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保姆

王興菜

尹青是一家外企的主管，平日里加班到半夜是常事。這天凌晨，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打開了客廳的燈，冷不丁地嚇了一跳：保姆劉阿姨居然還沒睡，黑燈瞎火地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尹青心里有點不快，說：“劉阿姨，都幾點了，你怎么還不睡?”

劉阿姨紅著臉，站了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小青啊，那個……俺想……辭職回家?！?/p>

尹青一聽，頭立刻大了。三年前，尹青的兒子毛毛剛出生，當(dāng)時，她老公剛好被提拔為區(qū)域經(jīng)理，事業(yè)剛起步，國內(nèi)國外飛來飛去，根本沒時間照顧家里，她自己又是外企里的頂梁柱，自然舍不得這么早就放棄事業(yè)。好在有個熱心的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個保姆，就是這劉阿姨。自打這個保姆進(jìn)了家門，帶孩子、洗衣服、做飯，算是把這個小家給撐起來了。一晃三年過去了，劉阿姨早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尹青也從不拿她當(dāng)外人，給她的報酬也非?？捎^，一個月3000塊，在保姆這個行當(dāng)中，一個月能拿這個數(shù)的也算是“高薪”了，所以，剛才劉阿姨毫無征兆地提出辭職，把尹青嚇了一跳。

尹青趕緊放下包，拉著劉阿姨的手坐在沙發(fā)上，問她究竟怎么回事。

劉阿姨揉著眼窩說：“小青，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們呀，說實話，我丈夫去世早，三年前，我出來當(dāng)保姆，其實是為了掙錢，幫助孩子上大學(xué)。如今我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了，不需要我再供了，我也該回老家了，這城里畢竟是城里，我早晚都要離開的，您說是吧?”

就這樣，無論尹青怎么勸，劉阿姨還是鐵了心要離開，最后，她言辭懇切地說，她走后，尹青肯定忙活不開，她認(rèn)識一個小姑娘，可以先過來試著用用。

尹青正在為劉阿姨突然辭職而著急，聽劉阿姨這么說，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下午，劉阿姨背上一個小包袱，紅著眼圈，告別了毛毛，離開了尹青的家。與此同時，一個名叫小花的姑娘來到了尹青的家。一見面，尹青嚇了一跳，這個小花實在太年輕了，渾身上下又收拾得光鮮、體面，尹青心里不禁嘀咕起來：“這么年輕，又穿得這么干凈，臟活累活她能干得來嗎?”

幾天過去了，尹青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多慮了，小花雖然年輕，但干活十分賣力，加上手腳勤快，又能看得懂尹青的臉色，凡事都拿捏得很有分寸，而且毛毛這個小家伙也很喜歡她，尹青對她十分滿意。

轉(zhuǎn)眼快一個月過去了，一天下午，尹青下班回到家里，毛毛立刻搖搖晃晃跑過來，突然對尹青說了句：“hello(您好)!”

尹青當(dāng)然沒想到毛毛會說英語，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小花，小花的臉早紅了，她緊張地說：“尹姐，昨天我沒事時隨口教毛毛的，沒想到他居然記住了?！?/p>

尹青疑惑地問：“你會英語?”

小花紅了臉，連連擺著手說：“不會，我哪會什么英語，我看電視劇里人家見面都這么說，所以就記下了……尹姐，我以后再也不教毛毛了?！?/p>

尹青笑笑說：“小花，你多想了，其實毛毛馬上該上幼兒園了，我巴不得讓他多學(xué)點呢，你要真的會英語，那真是太好了?！?/p>

小花一聽，臉上立刻露出羞澀的笑容，就在這時，毛毛跑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沖外面高興地拍著手，開心地喊著：“奶奶，奶奶……”

尹青聽了，禁不住又愣住了，毛毛剛會說話，只知道把一個人叫成“奶奶”，那就是以前的劉阿姨，今天小家伙怎么會突然想起喊“奶奶”呢?尹青看著毛毛開心的表情，回頭問小花：“咋了，劉阿姨今天回來了?”小花神情十分緊張地說：“沒、沒回來，她上個月就、就回老家了?！?/p>

尹青心里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再追問下去，她蹲下來，拉著毛毛的手說：“毛毛，是不是想你劉奶奶了?劉奶奶是個好人，一輩子沒享過幾天福，等咱們毛毛長大了，掙錢了，你要買好多好吃的，送給奶奶吃啊!”

