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鳴谷
漣漪
袁鳴谷
馮萬下班一進(jìn)家門,邊換鞋邊興奮地對媳婦李沫說:知道嗎,街上出新聞了。李沫沒問,甚至都沒扭頭看他一眼,這讓馮萬非常掃興。
這時的李沫正斜靠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懷里抱著那個鵝黃色的靠墊,洗過的頭發(fā)蓬散著,眼睛盯著沒有打開的電視機(jī)發(fā)愣。她還穿著中午出門時穿的那件新賣的白色飛飛邊套裙,也不擔(dān)心裙子會被揉皺,就那么隨便地撮成一堆,兩只光腳擠在一只白底碎花的布藝拖鞋上,另一只拖鞋臉朝下躺在一米外的地當(dāng)中,一副被主人長期嬌慣后又被遺棄的樣子。
李沫很少這樣。
沒出現(xiàn)傷及臉面銘心刻骨的事情,她是不會這樣的。
又受誰的氣了?氣大到啥程度?和自己有關(guān)系嗎?馮萬慢慢地?fù)Q好拖鞋,站在鞋柜的地方腦子里掠過幾個問號。
猜是猜不到的,女人不開口一切都很難猜到。
李沫不愛說話,除了上班就是下班,連娘家也很少回,盡管兩家離得不太遠(yuǎn)。外人看來,媳婦似乎一向是順著馮萬的,只有馮萬心里清楚,一旦對方動起怒來,至少也是六級地震的威力。這威力不是天崩地裂,不是痛快要命,而是一場持久的冷戰(zhàn)。老刀子宰牛,雖不斷喉也能把你疼死。馮萬只得使用慣用的察言觀色法,走過去坐在媳婦身邊,挨近她,但又不是特別近。他用手伸過去輕輕貼在她的腦門上溫存地問:咋了乖乖,病了?在家的時候他喜歡管媳婦叫“乖乖”,盡管這個膩味的稱呼和眼前板起的面孔是那么的不協(xié)調(diào)。
不是他這方面的原因,李沫一準(zhǔn)會把頭移到他肩上,憐兮兮地靠著,溫暖溫暖,聽他罵上幾句給她氣受的狗日的領(lǐng)導(dǎo)、沒人操的八婆解氣。馮萬的“工人階級語言”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準(zhǔn)許舒張一番,且在她聽來并無“穢語污言”之感,或許是痛快淋漓的。然后再聽他說些貼肝貼肺的話寬慰寬慰,很快,她便也就忘了外頭的煩心事,圍上圍裙,哼著曲曲,給他做上一頓他喜歡吃的飯菜,有酒的話還破例讓他喝幾口。他們還沒有小孩,李沫無形中填補了妻子和孩子這兩樣角色。
這時的李沫卻一把打掉他的手,身子猛地避開,臉子吊得蠟黃,一字不言,臉上能刮下來二兩霜。馮萬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察言觀色法”告訴他,媳婦今天的氣是指向他的。
李沫在廠部子弟小學(xué)教書,正經(jīng)的師范畢業(yè)生,和當(dāng)工人的馮萬、馮萬的哥們及哥們的老婆不同,屬于“知識分子”,相互間有一種鳳凰和雞的距離。李沫喜歡咬文嚼字,性情冷傲孤僻,即便是在知識分子堆里,也有一種自憐自艾的孤兀與無奈。另外——只有馮萬知道——媳婦在床上也總是不能令他盡興。不讓開燈,不讓弄出花樣,連稍大些的動作和動靜都不許,令他百般無趣。還有,就是每次行事前必須戴套,理由是不想現(xiàn)在要孩子怕影響工作什么的,放棄切膚之感。不知道的人還說生不出孩子也許是他的問題,建議他去醫(yī)院查查。你聽聽。
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漸漸地,馮萬開始喜歡往大姑娘小媳婦堆里湊,逮著機(jī)會,還偷偷在外面腥過幾回。不多,但體味到了女人和女人之間肉體上的差別——那是在媳婦身上根本找不到的滋味。三次還是四次,他記不住了,目標(biāo)是廠子里的一個姐們,嘗到的皆是工人階級實實在在的激烈。馮萬雖說身材“半殘”,長相也達(dá)不到“酷”級標(biāo)準(zhǔn),但有著討好女人的巧舌和私底下總結(jié)的那點小手段,一旦放開,也會招來幾個大姑娘小媳婦騷首弄姿扭腰擺尾。
人們都說李沫這朵鮮花不是一般人能采到的。這話不假,當(dāng)初他追李沫時就費了很大功夫,如果不是那張把什么女人都說成花骨朵的簧舌,萬是搞摸不上她的。外表看,李沫長相癯秀,條子正,穿什么都如柳似柳如花似花,更別說那由里而外的氣質(zhì)了。可馮萬老覺得娶了一個花瓶。
婚后的馮萬對媳婦并不如外人想象得那樣知足。果子好吃不好吃只有吃果子的人知道,鞋合不合腳從外觀是很難判定的。他常想,如果把媳婦的品貌和姐們的風(fēng)騷勁像和面團(tuán)那樣揉在一起,那就完美了。
李沫剛才那一巴掌,把馮萬的耐心一下全打飛了,連要告訴她的新聞一時也忘得干凈,他想發(fā)作,但又探不明這背后的深淺。是和姐們的事露餡了?不應(yīng)該呀?最后一次他們還互相許諾要守口如瓶的。她也是有兒子有家庭要顧忌臉面的女人,而且那幾次媾合都是一年前的事,做得都天衣無縫。為其它事情李沫也不至于此。難道是把鬼日出來了?
