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挑子

●劉興華

剃頭挑子

●劉興華

我小的時候，農(nóng)村還有走街串鄉(xiāng)剃頭的手藝人。這些人大多上了些年紀(jì)，五十多歲的樣子，一年四季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肩上擔(dān)著一個擔(dān)子，一頭是放剃頭工具的木器箱，那箱子有點(diǎn)像現(xiàn)在的床頭柜，一頭是一個鐵皮爐子，常年生著火，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句話就是從這而來的。

剃頭的手里有一個鐵器，有點(diǎn)像醫(yī)院里用的鑷子，到了村里，就掏出一個鐵條，在那個鐵器身上一蹭，那鐵器就發(fā)出震耳的“嘩啷”聲，那聲音聽來感覺像把什么東西劃破了一樣。

有時剃頭的也會粗著嗓子吆喝：“剃頭！剃頭的來了，有剃頭的沒有？”

剃一個頭五分錢，也有要三分的，沒錢交一個雞蛋也行。因?yàn)槟菚r雞蛋也不按斤賣，按個，一個也是五分錢。

如果是冬天，剃頭的一般會選個向陽的地方，那樣暖和些。

放好剃頭擔(dān)子，把爐子的火門打來，爐火就漸漸紅起來，爐子上放一個燒水的銅盆，水冒著熱氣。

在等客人來時，剃頭的就坐在擔(dān)子上吸煙，逢人在面前路過，如果是上年紀(jì)的，他就說，“剃頭修面，年輕一半?！比绻切『⒆樱蜁f：“咱這得，咱這個好，剃了頭發(fā)不讓瘙子咬。”

那時農(nóng)村人身上大都生瘙子，主要長在頭發(fā)和衣服縫隙里。白色的，吸足了血，肚子鼓鼓的，肚子就變成黑紅色的。

褲子里生了瘙子，人們把褲子翻過來，曬在院子的晾衣繩上用棍子打，頭發(fā)上生了瘙子，就用篦子往下刮。瘙子繁殖能力強(qiáng)，在頭發(fā)里下許多卵，白白的，針尖大小，形狀像大米粒。

不一會就有人領(lǐng)著孩子來剃頭，那時農(nóng)村人時興剃頭，也許是和瘙子有關(guān)吧。

剃頭的人把頭伸進(jìn)冒著熱氣的水盆里，并不是洗頭，而是濕一下，所以有句話叫一胡嚕一個。

農(nóng)村人剃頭也愛湊熱鬧，反正冬天地里也沒活干，有的是閑工夫，大人在等著剃頭時，有的蹲著吸煙，有的在地上畫幾條線，找?guī)讐K小磚頭走方，孩子們一般是摔寶，這里所說的寶，就是用紙折疊的一種玩具，有船形的，也有方的，一方把另一方的打的翻過身來，就算贏了，另一方的寶也會歸贏家。

婦女們最熱鬧，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的，張家長，李家短，誰家生的孩子沒腚眼。一邊說一邊笑。

剃了頭，有交錢的，剃頭匠把錢裝到貼身的上衣口袋里。也有交雞蛋的，雞蛋就放到一個小抽屜里。

有個寡婦，也有五十歲左右了吧，這天也帶她的小孫子來剃頭，她帶了一個雞蛋，沒想到剃頭時，剃頭師傅不小心，把她小孫子的頭皮劃破了，寡婦當(dāng)時就不干了，說劃破了不能白劃，要少給錢。剃頭師傅說，行，行，你給二分五吧，不過那時都知道四舍五入，說給二分五，也要給三分。

寡婦說，我沒錢，我只有雞蛋，要不你找我二分五。寡婦讓對方找二分五，也是想要對方三分錢。

剃頭師傅不同意，說給錢的才找錢，你又沒給我錢，我憑什么要找給你錢。

寡婦見剃頭師傅不肯找錢，就非給對方半個雞蛋。剃頭師傅爭不過她，就說，行，行，你說給一半就給一半。剃頭師傅不相信她能把一個生雞蛋一分兩半。

那寡婦見剃頭師傅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就把那個雞蛋放到洗頭的盆里。等那雞蛋煮熟了，寡婦把雞蛋一半給師傅，一半給了孫子。

小孫子把半個雞蛋放到嘴里時，寡婦竟哭了。她說，丈夫死時她都沒哭過。

農(nóng)閑時，她丈夫愛打兔子，人們都說她丈夫是讓兔子打死的。

兩年前的冬天，她丈夫帶一條狗去打兔子，那兔子中了他一槍，沒打到要害處，還能跑，狗就在后面使勁追，也許是慌不擇路，也許是沒看到，那兔子竟跳進(jìn)一口枯井里。人常說兔子急了也咬人，那兔子顯然是被逼瘋了，張著嘴，瞪著紅紅的眼睛，一副誰敢下來就咬死誰的樣子，她丈夫不敢下去，想先把兔子打死再說，于是他掉轉(zhuǎn)槍頭，用槍托打那兔子，那兔子就跳起來反抗。

她丈夫顯然是氣昏了頭，雙手攥著槍筒不停地往兔子身上砸著，那兔子也就一次次跳起來抓那槍，槍就轟的一聲響了，也許是兔子跳起來時，爪子碰到扳機(jī)上了吧。

打兔子的槍是火藥槍，藥里拌有大量鐵沙子。等人們在井邊發(fā)現(xiàn)她丈夫時，她丈夫的臉已經(jīng)被鐵沙子打成了蜂窩狀，脖子向一邊歪著，身子已經(jīng)涼了。

那剃頭師傅見寡婦哭了，像哄小孩一樣，彎下腰哄她說，好了，好了，大妹子快別哭了，這半個雞蛋我也不要了，你吃了吧。

寡婦抹了一把眼淚還哭，抽泣著說，我是為我孫子高興呢，他有半年沒吃過雞蛋了，你看他瘦的，多可憐呀。

剃頭師傅眼里也有了淚花，又忙從抽屜拿出幾個雞蛋塞給寡婦，寡婦說什么也不要，但剃頭師傅說什么也要給，因?yàn)榧敝?，挑?dān)子時還差點(diǎn)摔一跤。

自此以后，那剃頭師傅又來過我村幾次，仍不收寡婦孫子的剃頭錢，寡婦就燒一壺開水給那師傅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