毛毛似乎聽懂了，開心地跑到落地窗前，拍著玻璃，樂呵呵地喊著：“奶奶，奶奶?！倍』犃诉@番話，眼圈立刻紅了，背過身去，輕輕擦掉眼窩里流出的淚……

第二天是星期六，尹青在常去的美容院預(yù)約了個號，然后開車去做美容。剛出小區(qū)的門，尹青透過車窗一看，突然看見街邊有個中年婦女，挎著個菜籃子，快步往前走著，從背影看，她很像劉阿姨……尹青不由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熟悉，舉手投足，簡直就跟劉阿姨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尹青趕緊踩了一腳油門，等車子超過那人時再回頭一看，天哪，居然真是劉阿姨!

尹青當(dāng)即踩了腳剎車，把車子緩緩?fù)５铰愤?，與此同時，劉阿姨也發(fā)現(xiàn)了尹青的車，她趕緊一扭頭，驚慌失措地鉆進(jìn)了街邊的一個小胡同。尹青連忙停好車，打開車閂，追了過去，等她跑到那個巷子口，往里一看，哪還有人影?

在這樣的場合，突然遇到劉阿姨，不知怎么回事，尹青覺得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站在巷子口等了老半天，不見劉阿姨的人影，她只得怏怏不快地回到車中。

坐在車?yán)?，尹青盤算著：劉阿姨說要回老家，怎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呢?還有，為什么她見到自己的車會這么緊張?難道她……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聯(lián)想到昨天毛毛沒頭沒腦地喊著“奶奶”，以及小花緊張、奇怪的神情，尹青斷定這里面肯定有問題，天哪，她們不會想著把毛毛拐走吧?想到這里，她頓時覺得脊背發(fā)涼，越想越害怕，哪還有心思去做美容，當(dāng)即把車頭一調(diào)，直奔家里。

到了家，尹青沒敲門，直接掏出鑰匙開了門，門一推開，尹青發(fā)現(xiàn)小花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手里拿著一本英文書，一邊看，一邊教毛毛說英語，而毛毛則十分乖巧地坐在她的旁邊，正叫得起勁——“hello(您好)，byebye(再見)”。

冷不丁地見尹青開門進(jìn)來，小花緊張極了，連忙把英語書藏到了背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尹姐，您……這么快就做完美容了?”

尹青冷著臉，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說：“我剛才見到一個人，這個人你認(rèn)識，我也認(rèn)識，就連毛毛也認(rèn)識，你猜猜她是誰?”

小花頓時明白過來了，低下頭，一聲不吭。

尹青看小花這副神情，心里大致明白了，看來劉阿姨辭職和小花來她家當(dāng)保姆，這背后一定有一些特別的緣故，想到這里，尹青板著臉說了起來：“小花，自打你進(jìn)了這個家門，我就沒拿你當(dāng)外人，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和劉阿姨到底什么關(guān)系，劉阿姨又是為什么要辭職的，如果你不拿尹姐我當(dāng)外人，就把實情告訴我!”

可小花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語。

尹青頓時急了，不客氣地說：“好，小花，我告訴你，你不說也行，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再在我家當(dāng)保姆了，連同你們的這些秘密一起帶走吧，我不愿意天天和一個藏著一肚子秘密的人生活在一起?！?/p>

一句話說得小花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她哆嗦著嘴唇說；“尹姐，其實——劉阿姨是我的媽?！?/p>

尹青一聽，不由呆住了，她猜到了小花和劉阿姨之間一定有些關(guān)系，

可沒想到眼前的小花居然是劉阿姨的女兒!看著小花痛苦的神情，尹青的語氣不由緩和多了，她拉住小花的手：“小花，劉阿姨不是說你上了大學(xué)嗎?你怎么會來我家當(dāng)保姆呢?”