一想起姐們,馮萬就覺得對不住自己媳婦,雖說是天知地知他知她知的事,是有一種他先把一塊白料子弄臟的自愧和自責(zé)。有了這種感覺,他才下足決心和姐們斷了首尾。剛開始那女人還纏著他不放,甚至把自己的肉身子用手機(jī)拍下來傳給他撩撥,后來看他吃定秤砣鐵了心,上班下班老躲著她,也就慢慢罷休了。不過他私下還是常常想起她的。想她那一觸就繃緊的肥白身子,想她在床上呼風(fēng)喚雨的勁頭,甚至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聽見她的說話聲,就能立馬激起他身上碳酸水一樣洶涌澎湃的物質(zhì)來,幾次他都忍住了給她打電話的念頭。
李沫始終沒理他,不做飯不換裙子早早躺在床上。馮萬不敢去騷情。這一套現(xiàn)在沒用,或許會更加重她心里的猜忌。他怏怏地走出家門,一個人來到小區(qū)的大門口,走進(jìn)馬路對過常去的那家哈胖子飯館,想要碗燴面湊合一頓。
飯館里幾乎每個座位上都有人,四十來平米的屋子顯得不夠用。屋里悶熱難耐,飯菜味,煙酒味,吃飯人身上的汗臭味裹著怪異的嚷嚷聲,熱浪似的在屋里四處亂竄。從那些似曾熟悉的面孔看去,吃飯的人大多是附近工地上的民工。這些民工是開發(fā)商從廈門老家?guī)淼?,和本地口音反差很大,嘰嚦哇啦的尖嗓門聽去就像是在互相吵架,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美滋滋的滿足。南方人不愛吃面食,米飯炒菜價錢貴,老板自然喜歡這類客人,巴結(jié)討好也自然是傾向他們的。從南方人那似懂非懂的幾個詞里,好像是在議論下午發(fā)生在街上的那件事,又好像不完全是那樣。對那件事馮萬現(xiàn)在反倒沒什么興趣了,甚至還有些反感聽到。他站在門口的地方有兩三分鐘,看沒人招呼他,又掉頭走了出去。
哈胖子飯館是一排樣式和大小,甚至招牌都很相似的門面房其中的一家,其它門臉也大多是飯館,吃飯的客人經(jīng)常會進(jìn)錯門,有時飯吃到嘴里才發(fā)覺走錯了,不是要去的那家。這樣,吃飯的人往往先要站在門面房前按習(xí)慣從左至右或從右至左地數(shù),才能準(zhǔn)確地找到要去的那家飯館。馮萬從“哈胖子飯館”出來,沿著街道一家一家地往東找,幾乎每家飯館都有不少客人。
今天是咋回事?又沒停電。他嘴里嘟噥著。
馮萬不再一家一家地找了,他徑直向最頂頭的一家飯館走去。那家飯館門口空無一物,想必是去了就能吃上飯的。馮萬推門進(jìn)去問時,一個正在撿菜的戴著白帽子的胖女人回頭說:不做飯。用看一個猛然闖進(jìn)屋里來的怪物那樣的眼神看他,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真是一件事都不隨心的晚上。
他又踅回來,隨便進(jìn)了一家飯館,準(zhǔn)備坐下來耐心地等。坐在剛走掉的一個客人的凳子上,馮萬又把這些天的所作所為,特別是跟異性有關(guān)的事細(xì)細(xì)捋了捋,找了找,穿針引線地梳理了幾遍,也沒理出一須半毛。
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四周的燈只有個別亮著,這個時候,大多數(shù)住戶還在小區(qū)的過道上納涼。馮萬抬頭看見四樓自家的窗戶,玻璃窗上殘留著一抹夕陽的余輝,很像燈光,仔細(xì)看才看到玻璃后面的黑暗。在這個七月的傍晚,氣溫高達(dá)30多度,他走在仍然發(fā)熱的磚道上,在通往自己家的樓道口,他停下來點了根煙,吸了一口,然后卻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穿過樓與樓之間的過道,往位于東南拐角何大鼓家的那幢樓走去。今天,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大搖大擺地走近道,而是舍近求遠(yuǎn),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子。
