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xiāng)（組詩）

□費 城

小酒館

羊群和草地在夢想那邊

烏蘭草的芬芳在巖石上，在睡夢中

而你已經(jīng)醒來，陽光不遠

小酒館倚靠在一邊，沒有風(fēng)吹過柵欄

而我是旅客。內(nèi)心像一個世界

站在高處，風(fēng)中吹來草木的氣息

那遠山，那馬匹，那鐵線草上

遼闊的星空。比夢想干凈

風(fēng)中讀詩的男孩，懷抱憂傷

內(nèi)心孤獨得像一面鏡子

他的前方，有暮色有遠方

他的幸福，比一朵野花更多

而我在窗邊。看草甸上

返青的苔蘚和黃昏垂落的梯子

而你在人群中歌唱，滾動的馬車聲

高出人影一寸。落日又偏西……

村 莊

更遠處是村莊日漸明晰的臉

我坐著或者站著，落葉不期而至

鳥翅一般落滿整個冬季

當暮色四合，羊群向西，馬蹄滴落

曬谷場上，稻垛已經(jīng)堆到天上

一匹老馬，馱著時間的河床向上緩行

我多么渴望，沿著月光的道路

一路走回從前，將夢想和相思鋪開

風(fēng)中的母親，手提一盞馬燈

身披一件霜衣，穿過無人的曠野

她堅持在一塊石頭中呼吸

她的前方，是落日那邊垂暮的晚年

我的童年，被一盞月光點亮

拎著小書包穿過整片失眠的土地

我不知道，蓄滿一冬的淚水

能不能被記憶承擔(dān)？

黎明之前，我抵達一滴露水

一滴露水，抵達一個人內(nèi)心的邊疆

天漸漸藍了

天漸漸藍了，剩下空

群山頂上，一朵云也沒有

一只蝸牛爬過樹枝

抬頭，便望見了低處故鄉(xiāng)

麻雀。落在一個個稻垛上

田疇是新翻的，犁耙歇在路旁

那勞作的人卻不見了

天空明晃晃的，落在水里

村莊是漸漸近了，泥土溫暖

花朵開著，靜靜的風(fēng)里

那些美妙的詞語已經(jīng)用不上了

趕路的人，就這樣走回從前

山道空蕩，一個路人也沒有

小石子磕疼我的腳

已經(jīng)顧不上了，被風(fēng)吹動的人

距離故鄉(xiāng)，還有好幾座山頭

老時光

那些無法說出的事物總是美的

那些秘而不宣的言辭、信物

以及內(nèi)心的小小惶恐，總是美的

記得那一年，在南方。在雅樓

一個草木鮮盛之地。那時

樹林里濃霧尚未散去。樹枝

垂得很低。山崗上有清風(fēng)吹過

許多次，我們到后山摘野菊

赤腳的花兒游走在掌心，讓我

想起那些被風(fēng)吹零的往事。那時

你還年輕，衣袂上滿是飛揚的青春

我們徒步走在趕往山頂?shù)穆飞?/p>

短衣幫的少年跑得飛快，門檻上

閃著舊年的影子。我還記得

你低眉倚窗的情景，坐看云卷云舒

多年后，你在山邊守一座老房子

坐在時光的荒蕪里，不發(fā)一言

目光混濁，如同一只破舊的瓦罐

不發(fā)出一個聲音。那些秘而不宣的

言辭風(fēng)化在時光的褶痕里

我以為，那些無法說出的故事

總是美的。

樹下的光陰

院子里，又筑起高墻

陽光擋在門外，一些隱秘的葉子

躲在午后幽暗的注腳里

多一點，或者少一點，皆沒有逗點

那時，我在窗邊翻讀一本舊書

關(guān)于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

我無法揣度。想起那一年

你站在樹影里修理剪刀

那些長滿秀發(fā)的樹木在你手上

紛紛掉落?——又一年

你站在樹下微笑，樹影婆娑

遲疑的手指伸過來。一把剃度的剪刀

在那個秋天背后隱隱作痛

直到那年冬天，樹枝被岑寂的

大雪壓斷。你起個大早

站在樹下張望，那些無聲的葉子

落滿庭院。仿佛凋落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