓就很難過,想過去安慰兩句,可總是張不開口。
冬天了,秀秀整日洗衣淘菜,原本白皙的雙手皸裂開了血口。陳栓就在鎮(zhèn)上的供銷社買了牡丹牌的香脂,偷偷地交給她。隔天,秀秀送他一雙襪墊,算是回贈。這雙襪墊針腳細密,做工精美,一只繡著“平”,一只繡著“安”。秀秀遞過襪墊時,陳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陳栓知道,秀秀是用了他給買的香脂,陳栓很激動。
富貴又在打秀秀了,他的吼罵傳出老遠。秀秀許是麻木了,聽不到她半點的求饒與哭喊。富貴歇斯底里地罵:我打死你個不會下蛋的雞。
陳栓坐在家里倍受煎熬,好像富貴一下下的打在他的身上。實在坐不住了,就沖到富貴家,大吼,你要打死她?
富貴也吼,我打我老婆,關你兔崽子熊事?
陳栓說,你自己的老婆,就能下死手啊?你看她的頭在流血!不由富貴阻攔,陳栓背起秀秀跑了出去。
半夜里,陳栓聽到有人敲他的墻。披衣出去一看,是秀秀。秀秀頭上還包著紗布,秀秀說,讓我進你屋吧。
秀秀坐在床沿上,說,富貴喝多了酒,睡得豬一樣。說著,竟動手解起了衣扣。
秀秀又說,陳栓,你對俺的好,俺明白。俺一個女人家,沒什么能謝你的。話說到這兒,已褪盡了衣衫??吹叫阈惆谆ɑǖ纳碜樱愃ㄒ魂囇?。陳栓覺得嗓子眼里直躥火,便一口口地咽著唾沫。原本在夢里才能見到的,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陳栓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秀秀說,陳栓,你就要了俺吧,算是俺報答了你一回,俺也就無憾了。說著,就出溜進了陳栓的被窩。
天還未亮,陳栓就讓他爹喊了起來,說秀秀喝藥了,讓幫著送去醫(yī)院。
謝天謝地!秀秀救過來了。望著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的秀秀,陳栓覺得心疼,真疼。似乎有千言萬語,可就是說不出來,也不敢說。只能趁別人不注意,狠狠握了握秀秀的手。
陳栓的這個動作,還是沒能逃過陳栓娘的眼。
這一天,陳栓他爹對陳栓說,你明天別去上工了,你娘說想讓你早些成親,我找人給你合了年命,寫了庚帖,明天你就送到大柳莊。早在今年春上,陳栓他爹就托人給陳栓說了門親事,姑娘是大柳莊的。
晚上,陳栓提了酒菜去了富貴家。富貴貪酒,不大一會就喝了個酩酊大醉,呼呼睡得死了般。陳栓對秀秀說,你跟我走吧。
秀秀很驚訝,你可是要成親的。秀秀又說,大柳莊的姑娘是黃花閨女,俺早已是富貴的女人。
陳栓漲紅了臉,壓著嗓子喊,我不能害了人家,我心里讓你裝得滿滿的。秀秀沒再說話,只是一下子撲到陳栓身上。
日上三竿了,該到大柳莊“遞日子”了,可陳栓爹卻找不到陳栓了。同時,富貴也找不見了秀秀。
富貴的爹指著陳栓他爹的鼻子,跳著腳地罵,你瞅瞅你養(yǎng)的好兒子,丟人現(xiàn)世的玩意,陳栓這小兔崽子,膽敢再踏進陳莊半步,我就把他的腿揍得比富貴還瘸。
陳栓他爹屁也沒敢放一個,卻奇怪,自己心里不是很生氣兒子的“丟人現(xiàn)世”。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