大鼓和馮萬在同一個車間上班,自搬到同一個小區(qū)后,兩個人才過往甚密,后來不知為啥又不多來往了。何大鼓長得粗笨高大,還有幾分木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出許多,接近中年男人的特征。但他卻手巧心細(xì),連家里的沙發(fā)都是自己包的,更別說修馬桶改個線路什么的,他曾經(jīng)把馮萬家一個斷了錫絲的燈泡都給搗鼓亮了。李沫嫌何大鼓粗人一個,尤其看不慣他喝完酒往別人家的沙發(fā)上大大咧咧一坐,順口來的臟話。李沫也同樣不喜歡他那個肥腴妖艷的老婆,說他們是魚蝦配,一丘之貉,讓他離那兩口子遠(yuǎn)點。起先大鼓還來找他,后來不來了,大多都是馮萬到他家去。李沫面前,馮萬明里不說是去找何大鼓,只有偶爾瞅著機(jī)會才偷偷過去,而且還要給自己限時。
何大鼓家在頂層,拐過一座樓的遮擋就看見他家亮著燈光。
馮萬爬到頂樓,大鼓家的防盜門半開著,屋里電視機(jī)的音量調(diào)得很響。他推門進(jìn)去,看見何大鼓只穿著一條大花褲頭,展展地躺在沙發(fā)上,像個曬肋巴的黑猩猩。一條毛森森的腿擔(dān)在茶幾上,手里擺弄著遙控器,把電視頻道調(diào)過來倒過去。何大鼓乜斜著看了他一眼,沒打招呼,仍舊橫在那里。馮萬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靜靜地看著眼前不斷閃動的電視屏幕。
何大鼓的媳婦從里間走出來,穿著一件寬大的肉粉色真絲睡裙,胸罩和三角褲頭隱約可見。她剛洗過澡,腦袋上別滿發(fā)卷,面色光澤紅潤,身上透著浴液的香味。大鼓的媳婦叫月秀,比馮萬大兩歲,看見馮萬,她顯得有些驚訝。
三個人坐在何大鼓家的客廳里,嗑著月秀端來的葵花籽,心里似乎都在想著個人的事情。葵花籽是普通的黑油葵,里面沒東西可以讓你幻想,葵的滋味和月秀身上的香波味屬于兩種不同的概念。過了一會兒,月秀顯得極有神采問他:李沫呢?咋沒帶她一塊來玩?馮萬說李沫不舒服,在家躺著呢。他感覺自己的回答有些無奈,清了一聲嗓子又說:沒啥事。他把葵花皮吐進(jìn)左手圈成的杯里,抬眼朝大鼓瞅瞅。碎油葵難嗑,馮萬把剩下的幾粒葵花丟進(jìn)碟子里,輕輕拍了拍雙手,然后卻把手又伸進(jìn)碟子捻了一撮。月秀和大鼓交換了一下眼色。過去他和大鼓聊天,月秀就是這樣坐在旁邊不走,隨時還插上幾句,有時連大鼓也看不過,讓她去干她的,不要聽男人說話。女人說聽聽咋了?你們又不是說見不得人的事。嘴比刀子還利,但那張紅嘴唇有時又很會來事,說出的話抹了層蜂蜜,能把大鼓甜得暈頭轉(zhuǎn)向。這是何大鼓的弱處,就像馮萬本身也有弱處一樣。
馮萬感到心煩,想回家或到小區(qū)的院子里散心。就在他剛要抬起屁股說走的時候,月秀又說上了,眼神還是那樣笑著。她說的還是下午發(fā)生在街上的那件事。
馮萬這才想起下午聽到的那個天大的新聞。
馮萬所在的縣城,地處中國地圖雞背上最小的一個點,隸屬大西北版塊,經(jīng)濟(jì)算不發(fā)達(dá)地區(qū)。但和周邊其它縣市相比,毗鄰黃河,水澆灌溉,地理資源得天獨厚,且前后引來大小十多家工礦企業(yè)落戶,GDP增長速度一直位居全省各縣市之首,是落在雞背上的一顆明珠。廠子多,尤其有省部級大廠,從外地抽調(diào)和打工來的人口也就多了起來:有北京的、廣東的、東北湖北陜西的,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操著南腔北調(diào),仿佛百鳥臨巢一般。相比之下,本地方言反倒顯得很邊緣,夾帶些奇音怪字也不那么純粹了。外地人多,接收信息的機(jī)會就多,新鮮話題層出不窮,時尚潮流也始終走在各縣市前頭。今天下午在縣城的大街上就發(fā)生了這么一件事:說是有人裸奔,帶頭的還是個女的,領(lǐng)著一大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跟她一起光著身子在街上跑。他們從城市中心人最多的一條街道穿過,途中還不斷有人加入,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人肉長流,場面甚是壯觀。