這句話觸到了小花的傷心處，她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原來小花大學(xué)畢業(yè)后，手里拿著英語六級、計算機(jī)二級等一堆證書，外加三好學(xué)生等一堆獎狀，可找了好長時間也沒找到一份工作。這年頭，好成績不如一個好爸爸，好文憑不如一個好家庭，眼見別的同學(xué)在父母親的幫助下陸陸續(xù)續(xù)找到了工作，小花不由著急萬分。

劉阿姨看在眼里，急在心頭，可自己也只是個保姆，能有什么路子幫女兒找工作呢?思來想去，最后想出了個辦法：讓女兒“頂替”自己，來尹青家當(dāng)一陣子保姆再說，畢竟3000塊工資不低，自己再到別的人家找活干；再說尹青一家子心眼都很好，即使當(dāng)保姆，女兒也不會受委屈，而且這份工作雨不打頭、風(fēng)不吹臉的，總比閑著要強多了啊!當(dāng)然，劉阿姨覺得這么做，有些對不起尹青，無奈之下決定瞞著尹青，把小花當(dāng)成自己的熟人。

就這樣，小花鳩占鵲巢，從母親手中“接了班”，而劉阿姨則干起了老本行——小時工，工資很低，每天還要跑好幾家。聽完小花這番話，尹青心里感慨極了，她抱起毛毛，拉著小花就往外走，小花驚恐地問：“尹姐，我們?nèi)ツ膬?”

尹青溫和地說：“你這丫頭傻啊，去看你媽啊，她住在哪里，你知道吧?”

小花不由熱淚盈眶，點了點頭。

出乎尹青的意料，劉阿姨住得離她并不遠(yuǎn)，小花帶著她來到對面一個老小區(qū)。七繞八繞，來到。一棟八層樓的頂樓上，等尹青親眼看到劉阿姨的住處時，幾乎要當(dāng)場落淚了：劉阿姨住的居然是樓頂?shù)囊粋€大隔板房，是用活動板和石棉瓦搭建成的，十分簡陋，大熱天的，這小屋里沒有任何降溫設(shè)施，里面少說也有四五十度。

小花剛敲門，劉阿姨就把門打開了，見到尹青在門口不由吃了一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尹青傷感地問：“劉阿姨，你一把年紀(jì)了，怎么住這么個地方，鬼熱鬼熱的不說了，每天還要爬上爬下，你受得了嗎?”沒等劉阿姨說話，小花就把尹青叫到小屋的窗前，往對面一指：“尹姐，您看看就知道了?！?/p>

尹青從窗戶一看，淚立刻涌了出來：這棟樓離自，家住的小區(qū)不遠(yuǎn)，而這扇小窗又恰巧對著自己八層的家，從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家的客廳，原來劉阿姨甘愿住在這里，就是為了每天能從這扇小窗戶看到毛毛一眼啊，怪不得毛毛總是喜歡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奶奶長、奶奶短地喊著呢。尹青捂住嘴，忍著淚，走出小房子，老半天才回到小屋里，對劉阿姨說：“劉阿姨，從明天開始，你還回到我家里來吧!”

就在這時，尹青的老公從外地打電話過來，說自己出差時間延長了，得到下周才回家，尹青一聽，故作生氣地說：“出差，出差，我問你，你究竟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

尹青的老公趕緊解釋說：“瞧你說的，我可一直拿這個家當(dāng)命根子的?！?/p>

尹青馬上換了說話的口氣，輕聲說：“那好，既然你心里有這個家，你得答應(yīng)我，幫我辦件事。”

電話那頭連忙說：“什么事；只要·老公能辦得到，一定辦!”

尹青說：“幫我替一個優(yōu)秀的大學(xué)生找份工作!”

老公一愣，不解地問：“找工作，你替誰找啊?”

尹青拿著電話，看著眼前的劉阿姨和小花，快樂地說：“我替一個好人找，替一個好家庭找，當(dāng)然，也是替我的好妹妹找……”

電話那頭，早已是一片笑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