下午和晚上,縣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有人奔走相告,反復(fù)地議論這件事情,還肯定是以后若干天若干月繼續(xù)熱議的話題。但馮萬聽到的幾個版本都不一樣,就那個領(lǐng)頭裸奔的女人,有人說她長得很美很年輕,有說她長得又丑又惡心,還有人說她是東北女人廣東女人或四川女人,五花八門,而且都說自己是親眼目擊。但馮萬更愿意相信那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沒有絲毫俗念,完全是一個美的信使和化身。不管怎么說,裸奔這件事所有人的口徑是一致的,肯定是發(fā)生過的。
月秀津津有味地描述著這件事,也許還做了一番添枝加葉的渲染和加工。她輕巧地嗑著瓜子,一粒瓜子送進(jìn)嘴,腮幫子一嘟噥就把殼送出了那片花瓣似的小口,并不時從嗓子眼發(fā)出母雞那樣咯咯咯的笑聲,身體也配合地顫抖著。她眉飛色舞地說:這女人的觀念就是超前,敢在大街上光著身子讓人看,又露屁股又露胸,我咋就沒有想到呢。何大鼓大幅度地擺著手說:行了行了,就你,也不看看你那身段。月秀的臉騰地紅了:我這身段咋了?你說我這身段咋了!她不依不饒地拿沙發(fā)靠墊在大鼓身上掄著。砸了幾下,她放下靠墊對馮萬說:這是好事,我是沒趕上,如果我趕上也不放會過這個展示自身的機(jī)會,或許我還要搶在那個女人的前頭呢。她看上去有些失落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
月秀把馮萬送出家門,站在幾級臺階之上的門口。馮萬想問她點啥,但已經(jīng)走到臺階下的一個彎道了。
夜深了,草叢里的蟲子吱吱鳴叫,把濃重的夜色聒噪得不能平靜。
家門口的樓道里黑著,馮萬跺了跺腳不見燈亮,摸黑把鑰匙往縫眼里插,怎么也插不進(jìn)鎖孔。他試了幾試以為不是那把鑰匙時,鑰匙卻吻順地到位了,咬合的程度讓人驚訝,如一團(tuán)渾濁的記憶剎時清晰了,讓人醒悟到這世上還有許多的偶然性、巧合性。
李沫不知什么時候從床上起來,眼圈有些紅腫,目潤息微,靜靜地坐在餐桌旁邊。桌子上擺著她炒好的幾樣菜,都是馮萬平時愛吃的,散發(fā)著冷卻后漸漸淡去的香味。他走過去,坐在媳婦對面,也安靜著沒有出聲,沒動筷子。他想起下班后李沫生氣的樣子,現(xiàn)在全沒了,有了些讓他心存憐憫的東西寫在她臉上。這樣的陣勢,李沫肯定是要告訴他一些什么的。馮萬定定地看著她,心里忐忑地等待著。
你咋不吃?她問。
馮萬說吃過了。
果然接下來李沫就把生氣的原因和盤說了出來。
她說下午沒課,她和同事小周,就是上次來家玩的那個小媳婦,起去浴都洗澡。洗完后走出內(nèi)間,剛穿上乳罩褲頭,脖子上的項鏈噌地被一個丫頭拽了去。那丫頭年齡不大,臉上還沒脫盡稚氣,幾乎還是個孩子。小丫頭飛快跑出浴室,跑向通往街上的大門口。她傻眼了,跟著往出追,一時忘了還光著大部分身子。天熱,身上的空曠也不覺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前面那個不斷跑動的白影上和在陽光照耀下的手指間清晰發(fā)亮的一串碎點。跑到大街的一個拐彎處,她才從迎面而來的眾人的眼里,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光著身子。
李沫說到這兒,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地在哭訴。
馮萬急了,站起身說:光著身子你還追個啥!聲音和面目猙獰得嚇人。
那是結(jié)婚時你給我買的。媳婦囁嚅地說。
夜闌人靜。床上,媳婦裸著身子倦縮在丈夫懷里,緊緊地貼著他,似眠不眠。馮萬起身,摸索著擰亮床頭柜上的臺燈,從抽屜里翻找出一個小東西。他在毛巾被下匆忙地擺弄著,神情已然地急迫和慌促。她的手蛇樣地游過去,把那個已經(jīng)套上去的玩意輕輕退了出來,丟到床下。
編 輯 段春華